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第9章 09

「關於家主人選,諸位可有提議?」羅六郎高聲問道。

話音未落,族人中便有人應道,「六郎堪當新家主!」

「沒錯,六郎乃羅石川兄長嫡子,若非當年年幼,本就該六郎承襲家主之位,如今接任家主之位,乃是回歸正統。」

「正是正是,六郎治下商隊素有口碑,頗有經商天分。」

「六郎德才兼備,頗有家主之風。」

「六郎若能繼任家主,此乃我羅氏之福啊!」

「我提議六郎。」

「附議。」

「附議。」

一時間,整座靈堂群情激昂,彷彿羅六郎率領羅氏一族飛黃騰達已指日可待。

不過林隨安注意到,擁護羅六郎的族人大約佔三分之二,還有三分之一的族人並未明確表態。

「一派胡言!」孟滿驟然掙脫僕從的壓制,赤目厲喝道,「羅六郎所領商隊連續三年虧空,還欲造假賬欺騙家主,家主早有意將他名下的商隊收回,若將羅氏家主交到他手裡,整個羅氏就完了!」

此言一出,未表態的三分之一族人神色變了:

「羅六郎,孟滿此言當真?」

「行商最重誠信,做假賬可是商賈大忌!」

「你若真做了假賬,羅氏斷不可交予你手上。」

「如此作為是要毀了羅氏的根基啊!」

羅六郎斜眼看著孟滿:「明明是你造假賬意圖誣陷我。」

孟滿:「什麼?」

羅六郎冷哼一聲,朝羅氏族人抱拳道,「各位都是羅氏宗親,我與諸位血脈相連,又怎會害我族人?這幾年大家想必也看得清楚,羅石川寧願任用孟滿之流的外人,也不願將生意交給族人打理,長此以往,我羅氏的家底只怕都要被這些外人偷光了!」

「你血口噴人!」孟滿猛地衝上前,又被僕從壓了回去,髮髻散亂,目露凶光,看起來頗有些猙獰。

「老家主意外亡故,我早料定此人會反咬一口,竊取羅氏,所以已將我名下商隊賬簿送至張縣尉處,」羅六郎又道,「我的賬簿是真是假,張縣尉自然會還我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那些族人的表情又變了,看著孟滿的神色多出幾分怨憤。

「看來他是有備而來,」穆忠低聲道,「羅六郎去年喪妻再娶,新婦便是張縣尉族中的遠親表妹。」

林隨安:「羅氏族人不知道?」

穆忠:「你說呢?」

當然知道。林隨安幾乎可以肯定,恐怕正是因為知道這層關係,才提議羅六郎繼任家主,至於賬簿是不是作假,又有什麼要緊?擁躉羅六郎的,自然是之前早就商量好了,未表態的,恐怕也是牆頭草,張縣尉的風一吹,很快就會倒向羅六郎。

羅蔻的身體抖若篩糠,她強撐著抬起頭,淚眼掃過一個又一個羅氏族人,搖頭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

林隨安:「哭沒用,死也沒用。」

羅蔻猝然看向林隨安,林隨安卻未看她,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一眾羅氏族人。「你還未死,他們已是這幅嘴臉,你若死了,他們只會飲你血啖你肉,順便再將你和羅家主挫骨揚灰。」

剛剛羅六郎的話提醒了林隨安,他一直強調羅蔻的德行不配繼承家主位,卻從未說過因為羅蔻是女子所以沒資格,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女子亦有繼承權。

林隨安想起之前東市所見,的確有不少女性鋪主,進入胡姬酒肆之時,酒肆老闆也並未因她是女子而大驚小怪,顯然此處女性地位比熟知的封建王朝要高。

非常好,情況比她料想的強多了。

「我的家鄉有句俗語,要麼忍,要麼狠,要麼滾,你想選哪一個?」林隨安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淡漠得可怕,可她更知道,若此時不能敲醒羅蔻,這妹子只怕再也站不起來了。

羅蔻淚水順著睫毛滴落,狠狠咬住了嘴唇,貝齒下隱隱滲出血來。

「我——」

「張縣尉到,朱縣尉到——」好死不死,這時候門口傳來了喊聲。

朱達常帶著李尼里幾個不良人簇擁著一名青衫官員匆匆走進靈堂,眾百姓和羅氏族人忙紛紛見禮,高呼「見過張縣尉、朱縣尉」。

朱達常似乎有些不明情況,向穆忠遞了個眼神,穆忠皺眉搖頭,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張縣尉年紀和朱達常相仿,神色頗為倨傲,上了香,行了禮,這才不緊不慢進入正題,掏出了一卷賬簿,道:「張某已經細細看過,羅六郎送來的賬簿賬目清晰,所有條列皆有據可查,絕非假賬。」

靈堂內嘩然一片。

「孟滿,你身為外姓養子,心機叵測誣陷我羅氏嫡系子孫,到底意欲何為?!」羅六郎怒喝。

羅氏族人紛紛倒戈:

