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游篇 第三十五章 梳理
傍晚,唯明園。
露天的浴池,熱氣騰騰,煙霧瀰漫。
「中州往北,出了興都就是北方軍的地盤,北方軍元帥豐剴就是我那二弟的外公……」
興民泡在暖水裡,只露出個頭來,慢條斯理地講著豐家的信息,足足講了半柱香才講完,「......,興都沒有府主,我父皇最大嘛,不過,興都府鎮司負責內治,興都府太尉負責城防,兩者相加,權能基本就等於府主了。再加上父皇寵信玉貴妃,還有我那傻#二弟也算是個皇位繼承人,豐家在興都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沒幾個人敢跟他們叫板。」
「你也不行?」
「我?呵,我要是可以,還會被調到臨海府?」興民苦笑。
「那你還回來幹嘛?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又回來送死?」聞悟第一次泡溫浴,感覺挺新奇,平躺著浮在水面上。
「我要是不回來,估計會死得更快。」
「這必輸局,還有必要打嗎?」
「必輸倒不至於啦。」興民笑了一下,「估計紅姐有給你交過我的老底吧?算了,再給你說一次吧,我外公是西方軍統帥,舅舅是羽林軍統,還有我在南方運營多年,像工雲飛那幾個跟我關係都不錯,所以真要正面剛,我還真不一定會輸。」
「那你怕什麼?直接干啊。」
「你說的輕巧,真要打起來,天下大亂,你知道會死多少人嗎?」興民有些無語,心想你不論如何聰明,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陰謀不成,陽謀不是,還要瞻前顧後,大逆局啊。」
「所以才要回來尋找破局之法,這一次父皇召我回來,總得想方設法試一試。」興民洗了把臉,雖然說得輕鬆,卻略顯疲憊。
「勇氣可嘉。」
聞悟不置可否,又有些不解,「說起來,你當初為什麼會被調走?按你說的,你真想留下來,只要你父皇不發話,應該沒人能趕你走吧?」
「呵,當初我提交了一份田改議案,被三司聯名彈劾,連父皇都壓不住,所以只能把我調離興都。」
「什麼議案這麼厲害?」
「呃,也沒什麼,我就是提議將天下耕田全部收歸國有,再按人頭重新分配,不得轉讓租賃……」
嘩。
聞悟划動雙臂攪動池水,調侃道:「那你還能活著真是奇迹。」
即使不懂朝政,但耕田收歸國有,還要按人分配?這不等於動了所有權貴的命根?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你斷的還是天下權貴的財路,那不得殺你祖上十八代?也就虧得興民是太子,換了別人,別說提案,提一嘴估計就要被挫骨揚灰。
興民無言以對,只得苦笑。
聞悟看他一眼,不知道怎麼評價好了。作為當朝太子,這傢伙也不知道從的哪個師承,做事方式處處透著一股理想主義。如此想著,他倒也不好說什麼,在浴池裡慢悠悠地仰浮遊起來,隨口道:「你跟我說這些,不會是閑著無聊吧?」
其實,興民所說的不算多大的秘密,其中的大部分在興都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但從他口中親自說出,意義又不相同。
孰知,興民卻搖了搖頭,「你想多了,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在興都的處境並不樂觀,而你是紅姐的學生,這層關係遲早是瞞不住的,我就擔心會連累你,所以提前給你交個底。這段時間,你在興都行走,切記提高警惕,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聞悟皺了皺眉。這話卻是不假,而且關鍵在於,他自己倒是沒什麼,但隨行的還有李芯、魚彤兩女,這才是大問題。
興民似是看出了他的擔憂,給了他一個定心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李姑娘兩人我會讓茉莉看著些,也正好讓魚姑娘幫她養養傷。在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只要在興都範圍內,有茉莉跟著,應該就不會有人敢動她們。再說了,應試即將開始,到時候我安排你們暫住進國師監去,只要你們在國師監,除非他們是想要造反了,不然就絕不敢動你們。」
