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遇醉倒兒

老歪遇醉倒兒

老歪推開門邁步出來,「媽呀」一聲急忙退回屋,用力關上門,仍然忍不住全身顫抖了幾下。屋內熱炕頭上傳出老伴兒的責怨聲:「讓耗子咬啦!」

「這天兒,貓兒狗兒都不吱聲了,耗子才不出門呢!」老歪望一眼黑咕隆咚的窗外,將棉帽扣子扣上,緊了緊腰帶,袖口朝棉手套里掖了掖,戴上厚厚的口罩,終於出了外屋門。將立在窗外的鐵夾子放進空水桶,將兩隻水桶在自行車後座兩邊固定好,推著自行車出了大門。

往日這個時候已經黎明了,今天突然乾冷的黑夜好像把黎明凍透了,封住了太陽的出口,一絲晨曦也溜不出來。

「黎明也凍僵了!」老歪打開手電筒,順著馬路挨個兒檢查垃圾箱。

說來也怪,今兒個垃圾箱也比往日乾淨。往日,到達此地時兩個水桶已經滿了,今兒個,一隻水桶剛剛裝了半下。說怪也不怪,昨天傍晚氣溫開始驟降,誰還出來送垃圾!口罩外層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呼氣只有從口罩上方冒出,可是,剛剛冒出就和睫毛凍一起了。只好把手從棉手套里抽出來慢慢揉,把眼前的冰揉碎。一點兒不敢用力氣,否則揉進眼睛里,冰碴堅硬,那不是鬧著玩兒的。

「回去吧!」

老歪不止一次勸告自己。勸告之後,馬上聽到院子里貓兒狗兒的叫聲。雖然都是幻聽,但是,不能餓著那群寶貝兒……撿不到足夠它們一天的吃食,老伴兒就要減少存摺上的數字,那可是他半輩子省吃儉用積累起來的呀!

他忽然感覺不怎麼冷了,推著自行車的速度也快了些……

推起自行車繼續往前走……

大飯店門前垃圾箱旁邊躺著一個人。

天,仍然黑咕隆咚。老歪把自行車在垃圾箱前放穩,抽出鐵夾子轉身——就在轉身的瞬間看到一個黑影橫在垃圾箱後面,眼神本能地稍一停留便認出是個人。這座城市,還沒有誰家有人死了扔進垃圾箱了事的習慣——是不是真死了?老歪走近那人,那人頭上戴著棉帽子,已經掛滿了霜,從棉大衣和布棉鞋上可以看出是男性,年齡當在半百以上——這座城市,半百以下的男性沒有人穿棉大衣布棉鞋戴棉帽子的。越是寒冷的天氣,越要展示出他們的剛強。不光男人如此,女人亦然。否則,無法解釋昨晚氣溫驟降時,滿街飄舞的裙子。

老歪用鐵夾子敲敲那人的布棉鞋,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老歪愣了愣,拿鐵夾子敲敲那人大腿,那人一動也沒動;老歪又愣了愣,將鐵夾子在那人頭部旁邊地上用力墩了墩,發出「喳喳」的響聲,那人腦袋朝另一側歪一下,呼出一口飽含了酒精的氣體……

「哎呀媽呀!」老歪嚇一跳,急忙把鐵夾子放進水桶,騎上自行車回到家,鑽進老伴兒被窩后仍然全身顫抖不止。

「多冷啊把你凍這樣兒!」

「你……以為我……怕冷嗎?」老歪結巴著說,「遇……到醉鬼了,倒在大……飯店垃……圾箱后……面,嚇……死我……了……」

歪老伴兒突然坐起:「報警了沒有?」

「活著呢報……什麼警啊!」老歪的結巴好了一點。

「你——老歪呀老歪……」歪老伴兒開始穿衣服。

「幹啥呀你?」

「睡你的吧!」

「我要是你,有尿憋著也不出去,太陽出來再說。」老歪佝僂一下身體,「也是,今兒個這天兒,太陽都憋著尿沒起床!你還是別等了,咱家不需要地圖……」

歪老伴兒不再理他,

穿好衣服拿上手機走了。

老歪把被子掖了掖:「熱炕頭不享受,這會兒上茅廁,傻老娘們!」一會兒,仍然不見老伴兒回來,老歪機靈一下坐起身,「撒尿凍地上了?不可能啊……不對!」馬上翻找老伴兒手機,找不到,拿起自己手機撥打老伴兒手機號碼,撥通了,卻被拒接……

