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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當一聲,封月便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就如同從天而降一般,不知她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她目的何為,只是在眨眼之際,她就來到我的身邊。

身上斜背著裝著同樣半滿的書包,脖子上圍著相同款式的圍巾,兩套完全不一樣的校服,二人就這樣一言不發的面對面站著。

「幹嘛」過了一會兒,瞪著眼睛酸麻了的我看著她問道。

「剛放學?」封月搓了搓有些凍紅的雙手。

「沒錢借你。」我低頭看了一眼,知道她已經在室外待呆了許久。

通常,封月要等到晚自習結束之後才會拖著要死要活一樣的身體回到家中,而今天她居然在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確切的來說,是從我和白樓常呆的那間書屋回家的路上。

但無論如何見到她肯定沒啥好事。

「誰要和你借錢了?」

「你。」

「那你借嗎?」

「滾。」

「行了,不和你扯了……那小姑娘呢?」封月往側邊探過腦袋,望我身後看去,「她今天沒跟著你嗎?」

「剛走不久,她還有事,所以不同路。」

「考慮的挺多的啊你」封月笑嘻嘻的看著我。

鼻音好重。

「所以你大冷天的在外面瞎逛什麼?你不是感冒了嗎?」無視掉她的嬉皮笑臉,我有點生氣的問道。

「忘帶鑰匙了。」

「家裡沒人嗎?」

「不知道。」

「唉……」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嘆了口氣后,我便又說到,「走吧,先回家再說,這裡也太冷了。」

「你可真是怕冷啊~」封月臉上帶著笑意的暖陽把寒如霜葉的雙手塞進了我的後頸。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啊?

我一面擺脫她的騷擾,一面在內心自顧自道。

到了電梯樓下,原本一路上還算有說有笑的封月,隨著離家的距離越來越近,也慢慢變的寡言、安靜、沉默、按耐不住、直至最後電梯將我們送到家門口時的崩潰。

「能不能等會……」

她嘴上這樣說,可身子緩緩的靠近在安全通道處樓梯間里的角落邊,隨後背部蹭著牆壁,一點一點的蹲了下來。

牆上雪白的粉刷被她蹭了一層灰下來,落在了封月的頭髮與背部。

絲毫沒給我丟下她不管的機會。

「要我陪你回學校嗎?當然車費我出。」當我說出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的話之後,封月把頭埋在雙臂之間。

幾秒之後,她開始抽動起來。

漸漸的,抽動擴散到她整個身子,一些含糊不清的嗚咽聲開始從她的腦袋處傳來,隨後開始由點點落淚慢慢轉變而成嚎啕大哭。

我有點束手無策了。

內心的打算是靜靜等她平復下來,然後開始勸導,搬出話療大法來痛擊她的靈魂,從而皆大歡喜回家吃飯,但很快我就發現對自己想要說什麼的內容,幾乎是一無所知。

剛想伸出手去安撫她的時候,封月便突然抬頭,她雙眼以下的面容幾乎是全被浸濕,淚水將她的皮膚在黑暗中微光中照的雪亮,甚至有一種漫漫長河波光粼粼的感覺。

我從未見過她哭成這般模樣,這在我腦中是一幅難以置信的畫面。從我有記憶以來,封月的每一次落淚的原因我都能簡單的歸納於:身體疼痛、父母責備、情感受挫,這三大類別,但這次我卻有些茫然無措。

這更像是一種從心臟卯足勁泵血,

將血液四散到全身的宣洩。

雖然此時此刻我很想掏出手機記錄下眼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姐姐,但我還是制止了內心想要做這種事缺德的自己。

