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危峰兀立,懸崖絕壁。龍泉山龍泉峰掛於重雲之上,往上看,倉皇大日,不知是不是因為龍泉峰太高與太陽太近的原因,太陽格外的大;向下看,只能看到的雲與雲。
若將此間天地看作一副無比巨大的畫布,大日、龍泉峰、雲,層層渲染,只能驚呼天地之大自然之美,若是自此觀摩觀摩,則會發現這龍泉峰上有四個小黑點。其中,三個小黑點圍著最後一個小黑點,而那最後一個小黑點則在懸崖的最最邊上。而這一個小黑點,正是鄭魍。鄭魍背後,是摔下去必將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而他面前,則被三個人所圍住:一統原先四分五裂魔教近五十年的魔教教主——尹春秋,一個束髮帶著狐狸面具的人,以及一個帶著老虎面具的。
「尹春秋!你我何怨何愁!為何你要非殺我不可!」鄭魍一邊義正嚴辭,指責著尹春秋,一遍暗地裡努力用真氣沖著穴。不知為何,明明與這三人還沒有什麼身體上的接觸,穴位卻漸漸被封住了,渾身上下用不了一點力氣。
「嘻嘻!小子,膽子確實大,面對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大魔頭,也敢直呼其名。春秋教主,這得把這小子舌頭扯下來吧!油嘴滑舌。」那個束髮帶著狐狸面具的男子,搖了搖手裡的扇子,嬉笑著。
白髮蒼蒼的尹春秋卻對這狐狸面具男子置之不理,「小鬼,我們之間有什麼矛盾你心裡還不清楚嗎?別裝傻充愣了!」尹春秋淡淡看著真在努力拖延時間用真氣沖穴的鄭魍,「不管過程是如何,但我確確實實是你的殺父仇人。你這小鬼潛力無限,若是在相同立場上,我自想方設法保你;若是不同立場,我魔教手段也多的是,能讓你成為未來魔教的支柱。只可惜啊!就是我殺了你父親——鄭屠鳥!你我是仇人,可我原先自然不怕你!毛頭小子,隨便你怎麼成長,日後最多也就與我過上三招。可惜啊!我時日無多了。這一回,我怕了。等我死了,我的妻子子女怎麼辦?我必須把你這種威脅給除了。」尹春秋滿臉悵然,臉上無光,滿是對過去的思念。狐狸面具男子眼睛轉了一圈,把手緩緩放到了腰間的劍鞘上。
鄭魍面色晦暗,明明自己殺父仇人就在眼前,可自己卻是那麼無能無力。鄭魍還在嘗試著用真氣沖穴,可是,哪怕成功了,哪怕他整個人都精神煥發處在巔峰狀態,他就能逃脫這一困境了嗎?若是讓他按部就班照著《屠龍心經》繼續修鍊二十年,那麼,他相信自己能有去挑戰尹春秋的勇氣,也只是勇氣罷了。這可是將四分五裂整整兩百年的魔教,用純粹的武力一統的尹春秋啊!更何況,他現在只有二十歲。鄭魍覺得自己並沒有怕,他只是太明白了。鄭魍感覺四肢越來越沒有知覺,頭也昏昏沉沉的,這穴,用真氣這麼就一點用也沒有了呢?
