第11章 賊鷗與野狗

第11章 賊鷗與野狗

托馬斯·奎因斯,外號【沉默的賊鷗】,不僅因為他長著兩縷海鷗般的翹起毛髮,也是嘲笑他作為鬥氣初心者不求上進,在下城區拉幫結派、欺軟怕硬。

托馬斯很討厭這個外號,但他從不制止別人這麼叫。

海鷗叼起從貴族指縫漏下的麵包屑,它們似乎以投機取巧為生,只有遇到更小的鳥類,例如鴿子或麻雀,它們才會成為最兇狠的強盜——就像是托馬斯人生的寫照。

12歲之前,托馬斯還在不停地挨他那些混賬哥哥的揍,直到他從港口貨物里翻出一本殘破的呼吸法。

從此,他的人生徹底改變。

托馬斯按照呼吸法上的圖像擺出姿勢,進行運動,他的力氣漸漸變大。等到托馬斯發現自己能徒手打死鄰居的狗時,他拎起木棍殺了人生中第一個人。

那是位學者,平常替某位貴族管理私人圖書館。

這人拒絕替托馬斯翻譯,托馬斯在他家展示了他的屍體,逼他的女兒繼續工作。

完事後,托馬斯怕貴族找他麻煩,把女孩先奸后殺,扔進尼日河;惶惶不安地過了幾天,托馬斯混在人群中,聽宮廷派來的人宣布著近日消息時,偶然聽見了那名貴族的名字。

他徵召起了新的圖書管理員——他沒聽到學者的死訊?

與此同時,宮廷侍者又說,前不久一隊士兵拖走了一個女人,她毒死了某位貴族的坐騎——那甚至不是萊茵城的貴族。

那是一種敦實、高大且昂貴的地龍,有天不知怎麼發瘋了,跑出馬廄,意外踩死了她路過的孩子。

宮廷使者語重心長地告訴眾人,如果生活中蒙受冤屈,一定要求助法律援助,切記不可執行私刑、敗壞社會秩序。不然的話,不但自己上了絞刑架,還羞辱了國王陛下的臉面。

托馬斯想:貴族願意為了一條地龍從賈尼達里城追到萊茵城,卻懶得花時間查查家裡工作多年的圖書管理員被誰謀殺。

從那天起,他決定不離開下城區,因為《依蘭法典》在這並不存在。

沒有條條框框的約束,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

當托馬斯的胳膊多出第一道傷疤,哥哥們開始對他客氣起來;當他帶著一幫兄弟呼風喚雨時,哥哥們跪下來祈求他的原諒。

儘管,他們記不得最後一次揍托馬斯是什麼時候了。

下城區是我的天堂。托馬斯勾起笑容,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中最好的地方。

成為下城區的無冕之王已經過去五年了,萊茵城的局勢瞬息萬變,安特杜爾帶來流動的人口,可托馬斯謹慎地避開了那些鐵板;路過的大人物也沒空跟一個地痞混混計較。

他跟貴族、尤其是負責巡邏的騎士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他們甚至把治安工作交給了識趣的托馬斯,反正除了偶爾的跑腿收稅,他們很少踏過尼日河,宮廷的馬蹄受不了對岸骯髒不堪的泥地。

騎士么,向來以服務貴族為榮,以幫助「暴民」為恥。

除了那個傢伙……

托馬斯的眼睛轉動,他的瞳孔很小,像是冷血的爬行動物。

周圍是他的手下,別看貴族稱他們為「乞丐」,實際上乞丐就是下城區的軍隊。

作為哨兵的眼線,作為士兵的打手,作為後勤的好事者……

他的勢力遍布萊茵城的下城區。

亞伯殺死那兩名乞丐的當天晚上,托馬斯就知道了這件事,至於為什麼沒去管,只因它發生在【火紋草酒館】。

克里斯托弗·格羅夫。

托馬斯的舌頭舔舐著嘴唇,用牙齦很恨地發出音階,這個男人本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經營著世世代代傳承的酒館,有一天他結婚了,女人還帶著個吃奶的孩子。

那個孩子長著火紅的長發——他來自艾因特爾。

人類歷史上真正意義的第一個帝國,也是最後一個帝國。

艾因特爾位於歐瑪拉中西部,接近比西西莉亞大洋。

她的土地連綿數千萬里,國土面積是依蘭人無法想象的寬廣,足有七個庫丘爾,五個歐內德薩,三個瓦列維拉那麼大,最強盛時連正式斗師只能當底層的普通士兵,他們是開闢【啟示紀元】的古英雄們的後代。

