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風起
第一百零四章風起
風波就這般漸漸平息。
於尋常老百姓而言,最要緊的還是吃飽穿暖,皇帝老爺的熱鬧,他們聽過就罷,生活中瑣事繁多,哪來的空天天操這些閑心?
趙酀是明君,登基后各地稅收皆有調整,貪污腐敗的大小官吏更是抓了不少,百姓們日子儼然在日益變好,很快就沒人再議論這些太過遙遠的事情。
說白了,他們就是想管,那也管不著啊!!
至於朝中官員。
趙酀登基至今已有一年多,上上下下,大官小官,他大多都已換上自己的人手,或是真正能幹之人。但凡是真想為百姓做事,為國家出力的官員,更不會去在意這些皇帝自家的私事。
也有少部分保守派的官員,他們是當真覺得這件事簡直是天理不容。
然而,陛下聽也不聽,也沒有其他官員敢與他們一起上訴,久而久之,這件事也只好就這麼算了。
再有青雲書院果然越開越多,都是余家人在其中出力,切實解決了不少窮苦孩子的上學問題,就連那些最自負的年輕學子們也無話可說,就是想說嘴,都不好意思再開口。
進了五月,基本上已經沒人再議論這件事。
律法中自來有後宮不可干政這項,保守派官員們擔心的還有另外一件事,余心樂是男子,家中財力豐厚,那他這到底還算不算是後宮中人?他若是干政,又該如何是好?
不過他「男狐狸精」的印象已是深入人心。
他們倆低聲說話,說到這裡,余心樂壓不住激動的聲音,小福寶被驚得一顫。
余心樂鄙夷道:「這也太刻意了些,哪能這麼快就傳得人盡皆知,明顯便是沖著我跟你來的。」他放下書,看向趙酀,「不過,又有誰願意花費這樣的精力干這事兒?」
趙酀本人深諳燈下黑的法則,不是沒有懷疑過前朝餘孽的老巢就在平江府,但也有很多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余心樂也在心底發誓要帶個好頭,不給趙酀丟人,也想誠心為百姓們做些好事。
更是只能無奈接受,他們國家確實即將擁有一位男皇后的事實。
登基后,他並未將這些人全部帶回京城,而是散落在幾個重要州府,留作自己的底牌,如今恰好派上用場。
聽到他著急的腳步聲,余心樂抬頭看去,朝他嫣然一笑。
趙酀為此付出那樣多的心力。
趙酀揉揉他的腦袋,溫聲道:「據聞那魏太監身體越來越差,他這次確實會用盡一切辦法,我剛接到消息,若無這次的風雨,他們甚至打算給整個平江府下毒。」
他若是能讓越來越多的人讀到書,學到知識,那也算是實實在在地幫助到了百姓。
卻說自從林昶「死」后,那些餘孽很是低調了一陣子,趙酀早就知道他們的身份,甚至在林昶「死」前,他便已得到很多線索,這一年,趙酀得到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會去與林昶談一談,倒是確定了幾個老巢地點。
再保守的官員這下也沒了由頭再上奏,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婚期越來越近。
有說是海里有惡鬼在作祟,還有說是人間有妖怪作孽天上在哭,後來又有人說是水晶宮裡的龍王生怒,才會風雨不停。
余心樂急道:「可這風雨終有停的時候,我怕他們發瘋,真要給百姓們下毒!他們人那麼多,哪怕不是在太湖投毒,便是隨便找個井投,也能害死不少人!惡毒!太惡毒了!」
想來想去,亦有許多想法,最後還是決定從手邊的青雲書院做起。
龍王為何會怒?
那是因為有人觸犯天條,天地不容啊!!
於是這件事到最後,硬是跟余心樂扯上關係,說正是因為陛下強行修改律法,還要違反天地規則,娶一名男子為皇后,那男子還能生子,顯然就是地獄里鑽出來的惡鬼!
