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寬敞的卧室中，氣氛安靜到了極致，就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萊特仰面躺在床上，他已經一動不動地維持了這個姿勢有大概一刻鐘，腦海中卻睡意全無。

失眠的常態便是這樣，閉上眼睛熬過幾個小時，等到凌晨時分淺眠一會兒然後再次醒來。

可今天又與往日有些不同，因為萊特的身邊躺了一隻小人魚。

睡眠對於處於成長期的幼崽來說是很重要的，萊特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盡量不弄出任何可能會影響到對方的響動，即使他平時睡覺的規矩程度就可以用站軍姿來形容。

今天卻比以往還要安靜上數倍。

或許已經達到了做潛伏任務的級別。

此刻，房間里幾乎安靜得落針可聞，萊特緩緩轉過頭……他想，小人魚應該已經睡著了。

幾乎就在他轉過頭的一瞬間，床的另一邊響起了「窸窣」的聲音。

沐辰同樣眨著大眼睛看向萊特，「殿下，你是不是睡不著？」

「……」

黑暗之中，萊特僵硬地「嗯」了一聲。

他明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對方是怎麼看出來的？

比失眠還要更煩一點的是被人發現了你正在失眠。

萊特曾聽人說過人魚對於精神力的感知很敏銳，他們的歌聲還有治癒精神力作用。

他的眉心微微擰起，突然有點害怕對方下一句話就是，「殿下，那我給你唱首歌吧。」

唱歌是不可能對自己起效的。

比被人發現失眠更糟糕的事是對方好心地提出建議，卻失望地發現這根本無濟於事。

耳邊傳來「吭呲，吭呲」的聲音，小人魚似乎正在朝自己的方向挪動。

萊特發現自己想得好像有點遠了。

下一秒，

沐辰：「殿下，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快點睡著。」

萊特的眼皮跳了一下，「什麼？」

不會是唱歌……

「軲轆……」

是人在床鋪上來回翻滾的聲音。

沐辰抱著小鯊魚在床上滾來滾去，「我每次睡不著的時候，就這樣滾幾圈，滾累了就睡著啦。」

說著，小人魚滾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他似乎是把床墊當成了鞦韆。

床鋪周圍是沒有欄杆的，萊特有點擔心他會摔下去，一句「小心……」還沒說完整，便聽「咚！」的一聲巨響。

「唔——」

床下傳來了沐辰的痛呼。

萊特立即用智腦打開燈，他起身向床沿探去，只見沐辰坐在地上揉著額頭，剛才那下應該摔得不輕，還好懷裡抱著一個玩偶，起到了些緩衝作用。

對於沐辰想教自己快速入睡卻「教」到地上去了這件事，萊特有些哭笑不得，但一看到小人魚慘兮兮的模樣，他又有些心疼，

「摔疼了嗎？」

「沒。」沐辰自己爬上了床，他搖搖頭，白皙的額頭上卻紅了一片，湊近了瞧還有些腫。

「等一下……」萊特讓智能機器人取來一個醫藥箱。

他訓練時也經常會碰到磕到，所以房間里常備著一些傷葯。

「我好很快的。」

人魚的藍血適用於各種傷口，就連疾病也癒合得比常人要快許多。

說著，沐辰把下巴埋進鯊魚玩偶里，眼圈因為剛才的刺.激還有點紅，明明是想掩飾丟人的動作，看起來卻充滿了委屈的意味。

「用冰敷著會沒那麼疼。」萊特從醫藥箱里取出一個冰袋。

他用一塊毛巾包著冰袋，輕輕地敷在沐辰的額頭上，確保不會凍到小人魚的皮膚。

毛巾貼上額頭的瞬間，眉心處傳來沁人心脾的絲絲涼意，疼痛感頓時減輕了許多，沐辰抱著小鯊魚，乖巧地任由萊特拿冰袋貼著自己的額頭，偶爾還會掀起眼睫往對方那裡瞄幾眼。

過了幾分鐘，萊特確認沐辰額頭上的痕迹已經完全消下去了，才又熄了燈。

黑暗之中，兩人躺回床上，氣氛歸於平靜。

「滴答，滴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萊特以為沐辰應該睡著了的時候，

「殿下。」

「嗯。」

「我把鯊鯊給你吧，你抱著它睡覺說不定很快就睡著了。」

「……」

萊特：「不用。」

「你抱著嘛……」

沐辰的尾音都拖長了。

靜謐的氣氛下，萊特感覺暖乎乎的一團拱到了自己身邊，中間還隔著一個毛絨玩具。

應該就是沐辰說的「鯊鯊」。

他不覺得自己抱著「鯊鯊」睡覺就能睡著。

可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睡不著，我也睡不著啦，這下鯊鯊也睡不著了。」

「鯊鯊如果睡不著，第二天就沒精神，沒精神就不厲害了，不厲害就會被人欺負……」

萊特：「給我吧。」

「嗯？」

「鯊鯊，給我吧。」

「吶。」

懷裡被塞了一個毛絨玩具，萊特因常年開機甲而帶有薄繭的指腹捏過鯊魚玩偶的背鰭，像抱著一個定時炸.彈一般把玩偶抱在懷裡，姿勢僵硬無比。

他十八歲那年，第一次駕駛機甲，摧毀了二十八台蟲族的軍事堡壘。

而二十六歲這年，萊特「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毛絨玩具，還是別人借給他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