紅髮的戰士踏平歐瑪拉的山川河流,橫渡一望無際的大洋,他們的戰吼讓企圖代替魔族奴役人類的精靈顫抖,是洛特阿大陸至今揮之不去的夢魘。

洛特阿是龍的故鄉,而艾因特爾的帝王無法避免地殺死了一條龍。

這場戰役被後世稱為【屠龍之戰】,主導戰爭的艾因特爾帝王尤里烏斯·查理曼也被冠以【屠龍大帝】的名號。

龍,世界上最強大、古老、神秘的種族。

於是,第一個人類帝國在龍神的憤怒中分崩離析,艾因特爾陷入無休止的內戰,今日人們談起她,除了懷念帝國的榮光,還會跟上一句「艾因特爾難民的數量又增加了」。

現在的艾因特爾是個四分五裂的軀殼,紅髮的民族在歐瑪拉流離失所。

或許祖先的英勇仍流淌於艾因特爾人的血脈,克里斯托弗的繼子很快長成英俊的少年,當托馬斯站穩腳跟,準備把火紋草酒館收入麾下時,紅髮少年拿起劍,戳瞎了他的一隻眼睛。

這場失敗讓托馬斯永生難忘,他就是那時開始變成了小心翼翼的人。

火紋草,火紋草!

——【火紅之劍】賈斯特·坎貝爾!

沉默的賊鷗習慣性地抓撓著眼罩,早已癒合的傷痕警醒著過去慘痛的教訓。

「奎因斯老大。」

刺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托馬斯的餘光瞄到一對毛茸茸的爪子。

「滾出去,忒亞。」他咬著牙齒,「是你,對不對?你這條裝神弄鬼的狗頭人!你這個智商低下的畸形奴隸!牙瑪蘭投機取巧的雜碎!呼,我早晚要殺了你!」

走進來的生物確實非常奇怪,她的頭像鬥牛犬和矮人的混血,鼻孔碩大凸出,身子矮小瘦弱,趁得頭顱跟沒發育的巨嬰一樣。她駝著彎曲的脊背,皮膚呈現噁心的青色,長著類似於蜥蜴的爪子和尾巴。

醜八怪裝模作樣地穿著一件骯髒的上衣,下身chi裸,外翻的耳朵釘著陳舊的金屬耳環。

狗頭人,來自牙瑪蘭的異族奴隸,她逃離矮人的暴政偷渡到歐瑪拉大陸,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性格和醜陋的外表早已不可分離。

大約一年前,初來乍到的忒亞用神奇的占卜誘惑了托馬斯,他同意她加入下城區的「軍隊」,只是托馬斯沒想到,忒亞這條狡詐的老母狗竟然悄悄地滲透了他的組織。

不知不覺間,人們默認她是托馬斯的接班人,也是下城區的二把手。

他們甚至把忒亞加入五巨頭的名單——把一條狗跟人類相提並論!

「老大,別激動。」狗頭人忒亞張開嘴,她的牙齒因吸食人類的麻草變成黃黑色,凹凸不平,「以你的威嚴,怎麼能不給手下人討個公道呢?不然,豈不是顯得你怕了賈斯特那個黃毛小子,哪怕他離開萊茵城整整一個月了。」

由於賈斯特的存在,對火紋草酒館發生的事,托馬斯基本不聞不問;克里斯托弗也很有眼力見,極少干涉托馬斯的行動。

兩個勢力在下城區相安無事,光和影子那麼涇渭分明。

亞伯殺了他的人,托馬斯本想一筆帶過,直到他聽見了流言,說他是個膽小鬼,不復年輕人的血氣,只剩下委曲求全和安穩享樂,就算賈斯特·坎貝爾不在,他仍然不敢向火紋草酒館出手。

托馬斯很有自知之明,在下城區的叢林法則里,他從來不是狼群的首領。這裡沒有狼,他亦是一條流浪的野狗——比周圍的野狗都要強壯,但終究只是狗。

看著狗頭人擠眉弄眼的笑容——從她與人截然不同的光滑臉部找到感情是件困難的事——托馬斯認定流言就是忒亞的手筆,鼓動那些不滿的小狗一擁而上,殺死他這條大狗。

然後,她來當老大。

一條狗,給人類戴上項圈!

