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接見

第36章 接見

貴族亮出勳章。

蛋黃是依蘭的國色,代表了公務人員;勃艮第紅是布魯日大區授勛貴族的象徵,說明他起碼來自一個爵士家族。

此人告訴亞伯,萊斯·蒙克蒂少爺作為近衛隊隊長,忙著維護國慶期間本國和外國王公貴族的安全,分身乏術,所以派他來一探究竟。

遞給亞伯一張蓋章公文後,近衛隊離開了火紋草酒館,他們讓亞伯三天後到菲勒爾城堡等待。城堡本就是蒙克蒂家族的財產,近衛局調查時無需徵求維舍男爵的許可。

考慮到菲勒爾城堡跟下城區的距離,亞伯決定明早就出發。

跟朋友道別時,蘇滄正費勁地撬著最後一公斤生蚝。聞言,他囑咐亞伯:「菲勒爾城堡的地窖應該掛著很多香腸,幫我帶一點。」

「啥?」

「菲勒爾伯爵向托因爾國王投降前,他們的產業之一是香腸出口,這後來交給伊芙琳家族了,但菲勒爾們把香腸做得很好吃。」

亞伯想:你以為我是去購物的嗎!嘴上他說:「我盡量吧。」

「太好了,我的朋友。」蘇滄把空的生蚝殼扔進散發著咸腥味的木桶,「再這麼吃下去,我快變成克拉肯了。」

夜幕降臨,風鈴響起,一位不尋常的客人走了進來。

他穿著和平民一樣色彩暗淡的衣服,可昏暗中反光的優質皮革和羊絨製成的黑色高帽子,明顯將他和醉醺醺的酒客們區分開來,更別提那高挑的身材、蒼白的皮膚和水潤的嘴唇了。

夜晚是渾渾噩噩的時間,沒人發現這位引人注目的來客,本人也有意掩飾,藏在陰影處小心觀察。

時間遲早都會帶來

使死者平靜的無夢的睡眠;

名為遺忘的死神啊,

張開了祂永不疲倦的翅膀。

想想你那些愚昧的日子,

想想你那些肆意妄為的時代,

你就知道,無論你以前怎樣風光,

還不如沒有的好。

悠遠空靈的歌謠蕩漾,吸引了來客的注意力,他的目光穿過層層疊疊醉生夢死的酒客,一眨不眨地望著唱歌的吟遊詩人。

他鬼魅般跨越了酒館里四仰八叉的醉鬼,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門口走到了吧台。

「您好。這裡是火紋草酒館,對嗎?」

吟遊詩人指了指大大的「火紋草」木牌,又伸出手,來人識趣地遞出5銀幣。

「那麼,亞伯·蘭斯在哪裡呢?」

「您找他做什麼?」蘇滄拿起銀幣,錢幣閃耀的光澤和覆蓋整張臉的面具相互呼應,浮動不定的光在某個角度忽地大放異彩,刺痛了來人探究性的視線,他把臉偏到一側。

「我收到了他的信。」

「最近他寫了不少信!您是哪位收件人?」

來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張俊逸憂鬱的臉,睫毛麋鹿般濃郁溫順,在他碧綠的眼底投下扇形陰影。

「我的名字是萊斯·蒙克蒂。」

「啊哈。」蘇滄眨眨眼睛,「如果您沒有撒謊,我的朋友恐怕有麻煩了。十小時前,某位『近衛隊成員』用一張公文把他騙到了菲勒爾城堡。這不是您的授意,我想?」

萊斯·蒙克蒂皺起眉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聽完描述,他說:「自稱是我的隊員的先生大約是理克·斯塔斯爵士,他確實是公務人員,家族封地在布魯日大區,但本人效忠治安局局長的德克魯斯·伊芙琳公爵——莫非公爵先生想橫插一腳?」

按照治理國家的三個家族封地,

依蘭王國分為三個大區,分別是托因爾家族的雪梨花大區(2個城池和4個小領)、克里克家族的布魯日大區(1個城池和4個小領)和伊芙琳家族的格蘭特大區(1個城池和3個小領)。

