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阿圓恍神片刻,隨即感到鼻尖湧上一陣酸意,眼眶也熱起來。
她疼得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這人的胸膛是什麼做的,竟這般硬。
「問你話.....」蕭韞一頓,不可思議道:「怎麼又哭?」
阿圓眸子水汪汪的,委屈得不行,趕緊退開一步:「沈哥哥撞疼我了。」
蕭韞錯愕,眼尾緩緩染了點笑:「小丫頭冤枉哥哥,分明是你自己撞上來。」
阿圓努了努嘴,沒法反駁,可她確實鼻子撞疼了,難受著呢。
如此想著,蓄在眼眶裡的淚越來越多,大有要決堤的架勢。
蕭韞無奈地搖了搖頭:「好,是哥哥的錯,是哥哥撞了你,哥哥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
他嘴上這麼說,可眼裡卻沒一點歉意,反而一副哄小孩的長輩姿態。
阿圓更難過了。
她都是十一歲的大姑娘了,他這般哄她是幾個意思?當她是小娃娃么?
阿圓別過臉,不理他。
「哎——」蕭韞挑眉:「這小孩。」
「你才是小孩。」阿圓外強中乾地反駁。
「是是是,哥哥也是小孩。」蕭韞低下頭,盯著她濕漉漉的大眼睛,要笑不笑的:「別哭了,哥哥給你買糖吃。」
「......」
精準地抓到了她的軟肋。
平日里她爹爹也是這麼哄她的。
阿圓奇怪地看他一眼,尋思著,她愛吃的毛病表現得這麼明顯么?怎麼誰人都想拿糖哄她?
小姑娘適才還一副眼淚欲落不落、梨花帶雨的模樣,這會兒突然就收住了。
真是稀奇又有趣!
蕭韞勾了勾唇。
「你來書齋做什麼?」他問。
「我適才在這買了幾份字帖,把柳大家的落下了,回來取。」
蕭韞背著手,瞥了眼她身上裝零嘴鼓鼓囊囊的布袋,問:「你喜歡寫字?」
阿圓搖頭。
「不喜歡為何買字帖?」
「我要上學呢,過不久就得去慧香書院考試了,我娘說我就寫字寫得好,讓我考這個。」
蕭韞點點頭,見她梳著個雙丫髻,腦袋上還插了兩朵珠花,珠花搖曳可愛。
突然很想伸手去擼一把。
他果真也這麼做了。
阿圓觸不及防被他摸了下腦袋,詫異抬眼。
蕭韞抵唇咳了聲,說:「去拿字帖,等會哥哥給你買糖吃。」
阿圓站著沒動。
蕭韞不明所以:「嗯?」
「沈哥哥,」阿圓抿了抿唇,說:「我已經是大姑娘了。」
「?」
阿圓繼續道:「不能摸我腦袋的,而且我娘說男女授受不親,你這麼摸我腦袋我要怎麼跟娘交代?」
「........」
蕭韞一愣,繼而莞爾。
「好,知道了。」他點頭,眼裡露出點興味:「那一會還要不要吃糖?」
「我自己有銀錢呢。」
言下之意是,她自己可以買,才不要他哄。
蕭韞輕笑了下,不緊不慢開口道:「我聽說如意樓的點心不錯,金桔薑絲蜜、玫瑰蓮蓉糕,牛乳菱粉香糕、藕粉桂花糖糕,味道都極好。」
「......」
「小丫頭,想不想吃?」
富貴不能淫!
她斷不是那種幾塊糕點就能動搖的人!
阿圓扭頭!
