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周悅鎮中台,手足無相惜
又是一年新夏,喝酒的人在見證著春天老去的窗檯旁像一株曇花在夜裡偷放得很孤寡。
他來回蕩動著紅觴里的清液,因為思緒太過於繁複,所以遲遲不敢飲上一口暫作了結。
「咕嚕。」在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依舊穿著公服的男人終於吞下了這觴酒。他似乎等了很久,眼看著黑色的風與堂弟的影子撒了一地。
「兄,」推門而入的人明顯受到了驚嚇,「堂兄……哈哈,果然不在尚書台呢。」
「潤和,」周悅的聲音清冷得近乎斷了情義,「是想用怎種書信構陷於我么。」
周瀛臉皮抽笑了一下,收臂示意躲在自己身後的跟隨者們都進來露個面,然後關閉了房門,轉身道:「堂兄以為至親之間有何構陷之說?」
周悅這才發現五六個人的面孔無不是遠不過三支的長輩,他們的眼睛就像裝著無數要求和偏見的口袋。
「我道是單憑潤和尚不能暗收官文,一次再一次的藐忽中台。」他提勺從案下錯金銀大樽里舀酒滿觴,看似隨意地道:「勞駕眾位叔父點燈。」
「哎,唉。」最為年長的周資是周悅父親的弟弟,不得不帶頭道:「晉氏做賊在即,公若倘不棄邪歸正,家門不保啊。」
「周瀛,我問汝,」周悅乜過周資只是手指錦簟請他們自行取坐便提話於主謀道,「張不經那日是否來向汝要齊州左融的密信?」
「公若須知陛下可用周除晉啊。」與周資平輩的周題方才挨著兄弟們落座就插話道。
周悅等著房間里的燈盞被點亮,亮光漸漸被眼底的堅決拆分成一閃一閃的劍影,喝令道:「且以官號定尊卑,且以職權定問答!」
周資等人頓時怒而不敢言,但見尚書令的氣勢不輸給晉氏半分。
「是,令君猜的不錯。」周瀛獨獨站在周悅對面,己方眉宇間的流塵亦是彼方的流塵。「陛下本就意取晉氏三族,攘外必先安內,左融那次是在投機取巧。」
「投機取巧?你們今來是盜取此物吧。」周悅仰面飲酒後從袖裡拿出一卷文書丟向周瀛腳下。「堂弟想必是將我也算進晉氏三族之中!汝身在中台,心隨天子無議無非,然而外結左氏,營私舞弊,為的是當家作主么!」
周瀛凝眉低眼看了看文書,起腳把竹卷踢得攤開在地,儘管認不清每個字,但通篇都是大將軍晉衎的筆跡。
「哦,這不是晉侯想著拉堂兄位入三族嗎?」他辛諷的一拱手道。
「汝當知這是偽作,卻要將計就計陷我和安玉共為左融所害,進而邀功於陛下,再同諸位叔父偷生西隅,不計朝廷。是也不是?」周悅盯了周瀛一會兒,不忍心的去看案上的空觴,看得久了沒有一滴酒的觴里多了一滴淚。
周瀛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端詳著從來擋在命途前的堂兄在一團光暈的照亮下是如何於苦海里沉浮。
「哥哥啊。」他疏忽撩開雙袖嘆了嘆。「若是在前朝,我們家擬姻結親於聖相之子后那文瞻無反父業而自取滅亡該多好啊。」(文瞻,聖相文玄的獨子)
「唉,我們與晉氏本不同路,若非上官家追殺文氏唯恐不絕,我們怎會投晉自保呢?」周題跟著感嘆道。
周悅摩挲著柔軟的官衣,實難忘懷晉衎的溫度,到底是飲酒後說話:「潤和,汝究竟要做什麼,就此明言。」
「自是不會害自家人的性命。」周瀛撿起文書放到案頭,手指著道:「左融借刀殺人,摧殘中樞,要我在五日後揭露哥哥聽從晉衎之調,而不顧國家之責。我既不害哥哥,便要哥哥提早上書將晉衎與左融並作賊首,絕而伐之!」
「絕而伐之……」周悅明明相信這份晉衎的手跡是假造,還是看著它喃喃。
周瀛彎腰捉住周悅的右手,有力地道:「哥哥如今是尚書令,正值建功立業之際,那晉衎可是和顏氏同流,江州牧做得,齊州牧做得,齊王怎般不會做?哥哥啊,中台之順次,何不取而代之。」
「難道潤和也覺得他欲做賊?」
「他便是做大將軍也只差一步了!」周瀛狠狠晃動了一下周悅的肩膀。
周悅猶豫著掙回自己的手,舀酒連喝了幾觴都似乎沒有回過神。
「公若,今時便是不從,我等也會替汝行事。」周資別有用意地開口道。
「侄兒豈會不知?」周悅有些醉意,反抓住周瀛的手臂借力站起來,轉眼就把酒觴摔碎了。「諸位想必都知曉衛德豐受上命官復原職吧。」
周瀛被抓得有點肉疼,一忽兒更驚怕周悅的言下之意,問道:「堂兄是要讓他主持你我青天之途嗎!」
周悅哼哼的笑,萬種溫柔的面容又在一拍一拍的定格人心的殘忍。「道義若教不了你我該如何行事,無妨,還有國法!」
「我可是在救你啊!」周瀛無以理解而痛苦的向周悅大喊:「哥哥,我取信齊州,斡旋內廷,為的可是你我姓周之人!」
「弟弟為的是權,」周悅雙手抓牢周瀛,聽著水鍾刻漏似命運轉響了齒輪,「為的是上官家的後塵。」
「周悅!」周資等人拍案而起,圍堵而來。「汝找衛滿與找死何異!」
周悅不時就被眾人放倒在地,時有一更打鑼,他不做掙扎道:「叔父啊,衛德豐從來守時!」
「什麼,」周資跺跺腳,惱怒道,「你們約在幾時!」
「就在此時。」門外傳進的聲音響赫赫的。
衛滿賢冠修服,長劍款腰,所遇之月色,身更似瓊琚。
「我應陪周令之請而來,現下另有廷尉府的急事。」他的影子追逼著銀白的光,僅僅立在門外就讓房內眾人不敢造次。
周悅從地上爬起來,喝的是有點迷糊了,顯得整個人灰撲撲的。「德豐,我亦有案情需要速斷。」
「周令。」衛滿稍稍解意周悅的處境即便是借酒澆愁也不會好過,只是抬眼間的酷厲好比一道冷電。「廷尉府有大事,齊侍中夜闖城門,帶著關東人的血書。」
驅不散酒氣的尚書令幾步幾步的走到衛滿身前,他在月光下鬢髮猶盛,然而心志漸衰。「衛法曹說什麼?」
衛滿寸移眼色,說的話似那道冷電后的雷鳴,「齊允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