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當沐辰被放入水中后，靈活機械鍛造的池壁陡然朝四周延伸出去，水缸頂部從原本半腰高的位置升到了將近兩米的高度，池內的容積一下子寬敞起來，可以供小人魚自由舒展。

沐辰扭動泛著粼光的銀尾在水中劃過幾個彎，原本尖尖的耳朵化為了貝殼雲母般質地的耳鰭，細小的氣泡從他綢緞一般的發梢中穿過。

淺銀的頭髮在燈光下呈現出流動的白金色，纖長的羽睫下是一雙湛藍的眼睛。

萊特站在水缸前，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那抹亮色游移，眼瞳中倒映出整片波瀾的水域。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測到人魚在水中的模樣。

在水下的人魚有一種旖麗的美，漂亮到沒有人會不想把他珍藏起來，成為自己的私有物。

可同時心中又有一個聲音在說，人魚的歸屬是廣袤的海洋，他不該被束縛在這一方天地。

科爾調出鏡片中的虛擬光屏，開始用智腦分析沐辰的情況，餘光瞥見萊特難得出神的模樣，他的嘴角抿起一絲細微的弧度，像是在自豪又有些得意。

作為一位研究了近二十年人魚的生物學家，他就知道，沒有人能不被人魚吸引。

在萊特的視線中，小人魚劃過幾個彎后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緊接著，透明的池壁上印出一隻不大的手掌。

萊特略帶詫異地抬眸，便對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眸，小人魚的羽睫朝自己眨了兩下，唇邊冒出一串氣泡，

「咿～」

池中的水波在震動，將聲音傳向外界，落在人的耳膜上，那聲音空靈而高昂，震得心扉彷彿都泛起陣陣漣.漪。

水缸旁的儀器指針明顯顫動了一下。

科爾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這是人魚在水中的叫聲，古老的亞特蘭蒂斯語。」

同時他心裡也有一點不爽，因為人魚是對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傢伙說的。

可萊特卻愣怔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手貼在玻璃上？

是……什麼意思？

於是，一旁的侍衛頭一會見他們在戰場上速來殺伐果斷的皇子面對一隻幼崽的示好，露出了一種類似空白茫然的神情

科爾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撇了下嘴：「殿下，人魚在和你說話。」

這麼笨！

人魚到底為什麼喜歡他啊？

「咿～」

小人魚又叫了一聲，似乎是在催促萊特。

萊特看著那隻朝自己攤開的手掌，似乎有些理解對方的意圖了，雖然不是很確定，但他還是伸出自己的手，與對方掌心對著對掌心將五指一一貼了上去。

他的手掌要比人魚大出一截，兩人的掌心貼到一塊之際，沐辰彎起了嘴角，眼睫也彎彎的，他雀躍地捲起魚尾，在水中表演了一個華麗的後空翻。

水缸中濺落出些許水花。

萊特的眉宇不自覺地舒展開。

「這是人魚表達親近的意思。」見狀，格羅克湊了上來，開始「熱心」講解，「看得出來，這條小人魚對您很有好感。」

「歷史上有許多人魚與人類通婚並誕下優秀血脈的案例，事實上亞特蘭蒂斯皇族中的將近半數都會選擇與人類聯姻。」說到這，格羅克笑著看向沐辰，「他看起來就是條漂亮的亞雄性人魚，肯定能為皇室誕下珍貴的藍血後裔……」

人魚分為雄性、雌性、亞雄性，其中除了雄性以外都具備生育能力。

「呃，這或許有些狹隘了，嚴格意義上……」一陣敲筆聲打斷了格羅克的內容，科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格羅克的神情變得有些不悅，「科爾博士，你想表達什麼？」

科爾對此全然不覺，他專心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我想表達的是，只通過簡單的外貌特徵來斷定性別是非常狹隘的，你或許忽略了骨骼和其他重要特徵……」

他用指尖敲了下鏡框，虛擬光屏上瞬間浮現一截雄偉的魚骨影像，「曾經的深海人魚是藍星的主宰，他們甩尾產生的巨大衝力可以擊毀艦艇的鋼板，史料記錄中最大的人魚——「海神」沐修斯的尾鰭長度是2.68米，而因為長期與人類通婚導致人魚的藍血被不斷削弱，到了末代，成年亞雄性的平均尾鰭長度是1.3米，雄性則是1.5米。」

