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游篇 第四十五章 白演
大興朝的國考,並非單純的文武考,可以說五花八門。比如葯考、術考、禮考、樂考……,等等,總的科目多達十幾種。不過,其中真正重要的能與文武考相對等的,也就只有一個葯考。畢竟,葯士的地位極高,並不亞於文武行。
如此龐大的參考人數,加上繁多的科目,卻需要在三日之內結束,對於國師監來說,無疑是一件非常有挑戰性的事情。
「是本宮的錯覺嗎?」
觀文樓是國師監專為接待達官貴人準備的樓閣,共有七層,從上往下可以盡覽國師監中庭。玉妃扶著樓台的欄杆,望著下面熙攘的考場,「今年的學子看起來比往年要少些吧?」在她身後,跟了一班侍從護衛,還有幾名司監、祭酒作陪。
「娘娘慧眼,確實如此。」
施禮明陪在一旁,稍稍彎腰,點頭道:「根據昨日的登記,今年比去年少了三百多人,赴考人數乃過去二十年以來的新低。」
「哦?」玉妃顰眉,「這是為何?」
「這,每年赴考的學子數量常有波動,實屬正常。」施禮明小聲猜測道:「或許,也與最近幾日的極端風雪天氣有關吧?北方連續幾日暴雪,堵塞了道路,不少人耽擱了行程。昨日,小人負責最後一日的登記收編,發現許多學生都沒能趕上。」
玉妃嘆道,「唉,你們就不能多給些時間嗎?這些學子千里迢迢趕來赴考,要是因為天氣原因錯過了,那就只能再等一年,實在可惜。」
「娘娘心善,實乃天下學子之幸。」
施禮明順勢恭維了一句,然後又一副無奈的表情,嘆道:「唉,其實小人也有同樣的想法,昨日還曾親自上稟大祭酒,希望可以再寬容半日,小人願意堅守到凌晨。可是,大祭酒卻說國有國法,規矩不容破壞,駁回了小人的請求。唉,小人怎能不知其中的道理呢?國師監歷年規矩如此,若是今年破了例壞了規矩,對以往的學子也不公平……,只是,看見那些未能趕上國考的學子懊悔自責,小人實屬於心不忍啊。唉——,可惜小人實乃人微言輕,實在無能為力。」
「什麼規矩,無非就是些陳規陋習罷了。」玉妃蹙眉,不甚喜悅,「每一位考生都可能成為我大興朝未來的棟樑之材,區區陋規,難道比考生的前程重要嗎?大祭酒雖是德高望重,卻年事已高,論及推陳立新,終究是少了些魄力。」
施禮明低下頭,「這,想來大祭酒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罷……」
「或許吧,但無論如何,國考不容有失。」
玉妃回首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指地道:「若是有學子為此鳴冤,你也不必掩飾,本宮絕不徇私,回宮后定會稟告聖上,以求公正。」
施禮明眼一亮,連忙點頭,「小人明白。」
玉妃滿意地頷首,「嗯,那就好。」
半響,不見下文,施禮明便用眼角瞄一下,主動上前,小聲說:「娘娘,二殿下的文試,小人已經安排妥當,以二殿下的聰明才智,想來考過文士是大有希望的。另外,武試方面,據小人所知,二殿下表現出色,已經被提前錄入軍武堂,實屬文武雙全了。」
玉妃的嘴角微挑,冷淡的面容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嗯,很好……」略頓,她話鋒又一轉,提高了聲調,「不過,國考事關國體,務求公平,興朝既為當朝皇殿,更該守公持正,你們國師監絕不能有絲毫偏袒,明白嗎?若是讓本宮發現你們有失公允,定不輕饒!」
「當要如此!」
施禮明一挺腰板,正義凜然地道:「國師監乃教書育人之地,絕不容半分虛假……」說到這,他語氣一塞,突然有點心虛的樣子。
玉妃見此,黛眉一皺,「怎麼?難道真讓本宮說對了?」
施禮明一震,趕緊後退彎腰,惶恐地道:「不,小人不敢!小人既為人師,從小受聖人教化,自是當以命守節的,但……」
玉妃一怒,『啪』地一拍圍欄,「有話就說!在國師監這聖人之地,面對歷代聖賢,若是你問心無愧,有什麼話是不能講的?說!」
施禮明瞥一眼後邊的幾個同僚,「這……」
其中一人只得硬著頭皮站出來,「稟娘娘,小人有話要說!」
「嗯?」玉妃略感意外,看他兩眼,「你是,杜雲崇?」
「小人正是。」
「但說便是,只要是真實之言,本宮絕不怪罪。」
「謝娘娘恩准!」杜雲崇唱了一聲,然後雙膝一屈跪地,憤然道:「小人要告廟若大祭酒!告他濫用私權,瀆職失能!」
「杜雲崇!」
施禮明一聲斥喝,「大祭酒是我等恩師,你怎敢……」
玉妃柳眉一豎,驀然冷叱,「住口!」
施禮明急忙跪地磕頭,「小,小人該死……」
「哼,再敢置喙,別怪本宮不講情面!」
