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第 207 章
賈府的正門依然高大,獸首大門之前十幾個衣冠考究之人列坐,身姿端正,為這瀕近日落的舊貴之門守著最後倔強的餘暉。
並非是正式的拜訪,也沒必要讓人興師動眾地為人開正門,馬車往側門而去,賈敏撩起帘子又看了一眼那高大的正門。
除上次顧先生來訪,賈府開正門迎接之外,賈敏記憶中上次開這扇大門,還是在自己出嫁的時候。
父親在時,這扇門開得倒是頻繁一些,多時一年會有兩三次,有天使來傳宮中的旨意。
過去的種種,追究化作一聲不可聞的嘆息。
蘭兒在讀書上有些天賦,還是與母親商量,讓那孩子離了族學到外面正經書院去求學,也不指望他日後能光耀門楣,哪怕日後能為賈府的下一代撐起一段時間都是好的。
賈敏放下帘子,不再看了。
林海不願浪費人力,林家是不愛用轎子的。
但是一等將軍府依然保持著舊日的排場。
由側門而進,已經有幾個眉目俊秀的小廝帶著兩隻轎子等著了。賈母身邊的琥珀對幾人行禮,引三人上轎。
幾人上轎,琥珀跟在後面,賈敏在心裡回憶著這兒時父親帶她一步步走過的路線。
轎子在垂花門前落下了,小廝退下,賈母院里的鴛鴦已在候著了,她上去為顧修竹打轎簾,那邊琥珀扶著賈敏夫婦下轎。
走過垂花門,穿過超手游廊,正中的穿堂的屏風按時節換了合適的。轉過屏風,又穿過廳房,後面就是正院。雖是冬日,游廊廂房暖和得緊,掛著的雀鳥還嘰嘰喳喳地叫喚。
還沒入院,就能聽見裡面丫頭的笑聲,不知在和老太太說什麼。
「見過老太君。」林海恭恭敬敬問安。
顧修竹就隨意地多,拱了拱手就當是做過揖了,順著賈母的招呼開開心心在她身邊坐下,吃剛剛丫頭給她錘好的核桃。
賈母還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邊念他貪嘴,一邊又讓丫頭們在錘幾個核桃。
「這核桃好,你平日勞神,多吃點……會不會口乾,要喝什麼茶?還是喝點蜜水?」
顧修竹也不客氣,道:「最近吃得有些膩了,還是喝茶吧,有白茶嗎?」
「白茶好,有的有的,喝新茶還是老茶?」對於顧修竹的「不客氣」,賈母自他少時,就把這當成了他的撒嬌方式,顯得很高興。
他少年時和官家瞞著她跑出去,回來見她生氣了,也不敢嬉皮笑臉,只小心翼翼地問:「史姐姐,有糕點嗎,我餓得厲害。」
氣也便泄了。
「喝新茶……許久不曾喝新茶了,之前在林丫頭那兒喝了,倒是勾起來了。」
賈母看起來更高興了,說:「是了,玉兒喝茶就喜歡味道輕的。去年頂好點白牡丹,就得了這麼點,我大半給她了,只留了這麼點,回去時你都帶上。」
又偷偷和顧修竹說:「等幾年的新茶下來,我多給你留一些。」
賈敏見母親與顧修竹相處得親熱,面上帶笑。
都道是老小孩,母親和顧先生,年紀越大,越不見當年穩重的模樣。
「今日來,還有件喜事要告訴母親。」賈敏笑道。
「難道是……」賈母眼睛一亮,已經有了預感。
「是玉兒和燁熙……」賈敏撫這賈母的手,道:「女兒第一次操持婚嫁之事,還得麻煩母親多提點兩句。」
賈敏這般說,也是無奈,林家長輩已經不在世了,阿楊那邊的長輩只有顧修竹,賈敏第一次操辦喜事,這樣的大事本該要個老人「鎮場子」,如果不是沒辦法,她也不必勞煩母親。
賈母聽了賈敏的話,好像整個臉上都有光了,一直笑著,連聲道:「好好好……」
於是,賈母扯著她最疼愛的兩個孩子的手,開始絮絮叨叨地給他們講訂婚的流程,細講三書六禮的規矩。
顧修竹開始後悔了,他應該把沈天君帶來的。
老沈,沈兒——
嬸兒——
救救。
秉著對徒弟負責的態度,顧修竹一邊努力記,一邊拚命忍著想打哈欠的感覺,上次感覺這麼困還是在監考的時候。
那邊阿楊還不知道他師父差點開始點頭瞌睡,他坐在官家身側的椅子上,開始了每日的疑問。
葉孤城到底是怎麼一天天這麼啥事沒有一直坐下去的。
這就是頂級劍客的孤高嗎?