那魏太監活不了太久,就怕他狗急了跳牆,要拿江南百姓開刀子,趙酀這一年也只在暗中觀察,力求想到最完美的法子,更是偷偷在江浙一帶儲存了不少的兵力——在他奪得皇位之前,他出海也好,做生意也罷,賺了很多的錢,這些錢全部用在養兵。
余心樂人在長樂殿,也很擔心。
趙酀與余心樂之間沒有秘密。
趙酀鬆了口氣,走來坐下,輕聲道:「是不是已經聽說了?」
趙酀見他眼中有擔憂,嘴角微翹:「你不是已經有了答案?」
這些余心樂當然也知道,他不禁嘆氣:「他們多年經營,想必人手也不少,這次於他們而言,也算是背水一戰,真怕他們要將我們平江府的百姓用作筏子,你看他們如今散布的那些言論,已將百姓利用到極致。」
更別提本朝的百姓大多信奉佛教。
哪料到,眼看大婚將近,余·男狐狸精·心樂竟還是那樣低調,更是從來沒來過大慶殿,再觀陛下凌厲如常的行事風格,似乎那位男皇后還真沒幹政。
趙酀本就想找個合適的機會一網打盡,如今這些人恐怕是見風頭已過,再也無法忍耐,畢竟那位魏太監已經越來越老,他再不孤注一擲,他做了一輩子的萬人之上的夢,便再無可能成真。
此事八百里加急送進宮來,趙酀便立即與眾官商議此事,甚至已將方博派去江浙。
也多虧這位魏太監徹底忍不住,趙酀也才能確定,他們的老巢一定是在平江府!
此番言論一出,迅速在各地流傳,幾乎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好像哪裡都在說這事兒,源源不斷的信件急急送往京城,說到後來,眾人已經堅信,這事就是余心樂這個男狐狸精害的!!
余心樂頗為無言以對。
余心樂再笑:「是那些前朝餘孽吧?也只有他們願意耗費精力干這事兒,真沒想到啊,到得這時候,他們還沒死心。」
龍王才會大怒,特地選在余心樂的家鄉,及時在大婚之前降罰於世人!
龍王這是在警示陛下,早日迷途知返!
當人身在苦難中,看不到希望時,往往很愛相信鬼神之說。
外頭為余心樂鬧得天翻地覆,余心樂本人卻很是低調,除了上回公開時見過部分官員,他再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出現過,便是上次,大多數人光顧著震驚,其實也沒有看清楚余心樂的相貌。
余心樂嚇得連吸冷氣,仰頭去看他。
余心樂本就是無心於仕途的人,他志不在此,如今他身體已經完全恢復,書院的事也接手不少,每天還要陪伴小福寶,不比趙酀這個皇帝輕鬆,哪來的閑工夫去「干政」?
當然了,作為本朝,甚至是史上第一個男皇后。
尚未完全確認時,他也不好突兀行事。
即便如此,陛下竟還冥頑不顧,全然不知悔改。
「怕嚇到你,我就沒說,他們一直盯著魏太監,見他們的人屢次去太湖四周晃悠,因為附近巡邏的官兵眾多,才沒找著機會下手,再不久,風雨便來了,他們才換了法子。」
這是他的家鄉,他又如何願意看到那麼多的傷亡?