雖然托馬斯自稱野狗,他從來沒把忒亞放在心上,直到她不動聲色地蠱惑了企圖顛覆托馬斯的蠢狗們。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如今,他必須向克里斯托弗討個說法。

一個月前,賈斯特·坎貝爾即將成為正式斗師,他決定去永冬之森突破自我,從此音訊全無。

他死了嗎?

托馬斯想說「是」,但一想起紅髮少年比刀劍更銳利的殺意,癒合的傷疤又開始鈍痛、腐爛。

「啊哈哈。」

狗頭人眯起凸出的小眼睛,笑得尖刺刺的。

「那個狐假虎威的克里斯托弗,仗著【火紅之劍】撐腰,不知壞了我們多少好事,早看他不爽很久了!老大,兄弟們都等你一聲令下,踏平火紋草酒館呢。」

托馬斯用僅剩的獨眼死死瞪向狗頭人,她吐出一口具有麻醉香味的霧氣,氤氳著兩者之間的距離。

「好啊,好啊。」托馬斯拿起斧頭,「正好讓你這條老母狗回憶回憶,以前我是怎麼把你摁在地上,狠狠地用拳頭打你的肚子,直到你聽話為止!那些人恐怕也忘記了,下城區的螻蟻們到底該聽誰的話!」

狗頭人忒亞青色的皮肉微微抽搐,掐滅煙管,插進上衣的口袋裡。

隨著托馬斯的前進,街景和兩旁的人惶恐地逃竄著,他習以為常地聽著小孩的哭喊和女人的哀嚎,心底毫無波瀾。

最終,他停在火紋草酒館門口。

搖搖欲墜的木牌隨風擺動,無數雙眼睛盯在托馬斯的身上。

在下城區,流言傳播的速度跟瘟疫不相上下。

「叮鈴!」

大門被托馬斯粗暴地一腳踢開,明亮的光線頓時刺得醉漢們像受到驚嚇的麵包蟲似的扭動了幾下,當他們看見托馬斯的臉出現在逆光中時,彷彿碰見傳說中的魔鬼,爭先恐後地爬出窗戶,一鬨而散。

吧台旁擦拭玻璃杯的克里斯托弗全身一僵,捏住抹布的手背用力過猛,青筋暴起,他不用看也知道門口站著的是誰。

托馬斯·奎因斯。

下城區十惡不赦的惡徒,他就是瘋狂和殘暴的本尊。

「你好,格羅夫。」托馬斯開口,「前幾天,你有位房客殺了我的人。」

「興許是謠言,我從不知道這件事。」酒館老闆淡淡地回答。

「他人在哪?」

「……」

克里斯托弗一言不發,托馬斯招了招手,幾名強壯的乞丐一擁而上,抓住來不及逃走的酒客,用膝蓋頂著他們的背,壓在地板上。

「說話。」

「奎因斯,你不要太過分了!」克里斯托弗聲音顫抖,「這是火紋草酒館,你跟我約定過絕不動這個地方!」

「跟你?呵,你他嗎的算個寄吧。」托馬斯冷笑道,「我只跟賈斯特·坎貝爾說過這句話,而他這會兒指不定在永冬之森成了一具冰雕。」他抓撓著眼罩,語氣暴躁,「格羅夫,說話!」

「啊啊啊啊,別打了,別打了——!!!」

倒霉的酒客們發出慘叫,有一人喊道:「我知道你們要找的那小子在哪,他今早出去了!他不在火紋草酒館里!你饒了我吧!」

托馬斯蹲下身,拽起這人的頭髮。

「他往哪去了?」

「我、我記得是尼日河那邊——就是往神殿走的那個橋!饒了我,饒了我啊,奎因斯大人!」

「咚。」

托馬斯鬆開手,酒客的頭重重撞在地上,眼冒金星。

這類的小打小鬧在托馬斯心中濺不起半點水花,唯有血、骨頭和破碎的內臟能讓他重拾當年的激情。

「聽見了嗎?還不快給我滾過去辦事!」他對忒亞和乞丐們說,「或者,你們今天非得看我出手不可?」

沒人接茬,血腥氣瀰漫的酒館安靜如雞,垂頭聽著托馬斯咄咄逼人的尾音回蕩。

「我懂了。」

突然,吧台旁響起一個聲音。

「克里斯托弗,你看,是K和J。」蘇滄捏著兩張撲克牌,得意地展示給酒館老闆,「我知道怎麼出老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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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行星沉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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