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那意識的深海中
而林欶的意識還在墜落。
就像某些動畫和電影作品中表現的意識下沉那樣,林欶的周圍一片漆黑,而胸腔里心臟的搏動逐漸減弱,再不復活力。
四周的空氣,雖然林欶閉著眼睛,但是無法控制地變得愈發粘稠,窒息感也因此而來。林欶掙扎著想要去大口呼吸,本能地嘗試睜開眼睛,可是卻怎麼也使喚不動自己的身體,他確實還活著,但是他的肉體彷彿成了一尊棺槨,囚禁著他的靈魂。
可本應該模糊的意識,卻愈發清醒,如同正在吹著涼爽的風。
林欶似乎有些明白了,一本他曾經看過的幻想小說中說過,人類的意識深處,有著一片無盡的海。這個世界已經不合理到如此境地,小說中所描述的事情成了真,似乎也顯得蠻合理的。
只是很可惜的是,所謂靈魂被困於肉體只是一種主觀上的可悲感受,林欶並不能突然之間多出了一具意識的軀殼,在那片黑暗中他無法移動,無法知曉自己的形態,只能在窒息卻清醒的痛苦裡,在所謂的墜落敢的陪伴下,緩慢地脫離自己的生命活動之間的聯繫。
可生命總有終點,大海總是依託於大洋底,就在林欶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自己的存在,只剩下活躍的意識,或者說活躍的大腦的時候,他停止了下沉。
林欶嘗試瞪大不存在的眼睛,想向四周望去,可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眼瞼,他的一切行動的意圖也僅僅剩下意圖罷了。可意圖本身的存在也非比尋常,林欶知曉的是,失去肢體的人有時候也會感覺到自己那不存在的部分,那是因為脊髓背角的控制訊號傳遞到大腦皮質,而大腦因此做出處理,就算具體的知識細節不對,意識到自己存在眼睛這件事本身也需要脊柱和大腦的配合。
而林欶現在感受不到任何……器官,就像是高位截癱到了脖子以下,順便把頭顱上的一切剝離,只剩下一個腦子而已,但他的思維功能卻如此敏捷,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果然,這不科學!」林欶驚呼道,隨後便被自己嚇了一跳,他自己那不存在的聲音在他虛構的腦海中響起。雖然習慣性的一直用靈魂去指代意識,可是林欶並不相信靈魂的存在。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林欶感覺,也許真的有一種獨立於生理機能之外的,尚未被發現的,構建人類思維能力和社會學意義上人格的方式。
快速冷靜和接受現狀的林欶,開始思考脫離的辦法,這是他身上為數不多的優點,極強的適應能力和接受度,能夠在各種突髮狀況下保持足夠的冷靜。
「與污染爭鬥……雖然說的很清楚了,但是,兩個問題。」林欶心裡很明白,那個看似科學怪人的傢伙對他其實小心翼翼的。從那個李智的樣子就可以看出來,這個官方組織的免疫者員工都有一定的軍方背景,而他這種普通的並不具有強大破壞力的普通市民,並且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應該不至於被如此對待,就算這種對待看上去像是某種折磨,多少有點小題大做,多此一舉了。
而且他在金屬床上翻滾的時候趁機檢查過身體,雖然沒有任何肌肉和皮膚的疼痛,他還是在胳膊和手腕處發現了幾個極其不易被察覺的針眼。
不過林欶關心的兩個問題並不是他的地位和價值,而是關於怎麼脫離這種狀態的,要不然,林欶懷疑自己最好的下場,就是保持現狀,在如同死亡一般的黑暗監牢中度過餘生,而外面的肉體長出褥瘡,肌肉逐漸萎縮,身軀腐爛壞死。
林欶就算沒有找到活著的意義和真諦,但是也不會坦然的選擇這樣的結局,外面還有危險但開始出現未知的世界,家裡還有著不是自己那個世界但依舊是他的親生父母在等他。
而第一個問題,是林欶不知道污染會以什麼形態出現在什麼地方,按照科學怪人的描述,污染雖然作為某種唯心的抽象物,其存在卻在觀察得到的規律下是客觀唯一的。也就是說,污染確實是在他體內並未離開,可是這個【體內】的具體位置,林欶不得而知。
第二個問題,便是林欶如何與所謂的污染爭鬥,他一不知道他體內的污染的具體性狀,二是不會任何反制手段,這些官方人員都通過語言和行為告訴他,免疫者能夠通過自己身上的污染,展現一些超越常識的特殊能力,而林欶則是純純的門外漢。
不過雖然科學怪人沒說,林欶也大概猜到了他為什麼明明一副交代底牌的樣子,卻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告訴他一樣。唯一的解釋就是,污染的形象和存在的位置,每一個人都不一樣,他們會遭遇怎樣的相逢,會面對什麼奇詭的事物,一切的一切都存在於意識深處黑箱之中。林欶估計,這也就那句「剩下就看命硬不硬」的由來,這並不是某種威嚇,而是明明白白的大實話。