老歪知道老伴兒幹什麼去了,急忙穿衣服,準備出門時突然愣住:「完了,完了……完了……」急得直跺腳,然後衝出家門,快步走到大飯店門外的垃圾箱前。垃圾箱依然沉悶地站在哪裡,可在老歪看來,垃圾箱正張開大口哈哈大笑,笑那位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四十年的傻老娘們,笑他,笑老歪這個傻老頭子。嚇回家就回家吧,幹嘛多嘴多舌非要提那個醉倒兒?天冷不可以是最好的理由么?不知傻老娘們是個多管閑事愛管閑事的人么……

醉倒兒不見了,一定是老伴兒報警后被120接進急救中心了,而老伴兒此時此刻一定在派出所接受問話……

老歪抬頭看飯店門上部,果然有監控攝像頭,果然可以拍攝到垃圾箱。突然想到當時黑咕隆咚的天空,攝像頭裡的人影不會清晰,可他拿著鐵夾子敲過醉鬼棉鞋、大腿,還在腦袋旁邊墩幾下……誰能看清楚用了多大力氣,敲了什麼地方,尤其墩的那幾下——會不會人已經死了?法醫不會檢測出鐵夾子導致的外傷,被冤枉蓄意謀殺的可能性不存在,但酒鬼的家人決不可能放過我……多好的訛詐機會啊!

愛心助人,反過來被訛詐,每天都在重複著同樣的故事。

想到這兒,他後悔極了,差點跳進垃圾箱把自己當成垃圾處理掉。看到有人橫躺地上幹嘛不馬上走開?幹嘛多管閑事敲人家?不管那人凍死不凍死,反正醉酒卧地,不會有人懷疑謀殺,他的家人也不會懷疑,所以不會調閱監控錄像,那自己就能逃過一劫……還有多管閑事的老伴兒,不知死活兒的傻老娘們,這下好了,醉鬼家屬正愁找不到冤大頭呢,自己送上門去了,把我也出賣了,只要調閱監控錄像,我還能說清么……

算了,還是準備錢吧!

老歪無精打采地回到家,把存摺翻了出來,又無精打采地往外走……真是命苦啊!作為已經退休的基層文化幹部,退休金雖然有限,但與老伴兒同守一套40平米的小樓,也足以享受天倫之樂!唉!非要聽老伴兒的話賣掉樓房在郊區買地房,說要再就業發揮餘熱搞養殖,結果撿回一群流浪貓流浪狗……為了保護存摺上幼兒園小朋友都能數得過來的幾個數字,老歪只好把夏天的炙熱當成保健浴,把冬天的寒冷當成養生湯,每天早午兩次沿街巡視垃圾箱……

直接去急救中心吧。

老伴兒一定在急救中心。醉鬼的家人決不會放過老伴兒。派出所的調查也許早已做完了,或者筆錄就在急救中心完成,醉鬼的家人也需要做筆錄,醉鬼的家人一定會釘死急救中心,對,一定都在急救中心……

老歪走進急救中心,長長的走廊里,遠遠看到了老伴兒站立的身影。搶救室門外,還站著三位民警,一位詢問著老伴兒,一位記錄著什麼。老歪的雙腿突然失去了知覺,也失去了控制,身體毫無意識地趔趄著往前撞……

突然,搶救室門開了,一個人出來,「撲騰」一下跪倒在歪老伴兒面前。老歪靠在了牆上,毫無意識的移動也停止了。他的視力突然模糊了,努力地睜大眼睛也無法看清跪倒地上的人的模樣,剛才幾乎喪失了聽力的耳朵突然靈敏起來……

