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動亂
這是陳延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船。
這個體量,這個大小,在現代都不能叫船,得叫游輪了。
因為吃完東西往夜航船這邊走的路上還遇到了一些賣精巧小玩意兒的攤子,葉璫和秀秀逛了一會兒,在那兒買了點小飾品,一行四人到河邊的時候,已經有許多人了。
道路邊的長木杆上掛了許許多多燈籠,河邊的一些茶肆、酒樓,也俱亮著燈,還有那河邊駛來的夜航船,高船之上的房間全部亮著,船體也有許多閃動的光源,雖不能講『亮如白晝』,但對已經習慣了『黑夜』的當代人來說,這樣的景色是十分壯觀的。
連上京城來的,見過世面的葉問也感慨了一句,江南繁而美,果真名不虛傳。
葉問來之前沒想到人這麼多,人多,魚龍混雜,他瞥了眼江邊的酒樓,帶著幾個人去問了一下。
果不其然,包廂需要預定,這個點酒樓能看夜航船和焰火的窗戶都已經被人定下了。
葉璫見堂兄來問這個,道:「你看船那麼大,窗戶只有小小一個,在裡面看多沒意思!堂兄,我們還是在外面看吧!」
葉問嘆了一口氣。
來都來了,堂妹是絕不可能啥也不幹就回去的,「好吧,但這裡的人太多了,我們要靠近些,別被人給衝散了。」
「好!」近就近嘛。
四個人湊近了許多,這個時候,夜航船那邊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絲竹之聲,悠揚的江南小調在夜色里瀰漫,岸邊的人其實聽不太清楚,但如今百姓娛樂項目匱乏,所以十分捧場。
氣氛正好,人群里有一個人歡呼,便很容易帶著一群人開始歡呼,人聲一浪高過一浪,大船之後,便有中型船魚貫而出。
中等體型的船更平,浮於水面上,船的甲板上許多長衫女子,空曠的場地里,舞是比樂更衝擊人心的存在。
舞娘們舞姿曼妙,各色的輕紗在燭火下被風吹起,熱鬧,便散滿大地。
當然,後世見過許多大場面的陳延對此接受還是蠻良好的,葉公子亦然,歌舞而已嘛,不是他的心頭愛。
不過前邊的兩個小姑娘就不一樣了,踮著腳目視前方,眼睛都不肯眨一下,顯然是入迷了。
當然,有特定的情況還是會眨的,比如,當旁邊出現『賣糖葫蘆咯!』、『賣糖葫蘆咯!』的聲音之後,葉璫立刻轉頭看向葉問:「哥,哥,我想吃!」
葉問:……
葉問並不想去,但他不去葉璫肯定沒完沒了,看了一眼陳延,「你在這兒看一下,我去買糖葫蘆。」
「給我姐姐也帶一根吧。」
葉問心說他能漏這個?
跑出去買糖葫蘆之後,過了挺久一會兒才回來,他不僅給陳秀秀買了糖葫蘆,還順便給陳延買了一根。
葉璫也有驚訝地看了一眼陳延手裡的糖葫蘆,然後被秀秀拉著往前看了。
兩個男人才能小聲交流了起來。
「怎麼給我也買了一根?」
「我怕我也想吃。」聞著酸甜酸甜的,反正站著也沒事,葉問就多買了一根。
在二人的交談聲中,今夜航船的重頭戲來了,表演用的船已全部駛出,它們一條連著一條,在水面上瑩瑩生光,而後停下。
葉璫和秀秀一開始不明白這是要幹什麼,還好旁邊也有人聊天,為她們充當解說。
『這船停下來之後就說明快要放焰火了!』
『每年這焰火都能讓我記好久,各種各樣的顏色——』
『像是銀花一樣在天空燦燦開放。』
『等煙花放完之後,這些船才會慢慢開走,然後隨著船走,有的人會隨水放下許了願的小舟……』
『
許願!?』
什麼節都能許願是傳統了。
『那靈嗎?』
『哎呀,許下了願望,心誠則靈!』
小船!