他又忍不住想出門遛彎了。
雖然都是用劍的,但是他真的不明白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那種意境。
這大概就是山豬吃不來細糠吧(不是)。
官家今日主要的事情是各處上元節燈會的報告,看過各地沒有發生火災后,官家的心情好了許多,很快處理好了剩下的公務,拿出之前一直在看的書繼續看。
阿楊瞄了一眼,書封上是師父的筆跡,後面還有一個「壹拾捌」,也不知道師父一共以前寫了多少冊,單官家手上這本看上去就挺厚的。
官家手邊還有更厚的一本冊子,大約是什麼目錄,官家常常會根據這本冊子去書架上找書對照。
「燁熙,你是不是去過大理那邊?」官家看著書,忽然問。
「是——本來想去貴州那邊,索性不遠,早聞蒼山洱海,便順途去來……」阿楊開口就開始叨叨,這也是官家喜歡和他說話的一個原因,他能感受到官家聊天的意圖,不會一板一眼,自己就會開始說。
「老榮國公在時還去過那兒,那時還叫大理國,後來起了亂子——你覺得那邊現在怎麼樣?」官家問道,阿楊感覺他似乎正在思慮什麼。
「挺好的,我路過時,向一個老太討水喝,她還留我歇腳,給我分了半個西瓜,可甜可脆了,回來后一直沒再吃到這麼好的瓜了。」阿楊說著忽然過去吃過的那半個瓜,一時又起了饞蟲,打算回去時找走雲貴線路的商隊問問。
「這樣啊……」官家面上淺笑,看起來很高興。
官家似乎對大理那片地方有些好奇,多問來幾句,然後像是想通了什麼,讓人去召狄青進宮來見他。
阿楊馬上就想到了——西夏。
雖然林瑾不一定等得到,但是到蘇頌的時候,說不定能去西夏那邊遊學了。
阿楊想著,忽然想起了,再一日,開封書院就要開學了,他還得把那些學生教到遇事至少有點反抗能力的水平。
至少蘇頌到時候萬一真的去西夏遊學,真遇上事得保障他能跑路啊!
阿楊想起來林瑾的花拳繡腿,想起他自誇自己在書院搶宵夜從未輸過,表情凝重。
再以林海的水平一代入,不禁眼前有些發黑。
加油,你可以的,實在不行天天讓他們跑圈,再教點爬坡叉魚的技能,至少要讓他們學會落崖后怎麼求生。
阿楊心裡做這不靠譜的規劃,才想起來按理說明天他也要去一趟開封書院。
「官家,我明天……」阿楊才開口。
「要去書院,是嗎?」官家接道。
民間有言,進了開封書院,就是半個天子門生,書院的學生,大都是未來預備的官員。書院的正式老師多是朝廷官員或者大儒,開學的日子是與國子監商量后決定的,官家自然知曉。
「那便去吧,那邊重要。」官家道。
阿楊:?
「那您身邊……?」
西方魔教在中原少有活動,主要勢力發佈於沙漠與大宋境外,但由於其行事一貫張揚古怪,他們這次在中原搞事,東西兩廠都十分緊張。擔心是朝廷對石觀音下手,被他們發現了朝廷對武林的意圖,才生事試探。更別說之前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一戰,有人發現了疑似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剎的人,這時候他在京城暴露了行蹤,很難不讓人多想。
玉羅剎的消息不多,但他武功高強,素來殘忍隨性,若是他發現了朝廷的打算,殺一兩個人震懾朝廷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能會對官家下手。這就是現在官家身邊離不了人都原因。
「去吧,明日雨卿會來。」官家看著阿楊,道,「你要做的事情更重要。」
「我?」阿楊不理解,他不就是個去教那些書生兩腳貓功夫的嗎。
「燁熙,」官家語氣鄭重,眼中是對未來的期許:「如果往後,文官能上馬殺敵,武官能放刀治世,這樣朝廷上就沒有這麼嚴重的文武之爭了。」
過去,文官與武官的分歧一直存在,到了當今矛盾稍有了緩和,不少文官身上掛著武職,甚至本身就在邊疆打戰,譬如顧朝夕,一些武官回朝,本身的能力也不差,身上掛著不少文職,比如阿楊的上司張述。
「眼下,至少讓他們有自保之力,他們要出去看看,走走,朝廷未來的官員,不能只坐在轎子里。」
阿楊意識到官家對百姓的體恤和對未來的規劃。
「是。」阿楊起身。鄭重地對官家行了個禮。
他低著頭,彎下腰,對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皇帝認真道:「臣領命——」
官家失笑,起身扶起阿楊,道:「起來吧,無需如此,這不過是我個人私底下一些淺顯的想法罷了。」
他安撫阿楊道:「慢慢來,不要擔心,還有旁的先生一起教。」
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完成他們的父親、師父過去沒能完成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