「阿姨,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父親!」是跪著的人的聲音。「我父親救過來了!」

「我——救我——」老歪倒了下去。

老歪醒來時躺在病床上,老伴兒坐在旁邊給他削蘋果。陽光照射進來,照射到老歪臉上。他突然感覺暖洋洋的:「黎明復活了,真好!」

「黎明復活?」老伴兒摸摸他額頭,「沒發燒啊!」

「沒明白?你不是文化人,沒明白就對了!」老歪坐起來,「餓了,我得溜垃圾箱去!」

「啥——」老伴兒突然愣住。

「我說咱家那群寶貝兒,不是我!」

★★★

父親五十歲。兒子二十三歲。

父親成功地創建了自己的企業。兒子剛剛大學畢業,而且雄心勃勃,要白手起家,成功創建一家規模超越父親、科學技術含量超越父親的企業的大企業。

父親為兒子有超越自己的志向而自豪,但覺得,應該向兒子傳授自己的成功秘訣。畢竟,兒子剛剛走出校門,還沒有社會實踐經驗,書本上學到的東西或許毫無用處。於是,在某一個寧靜的夜晚,將兒子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兒子覺得,父親雖然沒有上過幾天學,幾乎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是,能夠成功創建較大規模的企業,一定有他的秘訣,應該學習,將父親的秘訣與自己書本上學到的知識結合一起,說不定能創造出經典秘訣,或秘訣經典。於是,在那個寧靜的夜晚,他畢恭畢敬地走進了父親的辦公室。

「你,了解狗嗎?」坐在老闆台後面的父親,不等兒子開口,如同向下屬做最高指示似的,一邊看著桌上文件,一邊極其鄭重的繼續說,「比狗好的人,要近點,不如狗的人,要遠點。這就是我的成功秘訣,是放之四海而皆可用的通用秘訣。」

父親簡明扼要,站起身讓兒子離開。留下極大空間,讓兒子自己去思考、去感悟。

兒子覺得父親的比喻欠妥,但能理解沒有文化的父親「話糙」一定「理不糙」,也能理解沒上過幾天學的父親,使用成語時的彆扭,於是開始了自己的思考和理解。

狗重感情,對主人忠誠,這是兒子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但他家從來沒養過狗,而狗這種東西,除了重感情和忠誠之外,還有其他什麼優點,兒子並不清楚。僅僅重感情和忠誠,這是奴才的本性。根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邏輯,-和這樣的人「近」久了,豈不自己也變成了奴才!

兒子是一個要做主人的人,決不允許自己身上有絲毫奴才元素。於是,兒子養了一隻狗。他要發現狗的身上還有哪些優點,感悟出父親的成功秘訣。最終,他發現狗除了重感情和忠誠之外,還懂得耍乖,向主人討好、獻媚,再就是索取食物,偶爾也會給主人製造一些小麻煩,自己沒有絲毫獨立意識,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收拾糞便,都需要主人,每天還要帶它出去玩兒,哪怕主人沒有閑逛的時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了狗的奴才。

結果,他感悟出父親的企業雖然規模很大,但多年來沒有創造性的發展,根源在於手下人都是狗一樣的奴才。這不是真正企業家的成功秘訣!他決不需要父親這種秘訣,他需要共同創業的夥伴,是一群狼,而不是一群狗。他想到了「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這句、抗戰電視劇里經常出現的粗糙之語,甚至認為這才是真正的企業家的成功秘訣。他要打破父親的秘訣,創造自己的秘訣,希望有一天,父親能夠走進自己的書房,向自己討教。

然而,直到兒子五十歲時,仍然沒有創造出成功的企業,甚至,連他創造的不成功的企業,也處於解體狀態。

他仍然不承認父親的成功秘訣,但已經無法向父親討教成功秘訣了。這天上午,他來到父親的墳墓前,祭拜了父親之後,開始靜坐思考:到底什麼才是成功企業家的真正秘訣。或許,成功的企業家根本沒有秘訣,有的只是……只有成功的企業家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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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街里幽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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