鄭魍上眼皮快要搭到下眼皮的時候,瞳孔中卻倒影著尹春秋猛一下子拔出了原先在腰間懸挂著的刀,鄭魍清醒了過來,全身汗毛立了起來。身上沒有武器,只能下意識舉起雙手護住身子,可雙手卻不聽使喚,毫無知覺。該死!鄭魍這時候感覺心裡彷彿放下了很多,包括仇恨與期盼,存著的,只有對慕容小姐的愧疚,若是聽從她的,兩個人無憂無慮一輩子,其實也不差。對不起了,慕容雲,若是真的像你說的一樣,我們還有下輩子,那我希望還能遇到你。鄭魍靜靜睜著眼,用力睜大,希望著看清自己這輩子最後的畫面,希望看清死究竟是什麼。
可死亡卻沒有如期而至,尹春秋的刀和狐狸面具的劍撞到了一起,或者說,尹春秋一開始想砍的就是狐狸面具。
「尹春秋!你這瘋子!你究竟想幹些什麼!你還講不講道理」狐狸面具勉強擋住了尹春秋的襲擊,氣急敗壞道。
「我是魔教啊!我講什麼道理!吾蠻夷也!」尹春秋豪爽笑著,手上的刀卻毫不留情又向著狐狸面具頭顱劈去,眼看著狐狸面具招架不住,在一旁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的老虎面具抬了抬手,三枚銀針嗖的一下飛出,與尹春秋的刀相撞,讓刀從那狐狸面具腦袋旁邊劃過,煞風擊碎了狐狸面具,狐狸面具的臉露了出來,是正道道首——慕容孤高。
「謝閣下手下留情。」老虎面具的聲音極度扭曲,一聽就不是本來的嗓音,是故意為之,「眼下還是希望以大局為重。」
尹春秋卻是又一次高高舉起了那春秋刀,慕容孤高嚇得抽搐起來,鄭魍分明聞到了一股尿騷味。
眼看著尹春秋一刀即將落下,老虎面具深深嘆了一口氣,「閣下的妻子兒女,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受到一點傷害。望閣下手下留情。」
尹春秋硬生生收回了他劈出一半的春秋刀佩戴回了腰間,滿臉皺紋嚴肅朝著老虎面具雙手抱拳,彎下腰,鞠躬說到,「大恩大慈,世世難忘!」然後白著眼看了慕容孤高一眼,又看了看止不住顫抖的鄭魍,大笑了起來:「小鬼,這時候咋顫抖起來了!是這正道道首的表現狠狠衝擊了你?怪哉,怪哉!我們魔教在江湖上講了那麼對偽君子的故事,你是一個沒聽進啊!你現在四肢麻痹,頭腦昏暗,就是中了這偽君子的毒啊!好好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個喜歡用藥的無賴!就是正道道首,慕容孤高!」話還說著,尹春秋便背朝著眾人朝著山下一步一步走去,一步一字,聲音在這雲間回蕩。
「魔頭!你怎能就如此離開」慕容孤高狐假虎威,想挽回一點顏面,可話還沒說到一半,「閉嘴!」就被老虎面具沉聲喝令。
慕容孤高眼看著尹春秋離去的背影,滿臉不甘。老虎面具看著鄭魍顫抖的身體,微微笑了笑,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低聲嘆了句,「倒也是個痴情子。」
「我問你,何為知行合一。」鄭魍心中有什麼東西要斷了,整個人麻木向著慕容孤高說到。
「放肆!面對我,你竟敢如此稱呼!」慕容孤高看了看鄭魍,又看了看老虎面具。
「我問你,何為知行合一。」
「我也想聽聽你的答案。」老虎面具淡淡笑著,慕容孤高也便不得不答,「我知道我是一個偽君子,所以我就做一個偽君子。我知道我靠的是朝廷相助才得到今天的位置,所以我就做朝廷的狗。」
「我不是問你。」鄭魍此時死死盯著慕容孤高,眼裡沒有半點神采,完全不像是人的眼神,令慕容孤高發怵。這小子,怎麼回事?
