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無盡畫廊(下)

第48章 無盡畫廊(下)

精神力的視野里,某種怪異的東西快速接近。

它的靈性氣場呈現絮雲狀,時而聚攏時而分散,混亂而無序,亞伯無法形容這種詭異,他從未見過這種能量排序。

儘管不清楚那是什麼,亞伯明白賈斯特從未騙過自己,於是轉身追上了他。

下一刻,亞伯無比慶幸這個決定。

「轟隆!」

大門處傳來一聲巨響,亞伯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禁不住汗毛倒數。

昏暗的燭火中,一隻怪異的生物闖了進來。

它的輪廓類似巨型蠍子,大概兩米五的高度,尾部高高翹起,頂得天花板沙沙落下石屑,胸口白骨上下移動,如同洗漱中的昆蟲觸鬚,腰部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高高昂起一顆怪異的三角形頭顱,手臂緊緊地貼住背部,薄如蟬翼,亞伯總覺得它還能飛起來。

白骨伸長,匍匐前進,同時怪物用尾部左右移動,重重擊打著周圍的障礙物。

「哐當!」

精美的畫框瞬間被打成了齏粉,裡面的油畫布「撕拉」一聲開裂,保存百年的顏料撲撲簌簌地落下,像是五顏六色的沙礫。

「啊,大師的作品!」亞伯叫道。

聽到聲音,怪物倏地抬頭,亞伯與它布滿血絲凸出的眼珠驟然對視。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

扭曲、瘋狂、和無數負面情緒的結合體!

它們分佈在怪物布滿青筋的臉部,亞伯根本不知道那到底該不該稱之為「臉」,血肉如蛆蟲般蠕動,從流體般的頭骨里穿來穿去,像被高溫融化的麵糰,粘液止不住地滴下。

光是看著,亞伯都覺得頭腦發脹,眼睛酸澀,胃部泛起一陣痙攣。

「嗚零——嗚零——」

怪物仰起頭,發出一聲刺耳而空靈的叫聲。

亞伯趁機拿起搶過兩幅小油畫,揣在懷裡,快步追上了賈斯特。

「那是什麼鬼東西?!」他驚懼萬分地問道,「魔物——到底是什麼?」

「魔物就是超凡的末路。」賈斯特說。

亞伯猛然瞪大眼睛,他完全無法將剛剛詭異扭動的怪物和超凡力量者聯繫到一起。

「超凡力量者?這怎麼可能?!」

「準確的說,是失控的超凡力量者。」

眨眼間,兩人已到了畫廊盡頭,賈斯特左顧右盼,抽出【真理之劍】,視線落在了克里羅傑給亞伯展示時、褪下畫布的祭壇畫上。

「你想幹什麼?」亞伯有種不好的預感。

「風從這邊來。」

賈斯特用手指敲擊著畫布柔韌的表面,發出震動的哐哐聲,後方空無一物,沒有支撐,畫布因敲擊沒有支撐地小幅度回彈。

「後面有密道。」

他說得很明白了,亞伯嘆了口氣。

這是一幅不可多得的傑作,也是克里羅傑一生最傑出的作品,是藝術家對藝術、神性、靈與肉的燦爛吶喊,是他具象化的靈魂、濃縮的信仰。

亞伯深深地望著龐大而精美的祭壇畫,把它永遠地印在記憶里。

「噗嗤——嘶啦。」

下一刻,賈斯特的長劍戳入克里羅傑自畫像純白的長袍底部,向左一劃,佔據畫布中央的金髮男人被撕成兩半,徹底斷開了靈界的行星和塵世之羔羊的鏈接。

隨著長劍大刀闊斧的破壞,短短几秒內,這副傾注畫家無數心血的巨作化為烏有,厚實的畫布七零八落地掉落在地,露出純白色、似曾相識的大理石夾層。

風從兩邊來,暗示著出口。

「果然如此,地下室以迴廊的方式設計。」

賈斯特拿起插在牆壁上的火把,甩兩下點燃,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

緊隨其後的亞伯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掉落在地的亞麻布泛起水潤的光澤,經過克里羅傑每天精心的護理,乾枯后的油畫顏料仍然色澤明媚,無言地訴說著弗拉芒的人文傳承,以及藝術家瘋狂的執念。

側身鑽入大理石夾層的通道,視野豁然開朗。

純白大理石製作的瑪麗等身雕像神態悲憫,頭顱低垂,懷中空無一人。靈柩台前擺著一具橡木製作的棺材,蓋子大開,綉滿金色雪梨花的綠天鵝絨綢布散落在地。

血腥味瀰漫。

有人掀開了棺材,黑暗中一具屍體的輪廓隱隱可辨。

亞伯愕然發覺,眼前是他最初探索的——菲勒爾家族的秘密墳墓!