聞悟有些意外,「國師監這麼厲害的嗎?」
「呵,當然,國師監的影響力,可遠超你的想象。」
「哦?那,內個施禮明算是幾級的官?」聞悟隨口一問。
「他不是官,國師監不入政班,沒有官銜。不過,他是葯部祭酒,如果粗略做個對比,大概就相當個4級文臣吧?」
「哦,也不怎麼樣嘛。」
「呵,是不怎麼樣……」才怪。興民心裡補了一句,然後瞟聞悟一眼,「怎麼?難道你還想著幫你老師出一口氣?」
「有問題?」
「唿,姑且不論以你現在的實力地位能不能做到,即使能,我也建議你不要。」興民拿著木勺往頭上澆水,『淅瀝瀝』冒白霧。
「怎麼說?」
「你以為紅姐離開興都,單純只是因為他們的婚約?」興民放下木勺。
「難道還有內幕?」
聞悟坐起來,半個頭都沒入水中,『咕嚕嚕』地吐泡泡。
曲紅和施禮明的婚約鬧劇,在興都的上層並不是什麼新聞。當年,他倆都是國師監大祭酒廟若的學生,屬於同門師兄妹的關係,而且在曲紅之前,施禮明一直是葯部最頂尖的一個。原本倆人的關係還算是不錯的,彼此還以兄妹相稱。
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幾年前。曲紅醉心藥術,年紀三十還沒有婚配,這在整個國師監都是一件大事,但也有傳聞,她與施禮明兩情相悅,早就私定了終身,所以才一直沒有嫁人……總之,不管怎麼樣,曲紅就是還沒有出嫁。幾年前的應試,曲紅一舉晉陞六級葯士,驚動了整個大興朝,然後當今聖上興勵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竟然當眾賜婚……
原本吧,在學術上,施禮明雖然略輸了一籌,但也算是同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了,與曲紅配對,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初初,曲紅其實並沒有過大的反應,不抵觸,不積極,皇命難違,相當於默認了,只是以剛剛晉陞六級葯士需要穩固根基為由,將婚期推遲了半年。但皇命已受,倆人無非就是等著時間一到,擇個良辰吉日,拜個天地就完事了。
誰知道,不久之後就鬧出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施禮明與他自己的學生偷情,被曲紅抓了個正著,結結實實的抓姦在床……,這下可好,整個興都的人都知道了,曲紅臉上掛不住,於是一氣之下離開了興都,直接南下跑到了泰明府……
於是乎,雙方都成了笑柄。雖然在權貴之間,男人三妻四妾實為正常,而施禮明三十好幾,雖有婚約卻未有婚配,找個女子解決需求,也不算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至少在權貴之中是如此。但一來,他竟對自己的學生下手,實在令人不齒;二來,他與曲紅的婚事,可是興勵親點的……,所以得知曲紅選擇逃婚之後,連興勵都不好說什麼,只得私下將婚約撤了,回頭將施禮明臭罵了一頓,要不是朝政不得干預國師監人事,估計已經連他的祭酒頭銜都給摘了。
「你知道施禮明與豐家的關係嗎?」
「又扯上了?」聞悟既感意外,然後又覺得合乎情理。
「國師監自建學起,奉行的原則除了一個教書育人,另一個就是不涉朝政,始終保持中立。」興民將毛巾蓋在額上,往後靠著池壁,娓娓道來,「但是,國師監的地位舉足輕重,影響力甚至高於三司,所以從來又是各方爭相拉攏的對象。」
「這麼說,施禮明就是豐家拉攏的人?」
「不是拉攏,很可能已經是一夥的了。你想想,連你老師都還只是個司監,他施禮明憑什麼就能年紀輕輕成為祭酒?就憑他年長几歲?」興民沉聲道:「那兩年我雖不在興都,但在和你老師的通信中還是能知道一些事,你老師也認為這件事不止是針對她的鬧劇那麼簡單。她一離開興都,施禮明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沒了,沒過多久就接替了祭酒的位置,這是巧合嗎?」
聞悟點了點頭。
如果這麼一說,興勵賜婚很可能也是那個什麼玉妃吹的枕邊風,實際是拉攏,只是沒有談成,於是改變了計劃,羞辱曲紅,迫使她離開興都。如果曲紅不離開興都,那就更中了對方的下懷,一來嫁給施禮明等於上了賊船水洗難清,二來毫無尊嚴,婚後絕不會好過…...