葉璫最喜歡年節里這些奇特的習俗了,「秀秀,你來的時候看見哪兒有賣小船的嗎?」
陳秀秀沒有注意。
葉璫便轉身問自己的哥哥,「堂兄,你見到了賣小船的攤子嗎?」
葉問哪裡會注意這個,「怎麼了,你又想要小船了?」
少女期期艾艾點頭,「對呀,出都出來了,可以許願當然要許願!」她的內心飛快掃過了陳延的臉。
啊,今天就許願將來的夫婿,能夠有秀秀的弟弟這樣好看好了。
不如直接拿著糖葫蘆去找小船攤子,然後去吃糖葫蘆算了。葉問發散了一下思維,但很快,他的想法被陳延打斷了,「我看到了那邊的攤子,我去買幾條紙船過來吧。」
秀秀:「天色暗,那你小心些。」
「你放心,我會看著的。」
陳延把糖葫蘆塞給了葉問,然後從人潮中穿出了,身後突然響起了砰砰砰的聲音,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橙色的煙火衝天炸開,撒下無數小光點,鋪滿天幕。此景確實頗為震撼。
後世禁燃,他也許久沒有看過煙火了。
駐足了一會兒后,他循著記憶往那個攤子走去,攤子距離河邊其實略有些遠,而且它擺得比較明顯的是河燈,而不是小船。
總算走到攤子前頭之後陳延還糾結了一會兒要買哪個。想了想這許願也並非是船的『特質』,女孩子應該還是更喜歡花哨一點的東西。
陳延便還是買了兩盞荷花燈。
處於活動口的攤位的確挺貴,兩盞花燈的要價不低,不過……又不是天天出來玩,陳延還是爽快地付了錢。
順著人潮往裡走要好走一些,陳延邊走邊看天,走了幾步,他發現有點不對。
天上的焰火怎麼……
越炸越低了?耳畔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本該衝上夜空,然後在頂端炸開的焰火不知怎的,猶如流星一般,直上——然後突然卸了力,直直往下墜。
那焰火是從船上放的,這麼一墜自然向船襲了過去。
船體都是木製的,被火砸上極易燃,在這樣的河面上船著了火極易引發騷亂,這麼多人——
陳延加快腳步跑到了路的邊緣然後往前沖了過去。
還好,那火花往下沒有掉在船上,而是掉進了河裡。
陳延剛鬆一口氣,就有另一團火直接墜在了船上,驚呼聲瞬起,有船上人的,也有岸邊人的。
但這遠不是災難的結束,因為有風,被放於天空的焰火被吹斜,墜在了人群之中。
有人被灼傷,大家很怕被灼傷的人是自己。
有人尖叫驚呼,而河船上霎時間就起了火,火光映天,不知是誰第一個轉身想遠離岸邊,總之,人潮湧動,真正的動亂才剛剛開始。
這些火藥只要不是直接落在人的臉上,砸在頭上或是衣服上頂多受傷,但人群不一樣,涌動的人潮是沒有方向的,如果被裹挾在其中,不幸跌倒——
陳延丟掉了手中的河燈,徑直向前跑去。
他想往裡,裡面的人想出來,人要逆流而上是非常困難的,一如現在的陳延。
他只能憑藉著自身的優勢在人群之中穿梭,盡量靠邊,在奔途之中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的閃過……
不行。
無論是葉問別人,都不能出事。
好在夜航船附近有許多的衙役軍士,在發現河邊動亂之後,他們立刻就往這邊過來了。
普通人對於衙役和軍士懷有天生的敬畏之心,雖
然慌亂,但在看見衙役拿著武器往那一站,大聲呵斥之後。
加之河畔遊船上的焰火終於到了尾聲,那條著火的船上火勢被撲滅,沒有了聲響,亂糟糟的人群總算是寧靜了些許。
陳延趁著這個時間快速往前奔。
靠近前面,陳延在燈籠光芒的掩映看看見了躺在地上的人,那是一個……穿著藍色衣裙的姑娘?藍色衣裙!
他腳步微頓,在看見姑娘的鞋子之後才鬆了口氣。
後邊的人逐漸被疏散,前面的位置稍空,陳延終於找到了之前四個人站著的位置,但目光環視,熟悉的面孔並不在其中。
沒有通訊設備,要在這樣的人潮里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陳延想了想,大聲叫起了葉問的名字。
他繞著這邊走了一圈,叫了一圈,終於,在河畔的一個角落裡,他得到了回應。
是秀秀!秀秀的聲音!
他連忙往聲源處走,兩個姑娘的頭髮全部亂了,他的目光錯過葉璫,然後發現葉問居然躺著?