就著賈斯特手裡的火把之光,亞伯定睛一看,棺材里躺得赫然是維舍男爵,有人用長劍穿透了他的心臟,留下一個黑黝黝的血洞。

「咚、咚、咚!」

猛烈的撞擊聲從純潔瑪麗雕像的身後傳來,石頭建造的菲勒爾城堡發出悲鳴,灰塵大量地從地上震起或從天花板落下,那怪物正企圖進入這個狹窄的彎曲空間。

「咳咳……」亞伯揮了揮手,驅散亂舞的石粉灰塵,跟上賈斯特,「你說魔物是失控的超凡力量者,到底怎麼回事?」

自從遇見賈斯特,「魔物」一詞不斷出現在亞伯的耳畔,因為賈斯特曾在永冬之森殺死過一隻,由於發音類似,亞伯一直以為魔物跟「魔獸」差不多,大約是變異體一類。

如今親眼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一回事!

魔獸再恐怖,至多是個強大些的野獸,魔物卻詭異到令人毛骨悚然。

無法形容剛剛那個怪物是什麼東西!

它姿態扭曲,肉與骨頭黏在一起,不存在骨架的概念,好像已經腐爛,精力旺盛,渴望殺戮,又充滿悲傷和絕望。

「超凡力量是什麼?」賈斯特反問道。

亞伯微微一愣,回想著蘇滄的話:「理解葉法蘭的本質。」

「沒錯,在神明的引導中,我們從操縱元素妖精切入,通過實踐得到經驗,以此靠近天地法則Logos的真理。」

賈斯特掀開墓室的掛毯,走到外側靠近地下水道的長廊,一邊思考,一邊跟亞伯解釋。

「這個過程是極度危險的,葉法蘭絕非簡單的造物概念,祂的本質是混沌和虛無,毫無邏輯可言,是一個遠遠高於我們所能想象到的存在。對智慧物種而言,越是認知到葉法蘭,越容易被這種無意識的概念侵蝕,污染我們的【人格】。」

「而我們的人格中,一項重要的組成是肉體。智慧物種需要肉體作為塵世間的『舟』,它正是葉法蘭能量的聚合體。隨著認知加深,對於世界的本質,智慧物種開始產生各式各樣的理解——這種理解往往讓人發瘋,以及產生自殺的衝動,這是肉體迫切渴望回到葉法蘭懷抱的本能衝動。」

「知道得越多,越容易瘋狂?」亞伯想起某本書的摘錄。

「沒錯,因此神明是重要的庇護屏障,信仰一種規則、重複一種儀式,遠比盲目無知地探索更撫慰人心。祂們所賜予的神性讓我們的【神格】平靜下來,從靈魂的部分影響【人格】,讓其得以保持穩定,壓制肉體的慾望,繼續攀升靈性之樹。」

「假如一位超凡力量者失去神明的庇護,或信仰動搖,或其他原因,他的神格將徹底破碎,靈魂也就失去了領導作用,被葉法蘭吞噬,永遠沉淪與虛無和混沌。並且,葉法蘭會接手他的軀體,化作沒有神智,只知道破壞的怪物。」

賈斯特評估菲勒爾家族另一墳墓的牆壁,準備將其轟開。

「人們推測,魔物的破壞特性實際上是自毀模式,葉法蘭希望毀掉這具失控的殘軀,令他重回天地之間,成為元素妖精的一員,直到再次被隨機性地吸收、孕育、誕生成新的生物,或排列成其他元素構架。」

黃金鬥氣閃耀,照亮了亞伯的臉,他微微眯起眼睛。

「轟隆!轟隆!轟隆!」

巨響越來越頻繁,那隻魔物愈發猛烈地撞擊著純潔瑪麗雕像,裂痕從最脆弱的手臂開始,蜈蚣般蔓延到了她的脖子。

不知在哪一聲震天動地的響聲,賈斯特全身用力,一劍劈開阻擋陳舊墳墓的障礙,漆黑的甬道衍生到了未知的死亡之地,石塊撲撲簌簌地落下,粉塵漫天飛舞。

兩人魚貫而入,賈斯特結束了他的演講。

「這,就是魔物。」他說,「超凡力量者的末路。」

亞伯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禁想起之前瞥見到的魔物,那麼噁心、醜惡,像具墳墓的屍體似的令人唾棄,光是人類淪落成那副模樣的猜測,都讓他生理性反胃。