不對!
施禮明完全沒有必要。如果遵從旨意,先將曲紅娶入門,到時候還不是隨意將曲紅搓圓捏扁?雖然按照曲紅的性子來說,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但施禮明並不知道啊,所以完婚對他來說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也更符合賜婚的初衷。要不然,費半天勁說動興勵賜婚,就為了羞辱逼走曲紅?然後讓施禮明名譽掃地,還要挨興勵一頓臭罵?可能性太低了……
聞悟想了一圈,感覺抓姦的事還蠻符合曲紅的作風。估計是她本來就不樂意,但是又不敢違抗皇命,於是先爭取時間,然後找了個理由……,這樣一來,雖然吃了虧,但好歹是擺脫了婚約,還順帶回擊了一下,徹底撕毀了施禮明的形象。
這般,如此,琢磨了一番,在短短的幾息時間裡,聞悟已經將整件事還原了個七七八八。如果曲紅知道,怕是會驚掉下巴。
「唉,不過這些都還只是我的猜測,你只需要知道就好,沒必要太放在心上。」說到這,興民又勸道:「現在施禮明是葯部祭酒,在國師監籠絡了一些人,還是有一些影響力的,你有紅姐有我撐腰,倒是不用怕他,但就怕連累了身旁的人,上一次就……」猛地打住,興民迅速轉口,「所以,應試在即,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去得罪他,至少在你打好根基之前,最好再忍他一忍。以你的能力,又有紅姐的關係,等於有了廟若行濟庇護,相信這口氣也不用忍多久。」
聞悟的表情不置可否,突然轉了個話題,「要是國師監能支持你,你有多少勝算?」
「啊?」
「有多少?」
「這,呵,說實話,國師監向來……」興民見聞悟一臉認真,無奈一笑,但還是沒有明講,只是未說似說,「我是太子嘛,國師監中立,其實就等於偏向我了。再說,我跟你老師關係不錯,廟若行濟又是我母后長輩,從小看著我長大……」
「喔。」
聞悟頷首,表示明白了。這話已經說得夠白了,曲紅、還有廟若一派屬於興民一邊的,施禮明就是豐家一邊的。那說到底,還是太子和二皇子的皇位之爭!聞悟挑了挑眉,對興民的評價略微做了調整。這傢伙,也不是真的那麼簡單嘛。
興民見他這樣,反而心裡有些七上八下,「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便問問。」
聞悟隨口搪塞了,又問,「你知道西山九劍峰嗎?」
興民一愕,「當然了,誰會沒聽說過啊?怎麼?你也聽說了?」
「什麼?」
「不是九劍峰仙使嗎?」興民一怔,「你不知道?」
「不知道。」聞悟茫然地搖頭。
「那你問九劍峰做什麼?」
「先說仙使。」
「也不是什麼秘密啦,今日一早,九劍峰仙使到了興都入宮覲見,我父皇親自率人接待了。」興民有些遺憾地道:「唉,可惜我去遲了一步,等到父皇召見我時,人已經走了。剛剛我過來的時候,才聽說天駒去了國師監,在那裡呆了半天。」
聞悟問:「知道那仙使的來頭嗎?」
興民搖搖頭,「這我就真不知道了,只聽說是一個來歷不凡的仙人,我父皇都要以禮相待。如果你想知道,回頭我倒是可以幫你打聽打聽。怎麼?你想去九劍峰?」
「在考慮。」
「什麼叫在考慮?」興民一愣。
聞悟輕描淡寫地道:「我早上不是去了國師監嘛?在裡面遇到個自稱是九劍峰來的叫什麼玄離的傢伙,哭著跪著要收我為徒,所以我想打聽一下。」
興民手拿木勺,愣愣地看著他。
這種事,你能不能早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