「這條人魚，如果我沒估算錯的話，他的尾鰭已經約有一米長了，他現在還只有14歲，而人魚可以發育到將近30歲，所以發育完全以後，尾鰭超過兩米也不是不可能，當然也不是說他就一定不是亞雄性……」

格羅克怕他還要繼續拆台，語調中的不悅又增加了幾分，「科爾博士說了這麼多，那到底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確認人魚的性別？」

科爾沉默了一下：「打開生.殖.腔，但考慮到他還小……」

格羅克徑直打斷了他，滿臉堆笑地看向萊特，「殿下，如果您介意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檢查。」

「嗡！」

儀器的指針再次劇烈震動起來。

透過池壁，沐辰用力地朝萊特擺了擺頭，唇邊浮出一串密集的氣泡，眼眸中滿是不情願。

他一點都不想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研究。

萊特皺了下眉，「不必了。」

「我說過，與健康無關的檢查都沒必要。」

格羅克那種推銷商品的口吻，就像是喬拉為了所謂的皇室象徵與藍血而強行定下的婚約的一樣，讓人心生厭惡。

萊特恢復了一貫冷峻的神情，他看向科爾，「繼續你原來的檢查。」

「是，殿下。」科爾點了下鏡框的邊緣，水缸底部立即冒出一個機械支架，它徑直撈起一旁小水池中遊動的魚，

「現在我們將一條魚放進去，來測試一下他面對其他海洋生物時的反應。」

機械支架將魚「噗通！」一下扔入池中，它傻傻地吐著泡泡，突然間卻感覺眼前被一片陰影給籠罩住了。

一陣刺骨的寒流席捲而來，出於生物對危險感知的警覺天性，它擺動著尾巴想逃離這片水域。

可陰影迅速的籠了下來，徹底攔住它的去路。

魚驚恐地抬起頭，它在一雙幽藍的眼瞳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對方長而密的睫毛幾乎彎成了月牙形。

緊接著，人魚張開他的嘴唇，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兩顆尖銳的犬牙正對著自己。

魚的身子開始顫.栗，接連吐出一串密集的氣泡，「?%@&%！」

那長著利爪的手蹼將它緩緩聚攏在掌心，它感受到人魚的聲帶在震動，發出低頻而具有穿透性的聲波，

「想吃……」

「看起來就很美味。」

「是從腦袋下手還是從尾巴呢？」

魚彷彿一隻無助的籠中鳥，無措地在沐辰掌心打著轉。

好想吃呢……

沐辰看著掌心不住顫抖的生物，喉頭上下滾了滾。

但是，他的餘光落在水缸外的幾人上……

不行。

自己現在還不一定能留在皇宮中，得繼續維持可愛乖巧的形象。

沐辰竭力剋制住那股進食的衝動，與對方在水中追逐「嬉戲」起來。

科爾給出評價，「這是一條非常溫順的人魚幼崽，基本已經喪失了捕獵的天性。」

已經被嚇到快神志不清的魚：「？？？」

拚命抑制著把魚一口吞進去的沐辰沖外邊的人露出一個微笑，將乖巧無害的模樣演繹到了極致。

萊特的目光落在人魚那尖尖的小虎牙上……

挺可愛的。

他想。

追逐的過程中，沐辰還會時不時地用臉頰去碰碰那條魚，每次碰到了就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朝自己這邊看，彷彿在等待誇獎一般，就好像一條精力旺盛的小狗在玩種飛碟遊戲，讓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腦袋。

不過性格太乖了，在外面或許容易受欺負。

……

經過一系列的觀測，科爾得出結論，沐辰看起來十分健康，是條性格溫順的人魚，他準備把儀器收一收然後結束這次的檢測。

沐辰從水缸里出來擦乾身體后又變回了人類的雙腿，見科爾正在滔滔不絕地與萊特講解著人魚的習性和注意事項，他便拉著奎娜想悄悄開溜。

「呃，呃……」科爾突然出現他面前，做了個『不行』的手勢，「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個檢查沒做。」