他跟爹娘商量著如何為此事出點力,他爹娘也派了家裡信任的管事回江南,也就兩三天的功夫,據說江浙大雨始終沒停,海邊的風還越刮越玄乎,於是什麼說法就都出來了。
關於前朝餘孽的事,但凡有進展,趙酀都會與余心樂說一說。
進了五月,余心樂正為下個月的大婚做準備,忽聞江浙一帶已連續暴雨數日,江浙臨海多湖,雨水本就多,這一點余心樂再清楚不過,但這次的雨顯然下得太久了些,甚至海上還颳起狂風暴雨,已經捲走不少小漁村、小村落,如今傷亡眾多。
趙酀匆匆從崇政殿回來,見到余心樂如以往那般,身邊是熟睡的小福寶,他則是托著腮懶懶地在看書。
余心樂趕緊捂嘴,趙酀將小福寶抱起搖了搖,待到小福寶重新睡著,他才將孩子放回榻上。他單手攬住余心樂的肩膀,唇瓣在他額頭碰了碰,低聲道:「別怕,有我在,此事必定不會發生。」
「嗯!我相信你!」
然而誰也沒想到,這話也就不過上午剛說,下午又從江南傳來新消息。
說前太子趙瓊在平江府竟然反了,告訴全城百姓,先帝是趙酀殺的,還譴責趙酀這一系列逆天行為,發誓要重回京城,奪回所有的一切,順應天地法則,讓百姓們過上太平日子。
江南百姓本就被這鬼神之說嚇得戰戰兢兢,聽了這樣的話,又見趙瓊拿出信物,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竟也不知究竟是該信,還是不信。
卻也容不得他們信不信。
平江府的知府已經被他們給抓了,城門也早被趙瓊的人手給緊緊關上,如今滿城百姓都關在城裡。
那趙瓊更是親手寫下檄文,用以挑釁趙酀。
趙酀收到這封檄文,不禁笑了。
因為這個消息,朝中部分官員竟也坐不住,他們本就覺得趙酀行事過於乖張,難怪天地不容!朝中頓時也多出不少聲討的聲音。
趙酀決定去一趟平江府,親手誅殺趙瓊。
這是趙酀早就想好的,魏太監其人陰險狡詐,人手眾多,這事兒交給誰他都不放心,必須是他親自去,親手絞殺,本想大婚之後再去,沒想魏太監自己先坐不住。
再者,他也怕魏太監給全城百姓下毒,晚去一步,危險就更多一重。
反倒是趙瓊已經完全不值得一提。
他當初放走趙瓊,就是為了釣大魚,甚至還在趙瓊身上下過蠱,趙瓊的生死不過是他一念之間,便是魏太監也不知。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反倒熱血沸騰,只是有些對不住余心樂。
他嘆息道:「大婚近在眼前,卻又叫你遭受無妄之災。」
余心樂用力搖頭:「放了那麼久的網,大魚終於主動鑽進來,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山河無恙,天下太平,我們才有資格向天地昭告我們的感情!否則要遭天打雷劈的!」
「胡說八道什麼。」趙酀捏捏他的嘴巴,有些不悅。
「嘿嘿。」余心樂撲到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說道,「你去平江府之後,一切都要小心,我知道你是個很細心的人,也知道你有諸多安排,更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你,但你到底是人,不是神,一定、一定照顧好自己。」
趙酀低頭吻他。
良久之後,趙酀與他額頭緊緊相貼:「回來我們便成婚。」
朝中鬧事的官員全部被趙酀給抓了起來,他行事向來鐵血,他去了江南,鄧容卻留在京城,誰不知道這位鄧大人的厲害?
且也不知道為何,宮內、宮外忽然就出現很多很多陌生面孔的侍衛。
竟也不知道到底從何而來,倒像是地底下鑽出來的!
有這些冷冰冰的侍衛盯著,還真沒人敢鬧事。
這天,余心樂在看趙酀剛寄回的信。
趙酀早就輕車簡從地帶人騎快馬去平江府,打算與留在山中的士兵匯合,直接衝進平江府,捉拿魏太監等人。
帝王儀仗中坐著的,不過是他的替身。
這些也是余心樂早就知道的,趙酀這封信便是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行蹤,只是兩人也知道,這並不能輕易透露,信中看似提也沒提,卻是用了僅有兩人知道的字謎。
余心樂算著趙酀目前的地點,鄧容忽然過來。
余心樂立即放下信,將鄧容叫進來,問他有何事。
卻見鄧容步履焦灼,甚至滿臉恐慌,余心樂不禁也慌了,下意識地站起身,問道:「出什麼事了?!」
鄧容見四周沒人,咬咬牙,沉聲道:「其實林昶沒死!」
「什麼?!」余心樂驚呼。
鄧容拱拱手,將事實告知於他,余心樂尚未回過神,鄧容緊跟著又說:「這一年,林昶也算是幫了陛下不少的忙,就在方才,他忽然令看守他的侍衛來找我過去,說有急事相告。」
「到底什麼事?!」余心樂急死了。
「他說,前朝餘孽恐怕已與倭寇勾結!!他要拿陛下的性命與整座平江府去換取那些倭寇的支持!!!」
余心樂大驚:「他為何此時才說?!此事到底有幾分真假?!」
鄧容也頗為急躁,又有些沮喪地說:「林昶只是魏太監的傀儡,魏太監倒是從未與他提起過此事,是他幼年時候有回無意中在林家瞧見過一個倭國人,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他漸漸便忘了。
「這幾日,我與他商議江南一事,是想多點辦法,這次魏太監突然起事,我們都有個疑問,他太急了!哪怕他快死了,也不至於急成這樣,魏太監極慕權力,卻也貪生怕死,按理說不該如此不管不顧。
「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畢竟這次機會到底難得。也就是方才,林昶想起幼年時候的這件事,想到一個可能,這才慌忙將我叫去。這事兒林昶也不能肯定,但我就怕這是真的!!」
若是真的,哪怕趙酀暗中也有幫手,又能有幾分勝算呢?