「尤其是牛乳菱粉香糕,入口酥軟香甜,裡頭的餡兒不僅飽滿,還是一層一層鋪疊,每吃一口就有蜜絲繞舌。」蕭韞蠱惑道:「不如,小丫頭陪哥哥去嘗一嘗?」
「......」
阿圓很為難,但只為難了片刻,就面不改色道:「嘗一下......是可以的。」
蕭韞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書齋內。
惹得旁邊護衛紛紛驚訝,暗暗交換了下眼神。這個小姑娘了不得,他們還從未見王爺這般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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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圓拿了字帖后,就跟蕭韞出門。
如意樓就在附近,是一家茶樓,裡頭有精緻的瓜果點心,還有說書先生說書。
阿圓坐在桌邊,看著滿滿當當的一桌吃食,頓時又有點猶豫起來。
這些東西肯定很貴,大哥哥想必花了不少銀錢。
「為何不吃?」蕭韞剛在門外給下屬吩咐完事,進來見她傻愣愣地坐著。
「沈哥哥,」阿圓愧疚道:「你家是哪個府上?」
「嗯?」蕭韞眉梢挑了挑:「為何問這個?」
「這些太貴了。」
「你是怕我付不起銀子?」
阿圓搖頭,隨即又點頭,說道:「我是怕哥哥破費。」
蕭韞悶悶地笑起來,笑得胸膛振動。過了許久,久到阿圓局促得臉都紅了,他才停下。
「不過......」蕭韞突然一臉認真道:「你的擔憂不無道理。」
「何意?」
「實不相瞞,」蕭韞在一旁坐下來,繼續道:「並非哥哥不願透露府邸,而是......」
他拿摺扇抵了抵額頭,略微難以啟齒道:「哥哥如今寄人籬下,不太方便。」
哦!
懂了!
可看著滿桌子的東西,阿圓更愧疚得不敢吃了。
「但你莫擔憂,這桌吃食哥哥還是付得起銀錢的。」蕭韞一本正經地說:「哥哥給人做文章,掙了些銀錢,剛好夠。」
「所以,沈哥哥適才在書齋就是給人做文章?」
蕭韞點頭。
阿圓瞧了眼外頭站著的兩個墨衣男子,她疑惑地問:「可他們是誰?為何一直跟著哥哥?」
蕭韞勾了勾手指。
阿圓屏氣凝神湊過去。
「小丫頭,此事哥哥只與你一人說。」蕭韞鄭重道:「他們是看守哥哥的人。」
「為何要看守哥哥?」阿圓聲音下意識地放輕。
「因為......哥哥欠了點債。」
門口的下屬:「......」
阿圓瞬間明白,瞪大眼睛:「怕哥哥跑了?」
蕭韞點頭。
門口的下屬:「..........」
阿圓心疼死了,哥哥好不容易掙了點錢,都沒來得及還債就全用來哄她吃糕點了。
心疼完,接著便是滿腔酸漲的感動。
大哥哥這麼好的人,卻命運多舛,實在可憐!
「我更不能吃了。」阿圓說:「吃這些我心裡難受。」
「小丫頭不吃,哥哥心裡難受。」蕭韞拿銀箸夾了塊水晶糕放入她碗中,慢悠悠地說:「哥哥已經付過錢了,不吃多浪費。」
聞言,阿圓又氣又急:「你怎麼這麼傻!」
蕭韞一頓。
連門口的下屬都嚇得臉色大變。
阿圓不知所覺,繼續道:「你這麼花錢如流水,往後怎麼還債?」
她停了下,自認為經過剛才「交心」后,兩人關係已然熟稔,於是有些話不自覺地就說出來。
她真心實意勸道:「哥哥年紀不小了,怎麼說都得存點銀錢,以便今後娶一房媳婦。」
說完這個,阿圓的臉紅紅的。
這事本不該她一個姑娘家來提,但觀這位大哥哥對往後的日子實在是沒個分寸,便忍不住勸一勸。
卻不想......
蕭韞先是愣了會,繼而又大笑起來。
.