「是,是,謝娘娘開恩……」施禮明連連磕頭。
「杜司監,你繼續說。莫怕,有本宮在此,只要你誠實交代,保你無事!」玉妃正氣凜然,聲音清脆,擲地有聲。
「娘娘,小人若是有半句假話,當天打雷劈!」
杜雲崇斬釘截鐵立下誓言,隨後就義憤填膺地講解起來,「小人要實名狀告廟若大祭酒,狀告他濫權瀆職,與那曲紅的學生私相授受……」接著,他就疾首痛心地數落起廟若的諸多罪狀,主要對準了廟若和曲紅的關係,直指某個曲紅學生。
「竟有這種事?」
玉妃聽了杜雲崇的控告,黛眉緊皺,露出了一點遲疑的表情。
杜雲崇伏地不起,「小人之言,句句屬實,望娘娘明鑒!」
玉妃轉向另外幾個司監、祭酒,「你們可知此事?」
「不,不甚清楚……」
「大概,是有的吧……」
頓時,幾人不敢抬頭,吱吱唔唔。
玉妃的眉頭皺的更深了,轉向杜雲崇,「廟若大祭酒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除非有確鑿證據,否則本宮絕不會輕易相信你的一面之詞。不過,若真有證據證明大祭酒有失偏頗,那本宮也不能置之不理,必當稟告聖上,由聖上裁度……,但是!」話音突變,玉妃不怒而威,「若讓本宮發現你無憑無據誣告陷害大祭酒,使得大祭酒名譽受損,本宮絕不輕饒!」
「小人對天起誓,絕無半句虛言!如果有一句假話,當受五雷轟頂之天罰,死無葬身之地!」
杜雲崇信誓旦旦地又立下毒誓,而後請求道:「至於證據,只要娘娘允許小人徹查此事,不需半日,便可真相大白!」
「嗯——」
玉妃沉吟,隨後頷首,「喏。不過,為了公平公正,我會通知司衙,讓司衙協助你調查,還有施禮明,你是國考監官,該一併協力。」
施禮明跪伏在地,大聲應了。
玉妃又叮囑道:「雖說國考不容藏污納垢,若是真發現有人藏私舞弊,該當嚴懲,但眼下正值考時,你們需小心行事,控制事態,尤其不得驚擾了其他學子。」
「是!」
施禮明和杜雲崇雙雙領命,然後謝恩退下。
玉妃目送二人離開,之後又轉身回到欄杆前。扶欄下望,她看著一眾學子奮力拚搏,忍不住一聲輕嘆,憂心忡忡的樣子。
這一邊,施禮明、杜雲崇下了樓,直奔監考堂。期間,倆人對視一眼,表情有些微妙。那是一種成事後又拚命憋著裝凝重的表情。
「你確定那個曲紅的學生參考了?」
不過,施禮明還是有點不放心,多問了一嘴。
杜雲崇非常篤定,「當然,我親眼見到他登記,絕不會錯。」
「叫什麼來著?聞什麼?」
「聞悟!呵,名字倒是起得不錯,可惜了……」杜雲崇感嘆了一下。
「可惜什麼,不過一山野小子而已。」施禮明冷笑,又問:「我給你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在呢。這,真有用嗎?」
「呵,有沒有用不重要的,重要的是……」
施禮明的眼裡閃過一抹寒光。考場上,監官在『不經意』間發現某學子作弊,將之驅逐監管,然後『稍加』審問,合情合理。
倆人相視一笑,加快了腳步。
然而,還沒到半途,對頭就火急火燎地撞過來一個人,雙方在亭廊中不期而遇。
杜雲崇卻是精神一振,心道果然是一順百順,「才工,正要去找你呢!是不是查到了?那姓聞的小子,分在了哪個考堂?」
叫才工的男子一頭汗,「我,我也正要去找你呢……」
施禮明皺眉,「什麼事?看你這急的。」
「呼,你讓我查的這人,我查遍了所有考堂都沒有找著。」
「什麼?」
杜雲崇一怔,隨即不信,「不可能!昨日我是親眼看他登記在冊的,絕對不可能沒有!你是不是查漏了?我說了要查1級2級的……」
「查過了,查過了,我連三級四級都查了,可就是查無此人呀。」
「你查仔細了嗎?」施禮明的臉色有點難看了。
「考堂編排都是按照姓氏排的,哪能有錯?若是不信,我連考堂編排都帶來了……」說著,男子真的就從懷裡掏出了考堂編排手冊。
施禮明有些懵,與杜雲崇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但事到如今,倆人也只得撞破南牆了,於是頂著寒意就地翻查起手冊來。
正如叫才工的男子所說,考堂編排都是有規律的,要找一個人,按照名字查找,幾乎毫無難度。亭廊里的三人不死心,連翻了幾遍,結果還是一無所獲。到的最後,施禮明連別的科目都查了……,愣是頂著嚴寒吃了小半個時辰的西北風。
最終,依然查無此人。
好半響,杜雲崇才愣愣地問,「那,怎麼辦?」
施禮明的腦子已經麻了,用力地抓頭,薅掉了一簇毛。
這不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