「這還用問,定是覬覦我羅氏祖產!」

「老家主在時重用於他,只怕也是受了他的蒙蔽!」

「這種人竟然身居商隊管事要職,我羅氏危矣!」

「將此人趕出去!」

「趕出去!」

「趕出去!」

一片怒喝聲中,孟滿被四個僕從壓在地板上,目眥盡裂,嘴角溢出血來。

朱達常面露不忍,穆忠看了林隨安一眼,卻見林隨安表情冷漠,並無所動,不由有些詫異,雖然他認識林隨安時間尚短,但之前胡姬酒肆遇險之時,她傾力相救,剛剛羅家小娘子欲撞棺自盡,也是她挺身救下,穆忠以為林隨安絕非袖手旁觀之人。

可她此時的神色……

穆忠看到羅蔻拽住了林隨安的衣袖,林隨安依舊頂著那副淡漠表情道,「此乃羅氏家事,外人不便插手。」

羅蔻淚珠滾滾:「救救兄長……」

林隨安搖頭:「我救不了。」

四名僕從扯著孟滿往外拖,孟滿雙手摳入地板,指甲翻裂,劃出十道血痕:「我不走,我是羅家主的兒子,我是羅氏的孩子!誰也別想趕我離開羅氏!」

圍觀百姓皆不忍再看,羅氏族人就這般默然看著,羅六郎和張縣尉對視一眼,露出了笑意。

羅蔻哭得全身發顫:「林姐姐……求求你……」

林隨安索性閉上了眼睛。

穆忠實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出手,就聽一聲尖叫,羅蔻奔了出去撲在了孟滿身上,凄厲哭喊道,「兄長絕不是這樣的人!你們污衊兄長、搶奪家主之位,我阿爺泉下有知,不會放過你們的!」

「羅蔻勾結外人,為害羅氏,一併趕出去!」羅六郎尖叫。

又有四名膀大腰圓的僕從衝上來要去拉扯羅蔻,穆忠大驚,疾步衝出,可就在此時,突覺眼前勁風一閃,一道影子從眼前劃過,下一瞬,黑光猝閃,八名僕從騰空飛出丈外,砸到了羅氏族人的隊伍里,驚起尖叫一片。

穆忠倒吸一口涼氣,看著林隨安收勢立於羅蔻身前,身姿挺拔,目光凌厲,她甚至沒有拔刀,只用刀鞘就將那八名僕從一瞬間擊飛了。

羅六郎和張縣尉臉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散去,又被驚恐佔據了雙眼,兩張臉呈現出半喜半悚的詭異狀態,看起來有些好笑。

朱達常捂著嘴,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不知道為啥,眼神里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就見剛剛還一臉冷漠的林隨安摸了摸羅蔻的頭,微微笑了,她長眉鳳眸,五官頗有凌厲之感,不笑不言之時,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但此時一笑,竟也多出了幾分溫柔倜儻之意。

嗯?

穆忠揉了揉眼皮,懷疑自己還未到五旬就生出了老花眼,居然從一個小娘子身上看到了玉樹臨風的氣質。

慢著,她一直不出手,難道是在等羅家小娘子自己站出來?

「你是何人?!」張縣尉怒喝。

「路人。」林隨安道。

羅六郎上前在張縣尉耳邊嘀咕了幾句,張縣尉表情有些怪異,「你就是之前和羅小娘子搶夫婿的林家娘子?」

圍觀百姓嘩然。

林隨安:「錯。我是和羅家小娘子一樣,休了渣男的正常人。」

張縣尉:「渣、渣什麼?」

「渣男。嫌貧愛富、始亂終棄、缺德無行,只靠身份和臉騙女子感情和錢財的男人,」林隨安道,「這種男人難道不是垃圾中的渣滓?啊、不對,這裡應該稱之為,狗屎中的渣滓,簡稱渣男。」

百姓中有人吹了聲口哨。

張縣尉頓時急了:「需要胡言,那位可是——不是一般人!」

「鑲了金邊的狗屎就不是屎了嗎?」林隨安問。

張縣尉多少也算個讀書人,顯然沒料到林隨安出口竟然如此粗俗不堪,頓時被懟了個臉紅脖子粗。

圍觀百姓倒是聽得又熱鬧又樂呵,深覺這小娘子說話很對他們這些大老粗的胃口,不禁鬨笑起來。

「小娘子,到底是個什麼樣渣男?說出來讓我們也開開眼啊!」

「對啊對啊!」

依著林隨安的性子,她肯定要將蘇城先的名字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看看所謂的士家高族都是些什麼貨色,可她看到穆忠微微搖頭,朱達常瘋狂搖手,還是把蘇城先的名字咽了回去。

穆忠和朱達常也算幫過她,還是莫要給他們添麻煩的好。

「一個渣男,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隨安看著羅氏族人,「這幫人為了一己私慾,對這個渣男如珠如寶,諂媚奉承,明明渣男才是兇手,卻處心積慮為其開脫,反將髒水潑到受害人身上,如此掇臀捧屁的醜態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粗鄙!粗鄙!」羅六郎大吼,「將這女人打出去!」