三個家族共同管理萊茵城,及依蘭的中央政權——布若塞爾宮廷。

此外,依蘭王國包含一個公爵領列吉城和尚未完全歸順的大區弗拉芒(2個小領),洛森堡家族還存在的時候,葛漢特也是自治公爵領,現在歸托因爾家族治理。

西蒙·克里克公爵的法律改版后,依蘭只剩下三個姓氏的話語權,歷史學家認為他對國家和民族的統一做出了卓越貢獻。

其中,托因爾家族負責內政和外交,克里克家族負責軍事和律法,伊芙琳家族負責其餘雜項。

三大家族都有軍隊,托因爾王族不用說,足足五千常駐軍部署在萊茵城及其周邊小領中;克里克家族的軍隊分佈於依蘭的各個地方,作為「獵犬之首」,他們監視並震懾地方貴族。

伊芙琳家族的軍隊只在萊茵城和主要封地格蘭特領,他們是三大家族中不出名的一支,殊不知「墊底」的伊芙琳家族才是依蘭命脈暗中的掌控者。

不光是文化、藝術、農業、財政、教育等部門,連首都治安也屬於伊芙琳家族,國王的軍隊只保護王室和宮廷大臣的安全,並在對外戰爭時出動;城市巡邏他們一概不管。

可以說,離開伊芙琳家族,依蘭王國只剩下一副空殼子,三百年間,「伊芙」的字樣滲透了依蘭的每個角落,卡佩倫伊芙銀行、維爾納伊芙大劇院和榮耀王庭伊芙大學等等……我們之前提到過名字帶有「伊芙」的機構,都屬於伊芙琳家族。

奇怪的是,托因爾和克里克聯繫緊密,世代皆有聯姻,卻將伊芙琳家族排斥在外,彷彿伊芙琳是三大家族中的局外人。

格蘭特領明明是城池,但國王認為將其稱為小領更順口些。

看似是玩笑,實則是嘲諷。

蒙克蒂家族是托因爾家族的附庸,跟伊芙琳家族有關的事項上,萊斯不得不謹慎對待,有必要的話,他會稟報自己的父親。

問了幾個關心的問題,他思索片刻,倏地站起身。

「吟遊詩人,該怎麼稱呼您?」

「我叫蘇滄。」

「好吧,蘇滄先生,不知您有沒有空去斯萊頓城堡做客?」

斯萊頓城堡是蒙克蒂家族在萊茵城的駐地,蘇滄將最後一片貝殼扔進了垃圾袋,擦拭著生蚝刀:「只要你們好好招待我。」

「很好,現在就跟我走吧。」

萊斯不由分說地拉住蘇滄的胳膊,拽著他離開了火紋草酒館,等酒館老闆再來檢查時,座位上只剩下一杯沒喝完的檸檬水。

「唉,終於有貴族接他走了。」克里斯托弗長舒一口氣,「每天看著他的身影,不知為何,越來越讓我心驚膽戰——只是他的性格,真的能在上流社會混得下去?」

搖搖頭,他收拾起玻璃杯和碗碟:「擔心他做什麼!說不定有朝一日,他的頭像會出現在依蘭的硬幣上呢!」

我們沒有忘記,蘇滄前往斯萊頓城堡時,亞伯艱難地抵達了菲勒爾城堡。

倒不是路途有多坎坷,主要是心理建設。

這座陰森、寒冷又龐大的城堡如同藏在黑暗裡的鼠人,給予了亞伯許多不愉快的回憶,故地重遊,無情地揭開了他的傷疤,令亞伯極不舒服。

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當他和門衛就公文的合法性與否爭執不休時,瘦長高挑的身影從遠處走來,亞伯隔著老遠都認得出,那是老管家優雅的步伐。

果不其然,見到亞伯,他露出溫和慈祥的笑容。

「亞伯·蘭斯,我的好孩子。」管家打開花園的鐵門,「見到平安無事的您令我十分高興。這些日子,您家裡的事情辦得順利嗎?」

亞伯小聲地說:「已經完、完成了。」

「不錯。您想繼續在這裡工作,或者……」管家用手搭住亞伯的肩膀,「還有其他事呢?」

這句話的口吻有些怪異,彷彿管家早知道亞伯別有用心,後者心虛地往後縮了縮身子,躲開管家的觸碰,拿出那張公文。

「如您所見,我需要在這裡暫時住幾個晚上,到了時候,會有人向您的主人,及維舍男爵說明情況。」

管家接過公文掃了一眼,神色如常地領著亞伯走向城堡,一如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這次他中途拐了個彎,將亞伯帶到了主殿的入口,徑直上樓。

