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屠刀下迎春,大雪中斷魂(上)
「哥哥,快來呀,又有誰家的仆隨來了。」
「來的不是仆隨,都是別家遲來的恩情。」衛琬在聽到弟弟於門外大喊后躡著不合腳的棉鞋跨過門檻,門外邊厚厚的積雪又一次陷進了小腿,拔起來時鞋子就掉了。
衛璉獃獃地望著越駛越近的一輛牛車沒有注意到哥哥撲倒在了雪裡,七八歲不飾粉琢的臉龐格外單純,亦顯得茫然而悲傷的神情十分通透。
他在牛車停住后抱揖上前,躬道:「敬代家君致謝足下。」
「祝願足下安康順遂。」衛琬赤著一雙腳飛快趕到。
「尊家君何在?」車內人隔著窗戶問道。
兩兄弟對視一眼,到底是衛琬更為年長,能說出更周全的回答:「家君為翁翁置辦壽衣去了。」
車內人一時間沒有去懷疑衛琬說的話,且把窗戶推開又出於什麼顧慮沒有露出面目,待到再開口時,聲音沉鬱了許多:「正巧了,我所贈衣物或可長隨尊家翁於地下。」
「足下長安。」衛琬拉著弟弟跪在雪裡以表達誠摯的感謝。
牛車的御夫撒韁落地轉而接過主人遞出的竹盒,捧到倆孩子跟前打開了蓋以便他們過眼——盒內是一襲大燕廷尉的官服,流光熠熠仿若河洛衛氏至今擁有的所有信仰。
「您、您是中台的人么?」衛璉勇敢抱過竹盒猜想道。
「尊家君......尊家翁無愧於本朝。」車內人在改口時掩過弱弱的哭腔,隨後伸手窗外,兩指夾著一塊銅板。「拿去吧,這是德豐在尚書台判案時常用的物件。」
衛琬把銅板托在掌心上,想是父親消遣這天地良心的玩意兒,卻又不能不聯想到往日執法可將一切蕩平的父親就在京城瘋竄似要尋回什麼永遠尋不回的東西。
淚水突然滾燙的落在臉頰,衛琬攥緊銅板側目於竹盒內依舊模樣的印綬,瞬間泣不成聲。
「小叔把家裡搜得一乾二淨,一支家翁與家君用過的筆都沒有留下。」衛璉憋住肺燥奇癢的幾聲咳嗽,固執地盯著窗后質問道:「您是令君嗎?官制之物一律管放中台,家翁已不在其位,本不能得此用品,您卻可以罔視規定,權無二人。」
「阿奴,從今往後,悲歡榮辱,皆在爾身。」只覺高處不勝寒的中台之主最終沒有向兩個孩子投下悲憫的目光,或許是怕見到從前的自己,僅僅一句掏心話便叫車夫走了。
衛璉低頭忍了很久直至淚水模糊了雙眼,決然追在牛車之後就像要把世界搶走的都給追回來。他不管不顧的尖叫道:「中台為什麼見死不救,為什麼袖手旁觀,為什麼不幫幫我的翁翁,為什麼不幫幫我的耶耶!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孩童撕心裂肺的聲音總能驚動心懷挂念之人,他們的母親楊氏及喬儀匆匆跑到門外得見衛琬撒丫子去追弟弟衛璉,楊氏見此情此景耳畔皆是小兒子方才的問話,不禁掩容拭淚。
喬儀跨著大步子沒幾下就將衛琬和衛璉抓進懷中,竹盒無意掉在雪裡,官衣還是蒙了塵。
「那是阿誰,」喬儀把衛璉提溜起來用臂彎箍住,一顆心都要被孩子的小拳頭打碎了,「怎麼惹得璉兒這樣。」
衛琬跪下去把嶄新的官衣摟得很緊,噎淚道:「不知阿誰,是我沒照顧好弟弟。」
「唉。」喬儀用另一條手臂要將衛琬攔腰抱起,衛琬慌忙把衣服和印綬抓在手裡才由著喬儀把他們放到母親面前。
楊氏紅著眼摸了摸他們的臉並沒有說什麼,因為這沒有盡頭的寒冷實難有話可以去安慰他們,去哄騙他們。
喬儀輕輕拍掉孩子們身上的雪,對楊氏也很尊敬。「棺槨仆已經做好了,奠用之物收收收來收去的倒也也不差,只是他們有膽偷偷送東西,沒膽來弔喪罷、罷了。」
「卻也感謝他們還給我們過冬的衣服,雖說不合身,到底比受凍強。」楊氏盯見衛琬腳丫子凍得發紫,心疼地責怪道:「怎麼又把鞋丟在雪裡了。」
衛琬不敢被母親發現的吸了吸鼻涕,抱著翁翁的衣服往母親身上蹭,這種傷心還是他一個人承受不了的。
楊氏險些再度落淚,指了指後房道:「快進去吧,烤烤火。」
「是啊,快快快去吧。」喬儀推了推他們的後背,道:「鞋子嘛,叔叔替、替你找。阿璉歇一歇,一、一會兒給你煎藥止咳。」
「我沒事,喬叔。」衛璉被哥哥牽著走還犟了一句。
「這孩子,真要、要強。」喬儀抱臂笑了笑,聽楊氏哽咽道:「在我過門時,衛毓同琬兒一般大小,性格卻像璉兒是要強的,想不到會......會害他的大伯和兄長。」
喬儀倏而自責不該說那話,補救道:「唉。夫人請、請也去暖和暖和。仆、仆去找尚書回、回來。」
「有勞您了。」楊氏朝喬儀頷首表示謝意。
而後正當喬儀披了斗篷準備出門,遙見雪片穿在槍尖上亮晶晶的,再一看人馬勢重烏壓壓的。
「肏!」喬儀當即後退拴門,一邊呼喊一邊跑向楊氏母子:「夫人,從院后出,從院后出!」
楊氏在房裡燒好了熱湯準備給衛琬洗腳,且聽到了喬儀的呼喊,卻沒有驚慌。
「夫人!」喬儀跑到門邊心急自己口笨,擠出幾個字道:「兵馬來了,快走。」
「您走吧。」楊氏蹲身彎下腰挽起了衛琬的下裳,道:「兩個孩子不能丟下他們的耶耶、翁翁,我不能丟下我的丈夫。」
她頓了頓,忽而用求生的眼神去詢問衛琬和衛璉,在得知孩子們的心意后,溫柔而堅定道:「衛氏子弟當為忠孝捨身,您不必勸了。」
喬儀由而慨然道:「仆雖、雖拷刑殘人之、之徒,亦願並肩君子而、而下黃泉!」話音剛落,後院之外已有幾匹馬在嘶鳴,應是怕他們跑了特意來追堵的輕騎。隨後沒多久大門轟然被破開,閃亮的刀片映著鎧甲和白雪。
「楊鞏二女楊琴何在,法曹拿人,其餘不問!」是王英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