然後……忽然有什麼東西扒拉住了萊特的手臂，手背傳來溫熱的觸感，沐辰整個人都貼了過來，緊緊地挨著他。

萊特的左手僵了一下，就聽小人魚輕聲說道：「我想離鯊鯊近一點可以嘛？」

「……」

萊特：「可以。」

沐辰把腦袋靠在軟枕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他愜意地閉上眼睛，「晚安，殿下。」

「晚安。」

萊特右手抱著一隻鯊魚，左手「掛著」一隻人魚，而他本人則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很快，他身旁響起了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的小人魚似乎把自己當成了鯊鯊，像個樹袋熊一樣粘在身上。

小人魚身上帶著一股沐浴后淡淡的清香，但那又和普通的香味有些不同……

閉上眼，萊特彷彿能聞到海風混雜著沙礫的味道。

他還看到了廣闊無垠的海洋，平靜的海面有一種包攬萬象的曠闊，繁雜的思緒在這一瞬間放空了，原本如一團亂麻般糾纏著的精神體好似被什麼物體托在雲端，然後被一點點捋平。

萊特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便陷入了沉睡。

一夜無夢。

……

「滴！滴！滴！」，

智能管家的鬧鈴聲將萊特喚醒，透過窗帘照射進來的刺目陽光讓他皺了下眉。

與以往訓練過後的疲憊不同，萊特醒來的時候，有一種得到了充足休息后的神清氣爽。

他看著智鬧上顯示的「9:00」愣了一下……

睡得那麼久嗎？

昨夜發生的一樁樁事緩緩湧入腦海，萊特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睡著的了，但精神體那種平靜而緩和的狀態仍令他記憶深刻。

萊特看向身邊還在熟睡的小人魚，難道是沐辰幫他梳理了精神力？

這個想法讓萊特微微皺起了眉頭，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的精神治療師通常都因為受不了他的精神力而產生不同程度的反噬，更別提沐辰還是一條處於成長階段的小人魚。

萬一自己的精神力在無意識中對他造成了傷害怎麼辦？

此刻，沐辰的雙眸緊閉著，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微微鼓起的臉頰泛著點粉，安靜得有些異常了。

萊特試探性地呼了他一聲，「沐辰……」

對方沒有反應。

萊特用手背碰了下沐辰的臉頰，觸感暖烘烘的，溫度倒是不燙，就是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小人魚的狀態讓萊特有些擔憂，他立即調出智腦，將皇家生物研究所的科爾叫了過來。

大概只過了一刻鐘，科爾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被風吹起的白大褂差點把自己給絆倒，連眼鏡都是歪斜地架在鼻樑上。

「你是說讓人魚幫你梳理了精神力？」科爾皺著眉頭，從包中取出一個測量儀器，

「其實很多人都對於人魚有一個誤區，那就是認為他們有治癒精神力的神奇效果，什麼聽人魚唱歌就能治療精神力，那都是沒有科學依據的，一個人治癒精神力的效果必然是和他本人的精神力掛鉤的，之所以會有這種傳聞是因為幾百年前初代人魚的精神力很強，強到一種可以統御所有海洋生物的地步，但到了末代人魚，這種能力幾乎是呈指數倍下降的……」

就在他將測量儀放到沐辰手腕上時，儀器卻突然爆發出了「滋，滋，滋，」的電流聲，指針劇烈晃動起來。

緊接著，「滴！滴！滴！」的警報聲響起。

科爾愣了一下，「他的精神力，我居然測不出來。」

「不會是儀器壞了吧？」說著，他把探測器往萊特所在的方向掃了掃，指針輕微搖晃兩下后就停在了「SSS」的區域。

「儀器沒問題啊，怎麼會？」科爾幾乎是自言自語道：「……也有可能這個儀器對人魚不適用吧。」

說罷，他從包里取出聽診器和一堆檢測健康狀態的器械擺弄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沐辰都沒有要蘇醒的跡象。

萊特忍不住問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科爾收回聽診器，「沒什麼問題，就是大腦皮質內的神經細胞產生了抑制效果。」

萊特：「？」

「呃，就是……」面對萊特寒霜一般的視線，科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叫不醒他是因為他睡得很沉。」

萊特：「……」

他看向半邊臉還陷在軟枕中的小人魚，原來只是沒睡醒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外界的動靜，約莫過了幾分鐘后，沐辰的眼皮終於動了動。

他半掀開眼帘，抱著鯊鯊歪歪斜斜地從床上坐起來，迷茫地看向圍在自己身邊的一堆人……

這是怎麼了？

沐辰困得都睜不開眼睛，他有氣無力地問，「怎麼啦？」

萊特走到他身邊坐下，「你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小人魚聞言半垂著眼睫，陷入了沉思。

不舒服，有嘛？

好像有點。

面對萊特關切的神情，小人魚木訥地點了點頭。

萊特的眉心擰了起來，果然還是昨晚的精神梳理出了問題嗎？

然後，

他就聽沐辰抱怨道：「好餓啊。」

餓得都能吃下一頭鯊魚了，怎麼不算不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