那些倭寇殺起人來從來殘忍!
而且魏太監將這一手埋得太深,饒是趙酀也沒想到,一心想要復國的魏太監,竟還會與貪婪的倭寇合作,拼著富庶的江南不要,竟也要殺死趙酀!
說不得如今那些倭寇就藏在平江府內,等著趙酀自投羅網呢!
余心樂想到這些可能,立馬轉身就往內間衝去,快到鄧容愣了會兒才回過神,追上去問道:「您要做什麼?!」
余心樂冷靜又快速地說:「我必須去追上趙酀,我要趕在他到平江府前,將這個消息告訴他!」
鄧容立即道:「我去!!!」
「不。」余心樂回頭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去,京城誰來守護?這是趙酀留給你的任務,也只有你能護住。」
「……」鄧容想說話,卻又發現自己無話可說,確實如此。
余心樂鄭重道:「你放心,我身邊的護衛都是江湖門派高手,誰也不會想到這時的我會離開京城,我很安全。況且趙酀的行蹤,只有你知我知,我不信任我們三人之外的任何人,只能我親自去!!」
「可是——」
「沒有可是,趙酀若真遇難,我也活不下去。我只有一個請求,若是我們倆沒法活著回來,你一定要保護我們的福寶平安長大!」
鄧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余心樂抱起還在睡覺的福寶親了又親,最後才戀戀不捨地放下。
余心樂轉身就往外走,竟是什麼行李也沒帶。
鄧容反覆咬牙,到底沒有阻止。
確實,他要留下來保護京城,這件事只能余心樂去。
西園不會武功,也不能騎快馬,只能留下。
余心樂帶上劉小武幾人,想了想,又叫人去方博家送消息,他想帶上許翹,許翹常年行走江湖,經驗頗多,身手也很厲害,帶上她或許也能多個路子。
許翹在家閑得都快長蘑菇,很快就興奮異常地趕來,卻見余心樂很是嚴肅,她頓時也不敢再笑,甚至被感染得也沉重起來。
西園一個勁兒地抹著眼淚,發誓會好好照顧福寶與他的爹娘。
余心樂揉揉他的腦袋,又看向鄧容,鄧容對上那雙清澈的雙眼,差點也要落淚,但他到底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只對余心樂點點頭,說道:「放心。」
余心樂燦爛一笑,轉身帶著人騎快馬走了。
很快,幾人的身影消失不見,鄧容卻還是久久站在原地。
其實對於余心樂的存在,包括陛下為這位小少爺所做的一切,他也是頗為不解的,他心中隱隱覺得於陛下而言,這位小少爺是個麻煩。
倘若沒有餘心樂,陛下是當之無愧的明君。
鄧容不明白陛下為何會被一個人迷糊至此,但他也沒有多言。
他想,或許這就是感情吧,他不理解,他也不願意尊重,但他可以保持沉默。
就在方才余心樂轉身而去的瞬間,他覺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叫做感情。
他很慶幸,也很感動,他們陛下能夠遇到這位小少爺。
戲文里常說的天作之合,大約便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