沒有僕從敢上前,剛剛林隨安的身手他們可是看得真真的,這小娘子下手又狠又毒,那幾個暈倒的兄弟還沒醒過來呢。

羅六郎頓時急了:「張縣尉……」

張縣尉瞥了眼朱達常,朱達常乾笑搖頭,低聲道,「這小娘子不知是何來歷,我手下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要不咱們再去府衙調些人來?」

「區區一個小娘子,你不嫌丟人我還嫌髒了縣衙的臉面!」張縣尉狠狠瞪了朱達常一眼,又安撫看了羅六郎一眼,再看向林隨安,「此乃羅氏家事,林娘子以何身份插手?」

林隨安:「張縣尉也不是羅家人。」

張縣尉:「張某乃南浦縣父母官,自然要為治下百姓做主。」

林隨安點頭,退後半步,「羅蔻是羅家主獨女,不算外人。」

羅六郎冷哼一聲,「我適才已經說了,羅蔻害死家主,已經不配為羅氏族人——」

「是羅蔻殺了羅家主嗎?」林隨安聲音驟厲,眸中冷意如劍刺出。

羅六郎一個激靈,不知為何被這林小娘子看了這一眼,嘴巴突然有點不受控制,「自、自然不是,但若不是羅蔻悔婚,又怎會激怒兇徒殺了家主。羅蔻引狼入室,難辭其咎!」

「你的意思是,因為羅蔻之前曾想和兇徒成婚,所以是間接兇手?」

「正是如此。」

林隨安冷笑,指著羅六郎大喝,「那你也是害死羅家主的兇手!」

羅六郎腳下一個趔趄,「什、什麼?!」

林隨安高擎千凈,刀鞘一一指過羅氏族人,「還有你、你、你你你!你們所有人都是兇手!」

「一派胡言!」

「血口噴人!」

「此村婦瘋了!」

林隨安:「我記得清清楚楚,簽退婚書那日,你們口口聲聲說羅氏與那兇徒聯姻是天大的美事,對那兇徒極盡奉承之能事,恨不得自己是女兒身委身下嫁。若按你們的道理,難道你們不是引狼入室?難道你們不是難辭其咎?難道你們不是間接兇手?!」

凌厲聲線如刀鋒凜冽,劃破了羅氏族人的遮羞布,有人惱羞成怒,有人羞愧掩面,羅六郎幾乎要衝上來撕了林隨安的嘴,「我、我們那是被兇徒騙了!我們也是受害人!」

「羅蔻也被兇徒騙了!羅蔻也是受害人!」林隨安眸光赤紅,「她剛死了父親,棺槨還未入土,就被你們這些血親族人扣上害死父親的罪名,趕盡殺絕。天道昭彰,報應不爽,羅家主靈位在上,你們捫心自問,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席話震耳發聵,靈堂內一片死寂。

圍觀百姓默默抹起了眼淚,還有不少人朝羅氏族人怒目相視。羅氏族人要麼面紅耳赤,要麼顏色青白,恨不得扎個洞把頭塞進去。

羅六郎口乾舌燥,想要說什麼反駁,搜腸刮肚卻是無言以對。

「張縣尉,」林隨安灼灼目光掃了過去,「您口口聲聲說是南浦縣的父母官,要為治下百姓做主,敢問羅蔻可是南浦縣的百姓?」

眾百姓的目光唰一下射向張縣尉,張縣尉臉皮抖了抖,艱難道,「是。」

「您該不該為她做主?!」

「自然。」

林隨安撩袍下跪,提聲道,「請張縣尉為百姓做主!莫讓無辜之人蒙冤!」

羅蔻撲通一聲跪下了,穆忠第二個跪下,朱達常和不良人緊隨其後,緊接著,靈堂內外的百姓齊刷刷跪了一地,同聲大喝,「請張縣尉為百姓做主,莫讓無辜之人蒙冤!」

眾人聲線震得靈堂嗡嗡作響,秋風吹動靈幡,搖亂似鬼影,彷彿在附和一眾百姓的心聲。

張縣尉唇色發青,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本縣尉自當為羅小娘子做主!」

羅六郎頓時急了:「可、可是,還有孟滿——」

「你給我閉嘴!」張縣尉狠狠瞪了羅六郎一眼,拂袖而去。

百姓們齊齊歡呼,林隨安鬆了口氣,這才發覺滿頭是汗。

羅蔻和孟滿雙雙抱頭痛哭,朱達常眉飛色舞,連呼「做官這麼久,今天是最爽利的一日」,連帶著李尼里幾個不良人都很是樂呵。

穆忠蹲在林隨安身邊,豎起大拇指:「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厲害了。」

「穆公莫要說笑了,不過是緩兵之計。」林隨安擦了擦汗,看了羅蔻和孟滿一眼,頓了頓,「穆公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穆忠眸光一閃,「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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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錢,我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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