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游篇 第二十七章 後續
這時候就得裝死。
聞悟一等人上來,立馬就裝受傷虛脫,然後在一陣騷亂中被眾人抬回營地,順利地避開了關心、詰難、質問等等瑣事的煩擾。反正他本來就沾了一身血跡臟臭,又被赤血碎片颳了幾下,看起來就不太好的樣子,也沒誰會過多懷疑。
「快來人!快來人!葯士,葯士!」
聞悟閉著眼,只聽到興民在焦急地吼喊叫人,然後就聽到到好幾個火急火燎的腳步聲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這,這是……」
「面色蒼白,聞味腥臭,狀似中毒啊……」
「不對,你看他全身是血,分明是失血過多……」
「都不對,都不對,脈象急促,呼吸短平,這是內傷表現……」
「……」
猶豫一下,聞悟覺得還是睜開眼比較好,於是『咳』地悶咳一聲,緩緩地掀開眼皮子。
興民就在旁邊,頓時又驚又喜,「聞悟!」
「醒了醒了,這位少爺,你見怎麼樣?你……」
「不勞幾位了,我只是和人打鬥時氣勁岔亂,剛才一時緩不過來,現在已經沒有大礙,調理片刻就好。」聞悟打斷幾個一臉關切的葯士,利索地坐起來,同時揚手示意興民,「我沒事,讓我調息一會。」說完就盤膝,正兒八經地開始打坐。
眾人一下都愣住了。皆因聞悟從『醒』來到說話再到打坐一頓操作下來,根本沒給他們反應時間,等到醒覺過來,他又已經入定了。
稍傾,卻是後面傳來了一個低微的聲音,「先,先生,還有這位大人,讓我,讓我們來照看他吧。」
興民回過神了,抬頭一看,卻見是李家的那個小女孩李芯,以及她那個好像叫魚彤的好友。倆女的形象也不太好,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不過好在都是表面上,整體看起來還算好。興民略一遲疑,還是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兩位姑娘了。」
聞悟心裡一動,然後便感覺到兩個女孩坐在了身邊。他若有些沉鬱,但體內的氣息不穩,於是只得暫時收斂精神,靜心調理。剛才那一擲,雖然沒至於讓他失去行動能力,但也確實幾乎耗盡了所有氣勁,使他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一般體感虛浮。
興民倒是想跟他好好聊聊,但營地里卻是一團糟,由不得他空閑。雖然山匪是解決了,但整片山嶺上都是夜鴉,營地內又一堆傷員,也不知道敵人會不會去而復返……諸多問題糾纏,霎時間吵成了一團。黎獅、李狂等人是一致認為應該趁著這個機會離開,但傷員卻是個大問題,營地里足有百多傷員,還有一些老弱婦孺,根本就沒條件全部一起帶走。
「你們愛走不走,反正老子是不奉陪了。」
「我不會阻攔,但就怕驚動了這些夜鴉……」
興民一句話就讓黎獅啞了,周圍人人色變。
聞悟知道夜鴉和鴉災的關聯,但在場的其他人可不知道,現在鴉災雖然退了,但夜鴉還在,正密密麻麻分佈在山林里呢。即便現在鴉群安安靜靜,顯得人畜無害,可誰又能拍著胸口保證一旦驚動了它們就不會引起新一輪的攻擊呢?
山坡上的場景,上去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善於屠宰的司獸坊的人也有個別撐不住吐到連膽汁都吐出來的,慘烈程度可見一斑。剛才,依靠山谷地形和營地的臨時防禦工事順利撐過了鴉災,確實讓有些人心存僥倖——主要是司獸坊一方,他們也是唯一有能力突圍的。然而,當他們看過正面對抗鴉災的慘狀后,基本就沒有人還有勇氣去嘗試了。
黎獅憋著一口氣,終於還是軟化了,「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自然知道局勢,雖然獵獸隊的人最多,但在知道了興民的身份后,這就沒什麼意義了。因為他明白,即使再不爽,自己也經已上了賊船,興民的死活,很可能也關乎著自己以及團隊的存亡。
興民沉吟一下,有理有據地道:「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雖然我們被困在這裡,但有鴉群在,至少我們不必擔心再有偷襲。退一步說,哪怕夜鴉卷土再來,我們還可以有個躲避的地方,若是出了這山谷和營地,後面可就沒多少遮掩了。」
李狂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黎獅鄙視地瞪他一眼,哼道:「那不等於在這等死?」
興民搖搖頭,「不至於,雖然附近的哨崗指望不上,但此處距離軍部的兩處軍營不遠,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估算,支援最快再過幾個時辰就能到,最慢也就明日黎明時分前後……」如果會來的話,心底暗自苦笑,興民臉上卻非常堅定,繼續分析道:「另外,我看這些夜鴉很可能是夜棲的,只要不主動驚擾它們,到明天日出之前,我們應該都是安全的。」