推開一扇菱形格紋的木門,難得的暖意撲面而來,亞伯眯了眯眼睛,視野中一個人的模樣漸漸清晰。

男人身材中等,一身得體的深色正裝,灰綠的襯衫頗有弗拉芒地區的中古風格,修剪得體的鬍鬚、微禿的銀色發梢和翠綠的眼眸是上流社會千篇一律的肖像畫,饒是如此,平民想要掌握其中氣質的精髓,難如登天。

此刻,他百般聊賴地轉著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批改著滿是數字的文件。

聽到聲響,男人抬起頭,和亞伯四目相對。

賈斯珀·維克多·凡·維舍男爵!

無論過了多久,亞伯都叫得出這人的全名——在他剛剛進入下城區,就狠狠地給了他一個下馬威的貴族!

維舍男爵的綠眼珠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澈,疑惑地從管家和亞伯身上來來回回。

「晚上好,先生。您旁邊這位是?」

他不記得我!

就像我不會刻意記得每個和我擦肩而過的路人一樣!

亞伯心底五味陳雜,用力咬住嘴唇,直到皮膚泛起缺血的白色。

「我跟您提起,騎士陪練中有一位亞伯·蘭斯表現得格外凸出。」老管家介紹道,「這就是他。他有一封公文交給您。」

「原來如此。」

維舍男爵的語調毫無波瀾,用指尖叩了叩桌面,示意亞伯將公文放在書桌的一側。

又是這樣,貴族似乎沒有情緒的概念,從出生起就保持著一張恬靜平淡的臉,直到死亡為止。

亞伯的喉結動了動,不抱希望地問道:「您真的不記得我了,男爵先生?」

男爵瞥了他一眼,聲音沉靜動聽,話語卻令人絕望。

「我應該記得您嗎,先生?」

無與倫比的挫敗感襲擊了亞伯,這一天到來以前,他想象了那麼多維舍男爵的反應,想象著自己將公文丟到男爵的面前,響亮的聲音如同耳光般令他無地自容,畢竟他過去是那樣看輕了亞伯。

現實是,維舍男爵不在乎亞伯到底是在泥濘里打滾的下城區平民,還是高高在上、給他一封搜查令的近衛隊隊員。

忽然之間,亞伯想起了以前他在圖書館讀到過的一本書,其中有個情節是貴族小姐們討論著一次拜訪村莊的經歷。

「是什麼?」主人公天真地問道,「我指那些人啊,他們真是另一類東西嗎?我好想知道。」

「他們和我們之間有很大的距離呢。」敘述者娓娓道來,「他們不像我們這樣多愁善感,不大容易被驚嚇,也不容易受傷害。他們是非常正經的,性格線條粗糙——也許這正是他們的福氣,就像他們粗糙的皮膚那樣,不易受傷。」

「哦!」主人公快活地說,「真叫人快慰!受了苦時卻感覺不到,這是件高興的事啊!過去,我有時為下城區的人們感到不安,現在我再也不用這麼想了。如此可見親身經歷是多麼重要啊。」

亞伯看書主要是為了識字,竟沒能察覺到情節的荒誕,直到他凝視著轉動鋼筆,閱讀公文的維舍男爵,這段小說情節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且鮮活靈動地循環播放著。

「噹噹當。」

拍打按鈴的聲音驚醒了亞伯,老管家不知何時離開了,維舍男爵呼喚起新的僕人。

「給這位先生安排一個過夜的房間。」他吩咐完趕來的管家,朝亞伯略一頷首,「祝您渡過安穩的夜晚,願月光保佑您,先生。」

大門在亞伯身後合上,門縫中,維舍男爵恢復了轉筆的姿勢。

亞伯忽然覺得沒意思,成為貴族的一員這個夢想也好,被這群傢伙寫進歷史書歌頌、流芳百世也好,都沒有意思了。

他甚至認為,被人歌頌是一件噁心的事;商人會把名人的頭像做成畫像、雕塑、掛毯,賣到世界各地,賺得盆滿缽滿。

這樣一來,出人頭地有什麼意義?

在柔軟的床上輾轉反側,亞伯迷惘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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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行星沉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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