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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只要門一開,她以為是金浪軒便睜開眼,但是全部是醫生護士。後來,她聽見門口有動靜,不再貿貿然睜眼,卻側耳聽來人的腳步聲。因為醫生護士都是女人,烏克蘭的女人都很注意自己外貌,所以她們一般都穿高跟鞋。
每次聽見開門聲,程洛雪都會準時的醒來,聽見高跟鞋嗒嗒聲,她又馬上在失望中睡去。最後,護士們沒有辦法了,只好請醫生來勸勸病人,整天睡覺很不好,但是程洛雪也只是懶洋洋的答應,又混混沌沌的睡去。
她心裡真的希望自己能好的快一點,肖勝那邊從出事到現在她一點消息都沒有,心裡很著急。但是金浪軒不在,她不知為什麼,做事情就是沒有力氣,有心無力。那些和他在一起時的強硬,堅決,執拗,什麼需要用力的東西都沒有了,只覺得草草此生,人活著是這樣的難過,生無歡,就這樣吧,一切順應天意。
程洛雪是聰明的女子,她當然不會任由這些無用的情緒像戶外的寒氣一樣飄進來。一旦發現這樣的想法這樣的苗頭,她就會毫不猶豫的把它們扼殺,並心有餘悸。
她為了能見見肖勝,不惜跳樓,以此威脅金浪軒,為什麼現在金浪軒只是把她留在這裡,她便是這樣的消極。她不由得對時間的力量產生了恐懼,她不能這樣,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就像以前程洛雪在紐約一樣,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總是讓人強大堅毅。程洛雪慢慢的開始嘗試下床在室內拖著病腿慢慢的行走,積極的進行鍛煉。
這樣又過大半個月,她終於可以勉強丟掉拐杖,除去石膏,肩上結了一個厚厚的疤。照理說,這樣的病人,基本上可以出院,回家療養,但是程洛雪似是在等待什麼的,對於出院一事,一直沒有開口。而金浪軒走了時候,又給醫院預付了大筆定金,所以程洛雪不提,醫院自然也不會把程洛雪請走。
這天,程洛雪白天終於出了醫院大門,和這麼久一直在窗里被她注視的白雪來了個親密接觸。她穿著厚厚的廉價小商店裡的羽絨服,不斷的有羽毛從衣服的縫隙中冒出來,飄飄悠悠的在她的身上遊盪。
她拒絕陪伴,只讓護士小姐在窗口站著照看著她,請她如果看見她遇見什麼困難就叫醫院的保安。她還沒忘這是在治安混亂的國外邊陲小鎮,她這也算是有人陪同的野外行走。
正處烏克蘭的冬季,程洛雪埋著頭走著走著,便看見有白色的小碎屑,從她的身下慢慢的向下落,她苦笑了一下,覺得這臨時讓護士買的羽絨服也太劣質了。過了一會,她才慢慢的發現不僅是她的身上,到處都在飛著小白屑,她抬頭,原來是下雪了。
如碎紙片一樣的雪,洋洋洒洒的從那空曠的深處落了下來,冰冰涼涼的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眉間眼角,她眨眨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上好像也沾染了一些雪花,她只覺得眼睛似乎有了一個盲點,眼前晶瑩了一片。
她走了幾步路,正是混身發熱的好時候,她不冷,一點也不冷,索性從口袋裡把手拿出來,又用牙齒咬住其中的一個手指,把手套取了下來。
以前和林丹在一起的時候,她經常這樣,當兩隻手都忙的時候,就用嘴巴粗魯的咬著東西,程洛雪雖然也是不拘小節的女孩子,但是她還是覺得這樣太難看了,從來都沒有這樣做過。
沒想到今天這個時候,在這裡,她幾乎下意識的重複和模仿起林丹的這個動作來。摘下手套,她楞了一下,她總是覺得這個動作似曾相識,似乎很久以前自己也這樣做過。但是她確定她沒有,然後她就忽然想到了林丹。
以前,林丹經常這樣做,她錯以為是自己做的事情了。她低頭笑了一下,把手套塞進衣服口袋裡,彎腰,在地上撿起了一把雪。在抬頭的時候,她眼角上聚集的白雪已經沒有了,眼瞼只剩隱隱的水漬。
她看了看前方的小山坡,決定走到那裡去,她常常在窗戶里看到的那個山頭。
這是一個上午,下雪的天,銀白中透漏著陰森,給人一種蛇舌頭伸出來一晃一晃舔著人的怪異感。室外人很少,程洛雪的眼神前方是一個人都沒有,潔白的雪地上也沒有絲毫的陷落,沒有任何的生物的足跡。整個山坡像一面巨大的雪緞,層層的白雪勾勒著山坡妙曼的曲線,讓人不忍心再攀爬踐踏。
她站定,抬頭看四周,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以前看的電視劇《紅樓夢》中最後一場戲,寶玉出家,當時也是大學,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起風了,程洛雪身上的熱量漸漸的便像風吹著雪一樣的吹走,手上的雪球也握不住扔了,她也沒有重新戴上手套,光著手插在口袋裡,但是把手插在口袋,她走路又特別的不方便,所以她便把手拿出來,但是帶水的手,一暴露在空氣中,就變的紅通通,手指瞬間就像遭受了酷刑十指插針一樣讓人疼的說不出話來。
程洛雪站在雪裡,風雪纏繞著她沾染著她,面對她的就是拖著殘腿行走她想要到達的終點。這裡這樣的美,不像是人間該有的景色,她這樣殘缺的人,怎能在此停留?
她想了一會,終於還是轉身離開,她已經到了山坡,也能夠上去,但是它明顯不屬於你,她不強求。
她默默的轉身,離開山坡,回去醫院。
醫院窗戶里護士的眼神一直都沒有離開她,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黑頭髮黑眼珠的女人到了山坡面前又轉身,就像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看起來什麼都不缺過著優渥生活的女人整天的不快樂。
她不懂,但是她的職責就是照顧她,所以她一直盡職的站在窗前,看著她慢慢變遠,又慢慢走近。她很沉默,幾乎不說話,也不笑,一直默默的。她慢慢的走近了,屋外沒有一個人,白皚皚的大雪,她似是成了一幅油畫,融進了其中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