但還是偷偷拍了一張。

「我……」手機剛悄悄拿出來,封月就傳來一聲。

「什麼?」我一聽,手一抖,急忙就把手機給揣兜里了,對她的話聽的也不是很仔細。

但封月想要說出來的話被我記了下來。

「我…我真的好累啊…嗚嗚…我每天5點半就要忍著一股氣從床上爬起來,帶著睜不開的眼睛去…去上學,然後又要忍受校內的各種屁事,什麼心理治療……高三心理問詢……晚上死做一題都能拖到一兩點,然後又是周而復始的狗屁一天……這種幾乎於地獄一般的高三的生活快要把我給絞死了……作業一天比一天多……卷…卷子和批發的一樣死命往下放,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校內的一些老師甚至說出了藝考生只是走偏門的這種話……我根本不懂怎麼辦……高三分班后又沒有朋友,班裡所有人都和死敵一般在仇視式的學習,各個想著高考能多考一分,我這種藝術生異類簡直格格不入,更何況虛心討教了。任課老師也幾乎是緊盯著尖子生而動,複習速度是一天比一天快……我前腳筆記都沒寫完,老師後腳就開始發考卷了……那個校領導每天在台上喊著重點高中升學率升學率……這群腦滿腸肥的廢物寧願花大量的功夫讓我們在操場上浪費一分一秒聆聽他們的「偉大旨意」也不願意修繕一下教室里破舊的桌椅,損毀的電子黑板……還…還有卷子、畫畫、培訓、高考、會考、藝考、月考、小測……這些東西跟冤魂一樣圍繞著我,就這樣還有一群野猴子在旁邊喊著藝術生不就是掛個名上課嗎?混個藝考加分而已。一天下來都要做好幾套卷子,回到家糊裡糊塗寫完作業后又要練畫畫,畫室每天的任務簡直就是在折磨我,學校課間時候,我想簡單畫個素描連筆都沒拿起來,就被別人說是不務正業……甚至在爸媽看來我都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我是真的喜歡畫畫嘛?狗屁?!我他媽的就是為了上大學才學的,但我有的選嗎?我沒有啊,我成績差有什麼辦法啊?!誰讓我上重點高中了?!但我真的很想很想不讓爸媽失望,所以我才這樣做啊?!你以為我願意嗎?還有那個狗屎男三天兩頭粘著我……」

隨著一聲聲抱怨,我也漸漸的將書包放下,慢慢坐在她的面前。

當封月最後一句話說完的時候,她臉上的淚痕早已形成多時,凈剩下殘留的是還掛在眼角的滴滴淚珠。

在安靜之神短暫的降臨之後,封月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從地上撐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去哪?」我抬頭看著姐姐問道。

「做作業,周末還要交五張素描給畫室。」說完,她便站在家門口,等著我給她開門,突然在這個時候,在我的腦中對「有時候做一個沉默的聽眾要比做一個健談的說客要對某件事情有益的多。」這句話,有了一個較為淺顯的認識。

進入家門之後,爸媽對於封月的出現有些吃驚,但在和我對視幾眼之後,便沒有說些什麼。

在難得的家庭齊聚的晚餐的時刻,我見到看平常天天喊著減肥減肥的封月端端正正的吃了一頓完整的晚飯。

趁著封月去洗澡的空當,媽媽問我這是什麼情況。

「她只是很累而已。」我原本只想說這一句話,但話出口后又仔細想了想說道,「但她休息已經足夠了。」

那天晚上,我相信封月能夠睡一個好覺,因為她房間很早就暗了下來,連一點光亮都沒有從門縫中撒出來。

而我?我在熄燈后,躺在床上睜著雙眼思考事情。

對我而言,我在封月晚那場在傍晚死去活來的淚水揮灑環節里,最深的感受是一種當她站起身來,準備回去寫作業的那種無力感。

封月的這種無力感,就是包紮完工傷之後還要繼續幹活,上午查出癌症下午還要繼續上班的味道。

任何無力感都會造成壓力,然後需要在平常日積月累的壓力中慢慢緩解掉。

學習也是如此,縱使沒有為生計奔波的壓力,但各方各界以及自己的標準都是無形中對自己的鞭策。

如果在日常中找不到能夠放鬆的失誤,就有可能會造成一個臨界點的發泄,這就像大壩在汛期時需要泄洪一樣,不然大壩就會潰堤。

封月的辦法似乎就是香煙。

我從未想過也從未去問過為什麼我的姐姐會去抽煙,因為從本質上來說我對抽煙的態度是無所謂的,因為我始終認為這只是一種個人喜好罷了,是緩解壓力的手段。如果非要說什麼,也就只有我較為敏感的喉嚨討厭濃濃的煙草味了。

所以她從來不在我面前抽煙,但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嫌,進家門之前總會消掉身上的煙味。

「她好像就是從學畫畫開始時就已經在抽煙了。」內心簡簡單單的回憶了一下,發現確實如此。

可能這就是她最初始的釋壓手段吧,很明顯的看出來,她並不喜歡這個方式,但確實給了她很多的舒緩空間。

我不認為封月所面臨的壓力多大,這只是全天下中國人幾乎想要上升的必然渠道,從這裡滋生出來的壓力應該要化為動力,凡是經過這種事的人也會因此而苦惱……或許是我較為愜意的高中生活還沒有到高三這種殊死一搏的時刻,或許只是因為我無法去強迫自己接受那些讓我灰心喪氣、違背意志的決定和行動,也或許是因為我沒有經歷過那些內心極度抗拒卻不得不埋頭苦幹的事情,從而所誕生的天真幼稚的想法罷了。

或許,我應該花更多的時間來了解和關心我的姐姐。

這是我在睡著之前,大腦最後想到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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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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