但慕容孤高是狗,也是一條聰明的狗,愣了一下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你在問我家雲兒啊!哈哈,沒錯,你的葯,就是雲兒下的,也是我叫雲兒接近你的。」
鄭魍面部肌肉不斷顫抖,兩行清淚止不住流出,可偏偏手腳動不了,只能看著眼淚在地上倒映著自己顫抖的臉,碎碎圓圓。
老虎面具在旁邊止不住嘆了口氣,「情不知所起,不知所棲,不知所結,不知所解。鄭魍,你要相信慕容姑娘。孤高,面對將死之人,就不要壞其心境了。」
「是。」慕容孤高低了頭。
「真的嘛!」鄭魍的心境從冰窟里撈了出來。老虎面具微笑著點了點頭,卻又背過了身,沉聲說道,「孤高,快將其速速解決。」
慕容孤高嘿嘿笑了兩聲,完全沒了往日宗師風範,油腔滑調說道,「小子,交出九轉洗髓丹,我就保你不死!」可鄭魍卻獃獃站在那裡,他忽然間有點反應過來,老虎面具能和尹春秋和慕容孤高站在一起,並且受到尹春秋的尊敬,那麼江湖上不!不是的!
「小子,小子?」見鄭魍又站在原地發獃,慕容孤高只能小心翼翼試探著,也不知道這小子今天是發什麼癲。
鄭魍回過了神來,努力用力揚起了自己的嘴角,「前輩,你也別拿我當傻子啊!老虎面具前輩在這,他說了要叫我死,你還能叫我活?況且啊,你說的那個什麼什麼丹,我連聽都沒聽過,怎麼可能會有啊!」鄭魍滿臉真誠,慕容孤高一下子舉棋不定了,而且,鄭魍確確實實不知道這九轉洗髓丹究竟是什麼。
「小子,別跟我」
「夠了!殺了便是。」老虎面具憤怒轉過了身,狠狠瞪著慕容孤高。慕容孤高滿臉不甘,他謀劃了那麼久,就是為了九轉回髓丹,不然,這樣一個小輩,他慕容孤高在不濟,也是可以直接殺了的。正道道首,雖說他是朝廷一手推上來的,但也不至於一點本事沒有,只是這次通行的是尹春秋和他,所以才狼狽不堪。
「敢問,趙公公,也是為了九轉洗髓丹所以來殺我的?」
老虎面具愣住了,深呼吸了幾下,抖動的手摘下了面具。那面具下的,正是東廠第一人兼六扇門總捕頭,常年佔據天下武評榜常萬年第二的,趙公公!
趙公公看著無比平靜的鄭魍,不由得心酸的說:「好久不見了啊,臭小子。罷了罷了。」話音未落,便有四枚銀針插入了鄭魍的四肢,鄭魍一下子感覺四肢恢復了知覺,可卻又不聽使喚,一步步朝著懸崖最邊緣走,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鄭魍痛苦萬分大吼了起來,「趙公公!我的命一直都是你的,是你救了我並且養育我整整十五年,對我來說,你就是唯一的親人。你要殺我,我認了!可死前,我想死個明白!」
趙公公嘆了口氣,銀針並未排出,鄭魍卻發現四肢能夠被自己使喚了,他站到了懸崖邊上,就差那麼一點點。
「罷了罷了,讓你明白吧!你身上有再多奇珍異寶,哪怕是真的,我也不在乎,只是希望這些寶貝能救你一命。」
「難道您也與家父」
「不!我對其只有尊敬。只是你以後別再說你是鄭屠鳥的兒子了。我來殺你,只是因為殿下叫我來殺的。鄭魍!朕亡!」
鄭魍兩眼一陣灰暗,他萬萬想不到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的,讓自己所親之人來殺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名字。
「謝趙公公解惑。」鄭魍朝著趙公公重重磕了一個頭,滿腦袋都是血,然後縱身一躍,跳入了這萬丈深淵。
「混賬!」一向古井不波的趙公公匆匆來到了懸崖邊,「混賬!」迴音不斷回蕩著。
……
鄭魍看著身下的景色不斷匆匆向上,他被一支樹枝從胸口貫穿,娘親給的一直懸挂在胸前的玉佩被弄碎,順著樹枝貫穿了身體。
……
鄭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他此時躺在床上,眼前的是一雙白白嫩嫩的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