他心中一緊,走近發現葉問還睜著眼,方才鬆了口氣。
「都沒事吧?」
秀秀搖搖頭,「我還好。」
葉璫的眼睛紅紅的,「我也還好,就是堂兄的腿……」
腿怎麼了?陳延定睛一看,發現葉問的腿上居然有血。
他面色肅然,伸手摸了一下,應當不是骨頭上的問題,「外面有衙役在疏散,我們先出去吧。」
「可我哥——」
「我背他。」
-
在背著葉問往醫館走的路上,陳延才知道他離開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四個人來看夜航船的時候擠了一下,位置在岸邊中前部,焰火往下掉之後,這裡是最開始亂的。
一開始人擠人,葉問帶著陳秀秀和葉璫順著人流走,然後準備找個邊緣位置停下,等人散。
但……
那是時候天黑,地上全部是腳,葉問護著陳秀秀和葉璫往前的時候,不小心絆到了一根糖葫蘆杆子,摔在地上被人踩了幾腳。
「我人都懵了……」葉璫只看見後面的人涌著往前要從葉問的身上踏過去,她想攔在前面,還好秀秀眼疾手快,跟葉璫一起把人拖到了一條水溝邊。
他們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時間,但很快,水溝邊也有人來人往,二人攔著不讓葉問再受二次傷害,還有的人著急趕路,會直接推人。
陳秀秀便折回去把那根糖葫蘆棒子撿了回來,在武器的加持之下,葉璫攙扶著葉問,三人聚到了岸邊。
「怎麼想到去岸邊?」陳延問秀秀。
秀秀其實也沒經驗,但是:「我看人都往外,反正船雖然著火了,但是離岸邊挺遠,又有水,肯定燒不過來。焰火也不會太久,而且被焰火砸到在水邊,很快也能滅。」
這些都是小問題,要是葉問再被踩,就算性命無虞,萬一腿有事……
家裡有一個舉子,秀秀知道身體對於這些舉子來說有多重要,便主張留在岸邊等人。
葉問也同意在岸邊等人,今日夜坊人員眾多,府城衙門是派了人守著的,岸邊即使騷亂也不會騷亂太久。
秀秀最擔心的,還是陳延。
葉璫同葉問說著話,陳延也在跟秀秀報平安,坊市這邊出了這麼大的事,葉府那邊也知道了,派了許多子侄跟家丁出來。
葉璫走著走著在人群里看見了自己的哥哥,連忙招手!
之後的一切,就很平平常常了。
葉問及葉家其他人對陳延和秀秀進行了感謝,然後把葉問架上了馬車準備把他立即送醫,並堅持要把陳延和秀秀送回家。
躺在馬車的葉
問其實不止腿被壓了,他的頭摔在地上也受了傷,雖然還有意識,但也昏昏沉沉的。
臨別,在葉璫放下車簾之前,他鬼使神差看了一眼車下的少女。
其實在此之前,他看見她,只覺得她同自己的好友面貌略像,雖為『姐姐』,但看著更像好友的妹妹,十足稚嫩。
但是很恍然的,在這一刻,他在昏暗的夜色,迷濛一瞥,腦子裡全是她果敢的模樣,做決定,返回人潮之中找那根棍子,經事的淡然。
她和許多姑娘……都不一樣。
帘子落,一切歸於黑暗。
-
歸家之後,一切也沒有結束,碼頭的院子里也亂糟糟的。
岸邊動亂,在擺攤的李銀花也得到了消息,她當場就懵了,差點站不住,一邊覺得應該沒有這麼巧,一邊想著萬一呢?
但去人堆里找人顯然是行不通的,便讓家裡一些人守在路口,讓梨花回到了小院中,若是陳延和秀秀回來了,再去前頭通知大家。
「二弟秀秀你們可算回來了!」
剛下馬車,又上牛車,去各個點通知了長輩之後,丑時陳家才消停下來。
天災人禍,不可預估,埋怨陳延和秀秀這倆出去玩的人是沒道理的,所以聽完了前因後果的李銀花把江南府的煙花罵了百八十遍。
洗完澡后,才是萬籟俱寂之時。
陳延已經不困了,他有些擔憂葉問。
雖然摸骨的時候好像沒什麼事,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他膝蓋又出了血,頭雖然只有一個不大的包,但是人好像有些獃獃的。
……
事情不能往最壞的方向想。
他強迫自己躺在床上,眯著眼睛休息了會兒。
隔日,天亮,用完早食之後,陪著秀秀聊了會兒天,安慰了一下她,陳延就出門往葉府去了。
萬幸,葉問身上大都只是些皮外傷。
唯一嚴重一點的可能是頭,陳延猜測可能是輕微腦震蕩了,總之,他表意清晰,一切應該不算很嚴重。
「別用看獃子的目光看我,我沒事!」
「你沒事便好。」陳延:「在家好好歇著。」
葉問:「就這點小傷,歲考之前肯定能好。」
「你好好養肯定能好,不要吃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
提醒誰呢!他像是那種不愛惜身體的人嗎?
仁兄都躺在床上了,自然讀不了書了,陳延還得回家跟秀秀報個平安,便準備走,葉問攔下了他。
「你今天在府上吃個飯吧。我大伯想見你。」
陳延面露疑問。
「應該是想酬謝你和……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