怪不得,蘇滄總說超凡力量是是充滿危險的,是在深達千萬米的峽谷上方走鋼絲,一不留神,粉身碎骨,靈魂和肉體受盡永世折磨。

可他依然痴迷於此,想了解更多,哪怕盡頭是直面葉法蘭的瘋狂……

失敗者的存在是為了警醒我更加謹慎。亞伯想,我絕不會失敗,我絕不容許自己犯一點錯誤,我絕不會變成那種令人唾棄的怪物!

暖流從心臟處發散到四肢百骸,身體被強大的力量充滿,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葉法蘭的能量,既是恩賜,又是詛咒。

新的墓室構造和克里羅傑·菲勒爾大差不離,類似神龕的建造方式,一具棺材和大理石靈柩台。

這個靈柩台是彩色的,共有紅、綠、黃、黑四色,最上方是代表人權和平等的青月莫爾斯基美德像,下方踩著嫉妒和貪婪的麥迪斯國王。旁邊兩名身著黑綠雙色長袍的「司法」和「懲罰」拿著一本展開的書,上面寫著一行暗金色銘文。

Audituimeodabisgaudiumetl?titiam,etexsultabuntossahumiliata.

(拉丁:求主悅納,使壓傷的骨頭可以踴躍)

Nonproderuntdiviti?indie;justitiaautemliberabitamorte.

(拉丁:資財無益,唯有公義救人脫離深淵)

建造材料不算古老,應當是克里羅傑的父親的墓室,不知這位遵紀守法的虔誠教徒知道兒子的離經叛道,會作何想法。

「咚!轟隆!轟隆——!」

撞擊聲共振,說明魔物即將突破純潔瑪麗大理石像的阻礙,衝進墓室之中。

「其實,可以從地下水道……」

「逃走嗎?」賈斯特淡淡地接下亞伯的話,「魔物作為被葉法蘭控制的傀儡,只有人為建造的牆壁能擋它幾下,在水中,它游泳的速度比劍魚更快。」

亞伯沉默不語,看來想要活命,他們必須殺了這隻魔物。

「別擔心,我的朋友。」賈斯特拍了拍亞伯的肩膀,「魔物還有個特性。無論生前是【入門】、【正式】或【領域】,變成魔物后實力都變成了同一水準。因此,哪怕這隻魔物達到了最高的領域,我們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領域……」亞伯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戰,「難道這隻魔物……」

「除了克里羅傑·菲勒爾伯爵以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選了。」

長長的沉默,唯有魔物鍥而不捨的撞擊回蕩。

「對付魔物,大多數傷害是無效的。」賈斯特繼續道,「只有命中被葉法蘭侵入的頭顱才行。」

「啊?」

「關鍵問題是——如何找到它們真正的『頭顱』?」

「什麼意思?」亞伯獃獃地問。

「給我打掩護吧,亞伯,你的內心過於迷茫了。」賈斯特冷冷地說,從靈柩台旁的陪葬品中抓起一把閃閃發光的魔核,「這裡應當有些元素寶石、符文和超凡武器。當我戰鬥時,你在一旁干擾它。放心,我會解決的。」

「我沒有……」

話音未落,驚天動地的塌陷聲傳來,大地震顫,亞伯和賈斯特宛如置於一張搖搖晃晃的小船,面對著狂風巨浪,劇烈搖擺,不得不靠著石壁維持身形。

「轟隆!」

隨著雕像倒塌的碎裂,亞伯靈性的視野中,那隻魔物破門而入。

它爬過自己沉睡的墳墓,發出「嗒、嗒、嗒」清脆的響聲,緩緩移動到兩人所在的墓室前。

碎裂的油畫布掛在魔物高高彎起的尾部,亞伯覺得那看上去是人類扭曲的雙腿,它破壞了生前引以為傲的所有作品,拋棄了靈智、思考和熱愛,變得渾渾噩噩,一心嚮往著毀滅。

什麼也不明確,什麼都混亂不堪,面對神靈的憤怒,它失去了做人的尊嚴,一切因思想的終結而毀滅。

「大師……怎會如此……」

亞伯與那雙凸起的小眼睛對視,心底無限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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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行星沉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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