阿圓吃了很多美味的糕點,但心情卻並不美妙,她揣著打包好的剩餘糕點回家了。
回到家,褚夫人問:「怎麼這時候才回?」
見她跟寶音懷裡抱著東西,又問:「都買了什麼?」
「娘。」阿圓悶悶的,把東西擱桌上:「這些不是我買的,是大哥哥贈的。」
「哪個大哥哥?」
「就是上次我受傷,送我回來的那個沈家大哥哥。」
褚夫人奇怪:「他為何要送你吃食?」
「我在書齋遇到大哥哥,大哥哥把我的鼻子撞疼了,說要賠罪呢,就買了許多吃食。」
褚夫人默了下,沒想通撞疼鼻子就要賠罪是個什麼理,但聽那日丈夫所言,想來沈公子是個和善之人。
她問:「那你為何不高興?」
接下來,阿圓把大哥哥的身世說了遍,獨獨隱去被人追債的事。
褚夫人聽后,長長嘆了口氣:「倒是個可憐的孩子。」
她說:「沈公子是個好的,若是再遇到要好生謝謝人家。」
阿圓點頭。
想起另外一事,又說道:「阿娘,我見到靖海侯府的姑娘了,她們也要去慧香書院讀書呢。」
「嗯。」褚夫人嘗了塊糕點,漫不經心應著。
「但她們說要找景王疏通去書院呢。」
褚夫人動作頓住,然後示意屋內的婢女出去,才細細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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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褚家夫婦倆入睡時,便說起了這事。
「不若,咱們也去找國子監祭酒疏通一二?」褚夫人道。
「咱們家跟蘇家又不是正經親戚,如何好意思開這個口?」褚文耀說:「慧香書院能去就去,不能去就找別的書院,反正京城又不止慧香一個女子書院。」
褚夫人剜他一眼。
她這個丈夫老實巴交,做官做了一輩子,也只混了個五品。倒不是不好,她當年正是看中他老實才願嫁他,婚後他也果真事事以她為先,尊她敬她,不納妾不花天酒地。
兩人膝下一雙女兒,日子過得還算和美。
只不過,女兒們都長大了,凡事褚夫人都得仔細張羅,誰不希望自己孩子往後有個好前程好歸宿?
她左思右想了一天,覺得可以去走走國子監祭酒蘇雲平的關係。她娘家弟弟的媳婦是蘇雲平妻子的表妹,有這麼一層牽扯,怎麼說也算個親戚。
「不用你開口。」她說:「過兩日,正好是蘇家小兒子的百日宴,屆時我帶阿圓去吃席,我那弟妹也會一同去。回頭我跟她說說這事,由我弟妹跟蘇夫人開口,她們表姐妹更好說話些。」
「你這門親拐得太遠了,回頭又得欠好幾個人情。」
「自家弟媳,說什麼人情不人情的。」褚夫人捶他。
「哎呦——行行行,此事由夫人做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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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是國子監祭酒蘇雲平小兒子的百日宴。
蘇雲平在朝中關係頗好,百日宴這日蘇家來了許多人。阿圓跟母親還有舅母一同去的,她們到時,蘇家門庭若市。
蘇夫人忙著應酬各家女眷,一時抽不出空來跟她舅母說話,阿圓坐在花廳里百無聊賴,便想出去走走。
主要是花廳里這些夫人們總愛捏她的臉,個個稀罕地上來摸一把,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喝了兩盞茶后,她悄悄問:「阿娘,我能去園子里尋表姐們玩嗎?」
稍微大一點的姑娘小姐們都結伴去逛園子了,她兩個表姐比她大兩三歲,跟長輩們見過禮后就相約出去看花。
她也想去呢。
褚夫人也清楚她坐不住,想了想,便道:「那你尋到你表姐們,要乖乖的莫亂走。」
「嗯。」
阿圓點頭,福了福身,就出了花廳。
但蘇家園子太大,她走著走著就迷了路,越走越偏僻。
過了會,她停下來,見假山那邊有座涼亭,便想爬上去望一望,看錶姐們在哪個方向。
阿圓今日穿了套襦裙,襦裙裙擺略長,她提著裙擺哼哧哼哧地上了假山。終於到達時,一屁股坐地上喘氣歇息。
她視線往涼亭望去,這麼一望,便愣住了。
蕭韞正在喝茶,有人在旁邊低聲稟報著什麼,見到阿圓的身影出現在台階處,那人停下來。
蕭韞似有所覺地轉過頭。
春光里,小姑娘一身粉色襦裙坐在台階上,身後是細碎斑斕的薔薇花。她側著臉,露出圓潤的雙頰,小嘴微張,像只乖巧可愛的兔子。
手裡還捏著把團扇。她人小,團扇也小,卻學著成年女子的模樣翹了根肉嘟嘟的蘭花指。
蕭韞先是詫異了下,而後笑著招手:「小丫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