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南西口斬首示眾
「將軍!」
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將軍,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呼喊起了他們心中的英雄,現場場面一時間變得不可控制,已經有不少人想要強行撞開由侍衛組成的人牆,口中高喊:「大將軍是無辜的!求皇上明察!求皇上開恩!」
將刑場圍得水泄不通的侍衛又豈是他們能撼動的,偶爾有一兩百姓將要突破重圍,隨即就被這些侍衛毫不留情地踹了出去,頓時現場一片哀嚎,既哀他們的無能為力,也哀這個是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南朝皇宮,當朝皇帝蕭升墨的御書房,靜雅淡漠,沒有世人以為的金碧輝煌,屋前屋后叢叢青竹。要是不知道這是南朝皇帝的御書房的話,一定會認為這是哪個清雅公子的書房。
屋內笛聲低沉,似有千絲萬縷的愁緒藏於裡頭。
太監李德全匍匐在地,尖細的聲音在屋內傳開:「皇上,剛剛外面傳來消息,說是現場的百姓都在為罪人薛定遠叫冤,已經出現了百姓受傷的情況。」
笛聲一頓,繼而又響,此時的笛聲不再低沉,透著陣陣肅殺之意。
李德全身體發著抖,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打濕了衣衫,模糊了眼眶,卻不敢抬手抹去。他侍奉兩代君王,見過的事情太多,可此時的他心中竟然也升起無限悲涼。
面前的男人是整個南朝最為尊貴的人,是整個南朝的主宰。他比之於先帝無疑是更為合格的帝王。
狡兔死走狗烹,帝王之術他天生就會,他天生就是一位帝王……
一曲終了,蕭升墨慢慢睜開雙眼,眼中染著濃濃墨色,深不見底,上位者的孤傲,凌厲冷漠得讓人不敢直視。
「靖王還在外面跪著?」南帝蕭升墨開口問道。
李德全答道:「是。」
南帝慢慢地摩挲著手中的竹笛,良久,淡淡一笑,望向窗外的蔥鬱,緩緩開口:「倒是個重情義的。」
李德全沒有接話,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了。靖王殿下不得陛下的喜歡,一直仰仗的將軍府眼下又成了這番模樣,只怕以後的日子是更加的舉步維艱了。
蕭升墨收回視線,將手中的竹笛置於桌上,端起桌上的茶杯輕飲,接著又說道:「太子還在鬧?」
似乎是頗為煩惱,蕭升墨一雙好看的眉毛微微地皺著。
聽南帝提起了太子,李德全這才敢抬起頭來,臉色有些許為難:「太子殿下已經三天未進滴水了。」說完,越發小心翼翼了起來。
太子蕭奕軒痴戀大將軍府嫡女薛婉婷一事,在這南朝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可這薛婉婷放著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不要,卻是整日追著一個不知廉恥的爬床洗腳婢產下的二皇子身後,最後硬是憑藉皇上對其的喜愛,巴巴地求得與那二皇子的一紙婚約。
「要鬧就讓他鬧個夠,即刻起,誰也不準往憶清殿再送吃食!」南帝甩袖,手中的杯子應聲而落,動了怒。
李德全急忙收回扯遠的思緒,也顧不上害怕,起身,弓著身子走到南帝一旁,取一茶杯,重新為南帝續上茶,接著又吩咐宮婢進來打掃。
看著南帝終於執起茶杯,輕抿一口,神色已然不復先前的模樣,李德全這才又開口說道:「皇上,依奴才瞧著,這太子只不過還尚年幼,不懂陛下的一番苦心,以後他慢慢會明白的。陛下可不要氣壞了自個兒的身體。太子殿下事後知曉了,必定會自責不已的。」
南帝沒有說話,只是無奈地捏了捏凸起的太陽穴,看起來頗為頭疼的樣子。
李德全見此情形,又有什麼不明白的。皇後娘娘與皇上那可是打小的情誼,早些年皇後娘娘病逝時,皇上可是消沉了許久,險些跟著一起去了,後來還是太後娘娘瞧著情形不對,抱著連話都不會說的太子殿下來到皇上跟前。
說來也是奇了,明明不會說話的太子看著形同枯槁的皇帝,卻是突然叫了聲父皇,還伸著手要抱抱!本來一心求死的皇上看著面前心愛之人誕下的孩子,愣了愣,從太后懷中接了過來,緊緊摟在懷中,又哭又笑了起來,當時可把太后給嚇壞了。
第二日,皇上終於穿上了朝服,再次上朝,只是懷中抱著咿咿呀呀的太子,從那以後,只要太子沒有特殊的情況,必是每每跟著皇上上朝的,日常的飲食起居也皆是皇上親力親為,儼然就是平常百姓家的父子一般。太后看著唯一的兒子沒有了想要尋死的念頭,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了。
朝臣看著皇帝的親母都不敢過問,也就歇了上書的心思,畢竟除了不顧禮法帶著幼兒上朝和不進後宮以外,他們的這個皇帝可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皇帝,雖子嗣較少,但好歹也是有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的。
良久,南帝拿起桌上的竹笛,站起身,單手背於身後,開口說道:「不必跟來。」
李德全埋首:「唯。」
南帝出了御書房,淡淡地瞥了瞥跪立在一從青竹旁的蕭奕恆,他從蕭奕恆的眼中看到了哀求和獨屬於少年的倔強。只是一瞬,便轉身走遠,未留下隻言片語。
蕭奕恆眼中的黯然只是轉瞬即逝,彷彿南帝的漠視於他並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只是隱於袖中捏緊的雙手卻是隱隱地顫抖著,一滴滴鮮紅在雪白上開出朵朵艷麗的紅花,那紅花看起來美麗卻也凄慘。
周圍的宮人竊竊私語,無不是在嘲諷蕭奕恆這個靠著大將軍府嫡女的喜愛才能勉強被封為靖王的男人,現在大將軍府倒了,本就可笑的靖王豈不是更加的貽笑大方了。
「都給雜家住嘴,堂堂靖王也是爾等能夠非議的!還不快滾!」李德全從書房一出來就瞧見周圍的宮人不要命地議論起了皇子,老臉頓時一黑,破口而出。
這二皇子再怎麼不得寵,那也是南朝正二八百的皇子,再怎麼不得實權,那也是皇上親鳳的靖王!這群蠢貨怎麼敢?