林欶想到這一層,他決定放棄思考,確實,時間上不允許他了解如何驅使污染,就算他學會了,眼下的與污染爭奪的境況也不允許他發作。
無論如何,接下來就算髮什麼很不妙的事情,對於林欶而言,都是順其自然,賭一把命大不大了。
好在,他的污染並未讓他等太久,至少林欶是這麼認為的。
寂靜的永夜裡,突然一片五彩斑斕,這種本應該用來噁心設計師的要求,就這麼出現在林欶的「視野」里。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顏色,仿若有生命般的流動著,可並不是某種材質反射出的光亮,是真的在【無】的概念中突然生出了【有】。林欶的周圍並不是霧氣環繞,雖然感覺四周如深海卻並沒有一滴水,甚至任何空氣成分應該也不存在,而那些窒息感只是某種軀體的反射,任何光亮的存在也被隔絕了。
因此那種黑暗本來應該是真實和深邃的,空洞且寂靜的,孤獨與絕望的,可現在,它突然有了顏色,林欶可以從中「看」到疊加起來的各種奇怪的顏色,這並不屬於人類已知的任何概念,甚至顏色本身也可能只是林欶自以為是的幻想。
但這並不是某種傳統意義上的瘋狂,林欶從中見到了許多,他從來沒見過的色彩,那是屬於認知之外的空白,是不屬於他的知識。一個人無法對於其完全沒有認識的某個存在產生一定程度上的認知,這種超越林欶常識本身的現象,向他揭示著那個污染的光臨。
那無形體的顏色卻逸散著,流動著,飄蕩著,它彷彿環繞著林欶,又好似出現在他的所在。意料之外的是,周圍一切沾染顏色的空間,突然泛起了大大小小的泡沫,那種顏色就突然有了實體,就像是最為普通的薄膜干涉一樣。
這些泡沫也為林欶帶來了他的【身體】,那是由無數大大小小的泡沫組成的類人形態,無數的泡沫堆積在一起,它們彷彿有著自己的生命,林欶有些不適應的活動了一下他的泡沫四肢,沒有關節但全是關節的他,胳膊和腿就柔軟得像觸手一般。一時間林欶差點沒站穩,想著能像八爪魚和凳子一樣能支撐住自己就好了,可就這麼一聯想,林欶突然發現自己又多了兩條腿
林欶也藉由那泡沫組成的雙眼,第一次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透過泡沫和泛在其表面的色彩,林欶終於窺見了這黑暗空間的真實一角,那些本以為是泡沫的東西,是一個個瞳仁有著斑斕色彩的眼球。就在常人應該驚懼失措的時候,林欶卻直接忽略掉了那些眼球,因為這並不是真正的現實,現實里的他正躺在金屬平台上,而這些眼珠的存在只是某種形式,某種精神上的暗示,就像不存在的事物,只能用已知的東西去表達一樣,就像那些顏色,也只能用顏色呈現。
而透過那些瞳仁里的景色,林欶望見了那色彩的真諦。
那是慾望。
一時間林欶想起了宗教經典里對人世間慾望和顏色關聯的描述,心中有所瞭然,可林欶沒搞明白的是,他的污染是出現了,可是卻沒有一點爭鬥廝殺的意思,這不僅和科學怪人的事先描述不太一樣,也讓林欶徹底搞不明白如何才能脫離現在這種狀況。
就算是鐵人,-一直看著這如同眼球地獄一般的畫面,也會頂不住的吧,又不是什麼怡人的風景。
「什麼才是爭鬥呢?」林欶心想。
「不對,這不是我在想,是誰?」林欶心想。
「你有願望嗎?」林欶心想,這下他明白了,那污染似乎從未走開過,早已經與他深度綁定在一起了。
「你有自己的意識,原來是這樣的么。你有願望嗎?也就是說,這不是某種感染,而真的是寄生,那……我怎麼稱呼你?你有願望嗎?你們到底是些什麼東西?你有願望嗎?外星人?你有願望嗎?……」
林欶有點無語,對方似乎有著自我意識,有著智力和交流的能力,但是有歸有,但不多,像一個弱智AI或者NPC一樣一直重複著同樣的話,想了想,林欶決定順著它的話說下去。
「你有願望嗎?」
「我有願望,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我已經實現了你的願望。」
「放屁,我現在在哪兒呢,再一個滿是眼珠的不知道怎麼出去的鬼地方,外面的現實世界里的我還在……」
「我已經實現了你的願望。」
「……我爸媽還在家等著我……」
「我已經……」
等等……林欶突然思維一滯,他一直很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就算自己始終認為他們是自己親生父母在平行世界的同位體,也從未對這份沉重的親情感覺到無所謂。
可是……自己一直感謝的父母,他們,他們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已經實現了你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