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歲生日的葬禮
屠鶴卿還是沒帶他去看風水。屠剛倒也沒閑著,和每天早上一樣,他總是雞剛叫就起來去井邊打水,然後在後院舞劍。一整天也快過去了,屠鶴卿才回來。他手裡提著一碗豆香四溢的白花花的豆腐,跨進門就去做飯了。
飯桌上,屠剛正對著碗里的米粥吹氣,屠鶴卿突然說:
「明天慕生就到十四歲了吧?」突然屠鶴卿說,屠剛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了什麼,輕輕「嗯」了一聲。他聽到屠鶴卿嘆了口氣。他注意到今年屠鶴卿經常嘆氣,這很奇怪,如果是平常的話,屠鶴卿要是有什麼煩心事,大概率會吼他,或是讓他加練蹲上五個小時的馬步外加提四桶水回來,似乎這樣屠鶴卿心裡會好受些。今年雖然也吼過他,但次數明顯比以前少多了。是因為那件事嗎?屠剛說不上來,但直覺告訴他,這時候還是別說些多餘的話,也別問比較好,雖然他的直覺很少准過。
「明天你多陪陪慕生吧。要是他有異常情況就把他帶過來。」屠鶴卿說,屠剛還是問了句:
「如果沒有呢?」
「沒有的話……晚上你把他帶過來,其他的事你不用管。」屠鶴卿說。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屠剛一大早就去了村頭的水井,打了兩桶水回來。兩大桶水應該夠一整天的使用了,接著他又隨著屠鶴卿上山砍了些枯樹葉和柴火,回到家之後他便隨便拿了一條腌魚乾和幾塊小米餅跟著屠鶴卿上了路。
今天不僅是蘇慕生的十四歲生日,也是他父母下葬的日子。這樣想來多少有些諷刺,或是黑暗文學的味道。他停在蘇家門口,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二哥蘇安生,他身著白色長袍,顯得很是凝重。他見是屠鶴卿和屠剛,也沒多問,只是緩緩低下頭,垂下眉眼讓開了一條道。屠鶴卿輕聲說了句:
「節哀順變。」便帶著屠剛低著頭快步走了進去。
屋裡除了蘇家幾個小孩子之外,還有三名老人,分別是蘇年的老父親,和楊氏的父母。他們都沉默地坐在堂屋供台附近,活像一座有福氣的神像。除此之外還有楊家的一些青壯年親戚,他們正在討論下葬的瑣事,見屠鶴卿來了便走過來圍在他身邊,問一些習俗上的問題。屠剛看向蘇慕生,他也穿著和這兩天同款的白色孝服,表情又變回了一開始哭喪時的木然和沮喪。
一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搬著兩台棺材,剩下的人們跟著這群隊伍,前面有嗩吶和鑼鼓開路,後面跟著哭哭啼啼的人群,他們走到村尾龍山湖道腳下一處盆地處,這裡就是屠鶴卿看準的風水寶地了。屠剛簡單掃了一眼,湖道離這裡有點距離,也不至於讓墳地過於潮濕,同時又有清澈甘甜的湖水的滋潤,緊接著周圍就是背後和兩面的山。如果只是說風景的話,這裡也是不錯的。
棺材下了葬,待一切事務都處理完之後,天已經開始變黑了。兩人在蘇慕生家用過晚飯,便帶著蘇慕生回去了。蘇慕生一路上還在不停問有什麼事,屠剛看屠鶴卿沒說什麼,索性自己也不說。蘇慕生見他們都沒說話,也沒有回答自己的意思,索性也不說話了。
就這樣,三人在尷尬的沉默中走回屋裡。堂屋中間的地上還留著那次少女來訪時留下的法陣一樣的圖案,應該說,這圖案已經有些年頭了,他記得在他們搬到這兒來之後就有了,每年冥想的時候他都會被屠鶴卿逼著坐到這個圖案裡面,今年只不過用蠟滴和硃砂粉末重新補了一圈上去。
蘇慕生看到屠鶴卿上了一遍香,
又在地上擺了幾根蠟燭,這才反應過來,蒼白憔悴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撓撓腦袋說:
「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呢!」他說著看了看屠剛,又看向屠鶴卿:
「那麼師父,還是和以前一樣?」屠鶴卿看著他,點了點頭。蘇慕生二話沒說,盤腿坐在了小圓圈裡。屠鶴卿並沒有急著坐下,而是看向屠剛,指著靠近大門門框的一個小圓圈說:
「坐下吧。」屠剛疑惑地看向蘇慕生,又看著屠鶴卿,指著自己說:
「我也要……」屠鶴卿點點頭:
「快進去。」
屠剛只好照做,只見平時這個屠鶴卿和蘇慕生面對面坐著就很和諧的法陣,現在多了屠剛,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屠剛閉上眼睛,很快,他就進入了狀態。奇怪的是,這次他聽到的不是鳥鳴蟲叫,而是他從沒聽過的,低沉的類似於耳鳴的聲音。這種聲音像是帶著些一種特別的節奏,像是音樂,又像是普通的低沉耳鳴。他睜開眼睛,瞬間雙眼睜大,瞳孔放大,嘴都合不攏了。只見他眼前是一片黑暗,倒不是死氣沉沉的黑暗,而是一種像是充滿了某種物質的黑暗。他還能看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無數個星星點點的亮光。
那是黑暗嗎?但他的眼前並不黑。他似乎還能看到身邊有很耀眼的光芒。他看向身旁,只見一顆巨大的球星物體正在緩慢移動。那球體是那樣刺眼,那樣灼熱,那樣龐大,以至於他看不到邊。突然他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但這黑暗也只是持續了不到一秒鐘,緊接著他的眼前又變成了以前每年冥想時看到的那片長滿茂密植物的平原。他對面依然是那頭自稱是「狻猊」的巨大長角的紅色獅子。它和上次看到的一樣,依然蹲坐在那裡,神情威嚴身姿聳立,似乎距離上次看到它以來它就從來都沒挪動過哪怕一厘米,甚至有可能它這輩子生下來就從沒挪動過哪怕一納米。它下巴那兒的長髯和頭上豐滿的鬢毛在夾雜著青草香氣和大自然中獨有的甘甜味的微風中徐徐飄動,證明它和這平原處在同一空間。它的身體隨著呼吸緩緩浮動,證明它依然是活著的。
「你又來了?」狻猊平靜地說,它平靜的語氣甚至讓屠剛有些懷疑,它到底是真心發問還是刻意挖苦他。
「你可真是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啊。說吧,有什麼事?」狻猊繼續說。
「師父說,你的三魂七魄都在我的體內。」屠剛說,狻猊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沒錯。他用一種凡人本不該擁有的力量將我的一魂一魄分離出來,封印在那個廉價的木雕裡面。就在幾天前,我終於衝破了他的封鎖,找回了我所有的魂魄。本以為我終於可以自由了,結果——」它說著,睜著眼睛哀怨地看著屠剛。屠剛反而是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它:
「結果怎麼了?」狻猊瞪著他:
「你別給我裝不知道,你這個詭計多端的小狗皮膏藥!要不是你,我可早就自由了!」
狻猊還在念叨著他聽不懂的話,它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唯有它瞪圓的雙眼還在緩緩移動。屠剛坐在它對面,聽它碎碎念地罵著些難聽的話,竟有些無聊。屠剛看著地上的蒲公英,輕輕吹了口氣,上面帶著絨毛的小種子竟全都飄了起來。它們順著吹氣的方向飄去,繞著狻猊的身子轉了一圈,消失了。屠剛摘下一朵腳邊的紫紅色小花,正欲掐花瓣,看看狻猊到第幾片花瓣的時候會停下,突然說話聲消失了。他抬眼看向狻猊,只見後者歪著腦袋看向側面。屠剛順著它目光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樹林之外,什麼都沒看到。他又看向狻猊,它好像愣在了那兒,也不知看到了什麼。
「三哥?」突然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屠剛疑惑地看著狻猊,又看向狻猊看的方向,依然什麼都沒看到。正當他愣神,準備開口問些什麼的時候,突然他眼前的一切全都揉成了一團,畫面變得模糊,如被攪亂的一灘水般。轉眼間,他眼前美麗的草地消失了,狻猊巨獸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留給他的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