周圍宮人看著平日里溫和的李公公一反常態的模樣,都被嚇得愣了愣,隨即聰明的已回過了神,收起了不屑的神情,認真做起了手中的活計,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來。
李德全瞪了瞪幾個依舊小聲說著話的宮人一眼,快步走到蕭奕恆身邊,弓著身子看著蕭奕恆說道:「靖王您還是回去吧,您也看到了,就算您是跪倒明個兒,皇上也不會收回成命的。」
「再說,這眼看的就快要午時三刻了,唉……」李德全抬頭望著天上刺眼的陽光,喃喃說道。
聽著李德全的話,蕭奕恆回神,慢慢抬頭望向天上掛著的獨一無二的太陽,一夜的跪立使得他的臉色比之往常更為慘白,月白色的長衫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瑩瑩的光,看起來像是隨時會羽化一般。
周圍好幾個剛進宮不久的宮女盯著眼前的一幕,愣愣出神,畫本上寫得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想來說的就是如靖王這般的男子吧!
蕭奕恆淡淡一笑,神情卻是萬念俱灰,收回目光,只覺得眼前皆是一片灰暗,頭部隱隱泛著昏暈。
「咚!」
李德全聽著聲響,回頭一看,見靖王暈倒在了地上,額角處有著血跡,想來是倒地時在石板上磕到了。
李德全頓時心中一緊,急忙招呼著宮人將蕭奕恆給抬到了他日常小憩的房間,又吩咐宮女去太醫院請了太醫過來。
對於這個不受寵,又麻煩纏身的皇子,他能做到這般已然不錯了。李德全嘆了口氣,看著小桌上的沙漏,午時三刻已到,塵埃落定,只希望大將軍全府上下能夠早日投胎,來世再也不要與這皇權沾染上半點干係吧!
刑場上,哭喊的百姓在薛定遠的呼聲下,漸漸平息了下來,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刑台上他們的英雄,他們的神。
薛定遠定定地看向人群中的幾個位置,那幾個地方都潛藏著一群早就退役的薛家軍,他們當中有斷腿的,有斷手的,也有瞎眼的,皆是在保衛南朝的戰役中被敵軍所傷。
此時的他們眼中含淚,心中有恨,今天就是把命交代了在這裡,也要與他們的將軍一同進退!
薛定遠欣慰地一笑,目光掃過刑場的百姓,朗聲說道:「今日哪怕是有一人覺得我薛某是冤枉的,薛某都心甚慰!對過往無悔,對眼下無懼!鄉親們今日為我薛定遠所做之事,薛某感激萬分!但是,你們的家中還有孩兒,還有妻子,他們都在等著你們回去!我薛定遠自小的願望便是長大能成為一個可以保家衛國的人,我薛定遠做到了!我不想任何無辜的人因為我薛定遠受到任何傷害,所以,你們不要再為了我薛某做一些無謂的事!你們的平安,便是對我薛定遠最好的報答!要不然,我薛定遠必然死不瞑目!」
這些話皆是發自肺腑,這是薛定遠說給在場的百姓聽的,也是說給人群中蠢蠢欲動的舊部聽的,亦或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無悔亦無懼,只是可憐了他的兩個尚且年幼的兒女,他想起前幾日女兒還在他面前說道,讓他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參加完她的及笄之禮才能返回邊境,他笑著答應了。此次回來一來是為了參加皇帝的壽宴,二來正是要參加女兒的及笄之禮的。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隨著監斬官一聲令下,箭令落地。
早已準備多時的劊子手大步上前,抱著刀,出人意料的是,那劊子手竟直接跪在了薛定遠跟前,將斷頭刀置於身旁,雙手抱拳向薛定遠行禮,磕頭。
台上的監斬官見此情形,已然怒極,想要走下監斬台。今日要斬之人乃是他的死敵,好不容易等到了這一天,他是絕不會允許有任何差錯的!
那劊子手磕完了頭,便站了起來,拾起了身旁的刀,看著薛定遠說道:「將軍,這把刀我昨夜已經磨得鋒利異常。」
他不善言辭,薛定遠卻聽懂了,鋒利異常能一刀斷喉,能讓被殺之人少些痛苦。
薛定遠笑了笑,說道:「謝謝。」
手起刀落,這個戎馬一生,戰功顯赫的南朝大將軍終究是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監斬官看著滾落在腳旁的頭顱,聽著現場的哀嚎,終是露出了連日來的第一個笑容,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南朝一百四十八年的春天,南安城中的城南西口,入目皆是一片鮮紅,在大將軍府中一百八十五口被斬后,南安城中陰雨綿延整整一月,卻也洗刷不了西口邢台上那殘留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