黎獅張張嘴,卻是無法反駁了。他倒是有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悄咪咪地逃,按照他的能力經驗,只要人數不多,盡量不驚動夜鴉並不算難,但這興民一看就是個死牛皮,鐵定不肯放棄傷員獨自逃走,所以這計劃等於是沒有。如果是自己逃,不是不行,但如果興民因此而死,那自己就不用回泰明了。再且,黎獅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以往見過的權貴,在生死存亡之際,哪一個在乎平民生死的?這傢伙,身份地位比一般權貴不知高了多少層樓,卻偏偏是個奇葩。剛開始,黎獅還當他是裝模作樣,結果從頭到尾竟是真的一點都不退縮,真不知道是說他傻還是什麼好了。
這時,那司獸坊的假小子從山坡上溜了下來,「老頭,上面有個傢伙一直說自己是什麼軍部什麼隊的人,說有事要說,要不要拉過來?」說罷,她瞟了一眼興民。
黎獅頷首,「拖過來吧。」
「好。」
「謝了,黎團長。」興民感激地點點頭。
「哼。」
黎獅嗤之以鼻,然後自顧找個木箱坐下來,緩緩氣。實際上,從鴉災起他就沒什麼喘息機會,同樣疲憊。而且,由於擋在最前面,他受的傷也不少,上半身遍布夜鴉啄抓的痕迹。唯一值得幸運的是,大多是表皮傷,並不算嚴重。不過,他現在卻也沒什麼心情關注自己的傷勢,看著撿回來插在地上的赤紅斷劍和碎片,他感覺還是心比較痛,在滴血。
興民也累了,在一輛垮塌的馬車的車轍上坐落。他半邊身子染血,頭髮散亂,模樣看起來其實頗為憔悴,只是眼神面容堅毅,腰背依然挺拔,便給人一種還好的感覺。
「殿,大,大人……」
「李軍尉,以防萬一,還得麻煩你再組織些人手到周圍放哨。」略停,興民歉然地道:「我知道大家都累了,但性命攸關,還得再忍忍。記得讓大家多帶點熱水袋,還有吃的。」車隊現在唯獨不缺藥品和食物,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是……」李狂遲疑了。
「去吧,有黎團長在,這裡出不了事。」
「是。」
李狂看一眼黎獅,心裡也明白,現在就司獸坊還有點戰鬥力,確實讓他們留在這裡更合適,於是便招呼了僅剩的幾個部下離開了。
興民緩了一口氣,心神稍稍輕鬆了一點。但繃緊的精神一松,渾身的刺痛就一股腦兒地襲來,疼得他冷汗直冒。尤其是肩膀上的傷口,重新迸裂,整條手臂幾乎都抬不起來了。但他的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依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淡定樣子。這時候,他看見司獸坊的人壓著一個人從山坡上下來,便強忍著疼痛挺起了腰板,目光變得銳利清明。
「殿,殿下……」
人還沒到,老雞尖銳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那跟著下來的假小子不耐煩地一腳將他踹得往前一撲跌了個狗吃屎,「喊什麼喊,快走!」
老雞連忙爬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地往前蹦,血肉模糊的恐怖臉上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只是乾嚎著,「殿下,殿下饒命……」
黎獅一把木板丟過去,將之砸得慘叫一聲又倒下了。
興民皺皺眉,「你認得我?」
老雞見到了活命的機會,不顧傷痛一骨碌跪起,拜地磕頭,「認,認得!小,小人李基,原為南方軍部第十四營第六大隊……」
「你做什麼!」
兀然一聲叱喝。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回頭望去。
老雞亦然,他話說到一半被打斷,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然而,下一刻他就見了鬼一樣,眼珠子瞪圓了,「你,你,你你你——」
原來,卻是那一直躲在車廂里的女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丟下孩子出來了,搶了別人一把短刀,瘋了一樣『啊啊』狂叫著衝過來。
老雞驚恐地跌坐在地,然後拚命往後退,褲襠拖了一地污泥。
興民想要站起來,但在情急中撐了一下受傷的手,頓時疼得面色劇變,硬是沒能起身。黎獅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瞬,不耐地一叱,「攔住她!」
周圍幾人一擁而上,誰知道那女人卻不要命似的,揮舞著短刀,誰擋就砍誰,硬是把所有人都逼開了。
霎時間,營地內一陣騷亂。
黎獅本就惱火,見到這一幕,更是火上澆油,「夠了!你們玩呢?」
「讓我來!」
假小子自告奮勇,捲起袖子就要上前去。對方是帶娃的女人,幾個大老爺們不好下狠手,自然畏首畏腳,但她卻沒有這個顧慮。
「哇啊啊啊——」
倏然,營地內的馬車裡,響起了幼兒的哭啼。彷彿是因為吵鬧,又或者感覺到母親不在,孩子一哭就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