小人魚豎起了耳朵。

科爾從白大褂中拿出一支全新的針管，「還要抽管血。」

他讓沐辰坐到椅子上，把袖口挽起來。

面對小人魚那張漂亮到讓人不忍心看他露出任何難過神情的臉龐，科爾的動作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他還安慰了對方一句，

「可能會有一點疼。」

打針疼嗎？

沐辰不懂。

或許很少人知道他的父親——亞特蘭蒂斯末代王是位暴君，他發起瘋來會用皮革製品抽打自己。

因為他身上藍血驚人的癒合力，那些傷疤從來不會在皮膚上留下印子。

所以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又是那個承載所有希望與美好未來的王子。

在亞特蘭蒂斯的那些日子，是沐辰最不願意回想起的時光。

比起他父親的暴行，打針抽血對於沐辰來說甚至有點像休閑娛樂。

當科爾用酒精替他血管周圍的那圈肌膚消毒時，沐辰微垂著眼睫，視線落在泛著寒光的針管和周邊冰冷的儀器上，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自己為什麼不利用一下這個機會呢？

於是，幾乎就在針管扎入肌膚的一瞬間，沐辰迅速地別過頭，長睫劇烈地顫.動起來，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眼裡蓄滿了一層淚。

似乎是為了不讓眼淚留下來，小人魚努力地仰著頭，但淚水還是打濕了他的下眼睫，晶瑩的淚珠沿著眼眶打轉，最終順著頰邊滑落。

萊特注意到沐辰的異樣，他快步走到了對方的身邊，沐辰立即緊緊拽住萊特的袖口，將臉埋進了他的臂彎。

感受到掌心下傳來的溫熱觸感，萊特低頭望去，卻發現對方害怕的脊背都在發.顫，像是那種受了驚嚇的小動物，急切地尋求著安慰。

萊特的指節僵了下，隨即輕輕搭在他背上，安撫似地拍了拍，「疼？」

「嗚……」沐辰搖了搖頭。

萊特見他完全不敢抬頭的模樣，又問，「是害怕針管？」

小人魚抽噎了一聲，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抽完了。」科爾沒想到小人魚的反應會這麼大，抽完一管血，他自己倒緊張得額角汗都留下來了。

「殿下……」沐辰的臉還埋在萊特懷裡，他努力止住抽噎，小心翼翼地問，「離開皇宮之後我是不是就要去這種冷冰冰的地方呀，以後每天都要抽血嘛？」

「實驗室不冷。」科爾擦了下額角的汗，試圖用自己幽默的言語安慰小人魚，「那裡經常會有爆炸，哈哈……」

結果卻適得其反。

沐辰把臉愈發埋進了皇子懷裡。

萊特看著自己被攥緊的袖口和小人魚依賴的模樣，心中生出一種憐惜的情緒。

他一下一下地拍著沐辰的背，

這一刻，萊特才意識到自從回到皇宮后，他便一直想著如何解除婚約，他告訴沐辰不用擔心……

但似乎自己也從來沒詢問過小人魚的意見。

以為會被送到實驗室，所以才一直這麼不安嗎？

氣氛沉默了半晌，

「不會去那種地方的。」萊特伸出手揉了揉沐辰的發頂，「如果你想繼續留在皇宮的話也可以……」

「你喜歡這裡嗎？」

沐辰止住了抽噎，在無人看見的視角下，他的嘴角偷偷浮現出一抹笑意，

而當他從萊特懷裡抬起頭時，又變回了那個臉上掛滿淚痕，彷彿剛受到不少驚嚇的無措幼崽。

「喜歡。」沐辰認真地點了點頭，

說著，小人魚轉過身看了眼科爾，又把頭靠進萊特懷裡，用一種超甜的語氣說道：「沐辰不喜歡這個叔叔，沐辰喜歡殿下。」

望著那雙如同藍寶石一般的眼睛，萊特感覺心臟彷彿有什麼柔軟的東西闖了進來，連帶著心跳聲都變快了。

他的指尖穿過小人魚柔順的銀髮，後者用臉頰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萊特認真地看向沐辰，「那就留下來。」

全程目睹了兩人對話的科爾：？？？

心臟彷彿中了一箭。

而且自己怎麼就成了叔叔了？

他可是他們所里最年輕的研究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