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千刃·塑心
一片刃可以帶走鮮活的生命,十片刃可以鑄就不朽的傳奇,而百片刃可以守候永恆的誓言,千片刃可以塑造鮮活躍動的心。
他不曾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但他亦記得那一生的約定。
不曾記得——不曾,但記得。
記得永遠在不曾之前。
施樂天那衝天而起的劍光與鄭澤亮的右手兩指相觸——
乳白色與暗黑色的光,充斥了半邊天地,兩人同樣倒飛而出,施樂天的嘴角溢出了一縷鮮血,而鄭澤亮的右臂寸寸斷碎,但他的臉上,卻是一抹笑容——
他與魂之漠·葬淵之間,再沒有了任何阻攔。
這便足矣。
王科縉大驚失色,疾馳向魂之漠·葬淵,同時一劍斬向鄭澤亮,想要封死他的去路——
然而,鄭澤亮臉上的笑容不改,他以身體硬接下這一劍,他的小腹處被生生洞穿,鮮血淋漓,但他卻借著反衝力,到了魂之漠·葬淵之前——
他失去了左臂,右臂亦廢,身受重創,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做到了。
傳說中,魂之漠·葬淵是獻祭靈魂之聖物,所有生命都可以向其獻出自己的靈魂,以實現一個願望,一個不知是否會實現的願望。
他選擇相信,以他的性命;他以他的靈魂,作為代價獻祭。
這是不公的交易,是對等的交易,亦是值得的交易——至少對他來說確是如此。
那一瞬,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他們一起執行過的任務,他們曾經一同許下過的約定,他們假想中那未來的旅行——
可惜,也只能是「假想中」的了。
人生,果然是充滿了缺憾的啊……
但,也還算是完美了。
他想到了天機閣的天機老人為他算的一卦,他說他會在二十年後死於別人的刀下。
果然,他算錯了,這才是第十個年頭。
果然,這世上是沒有「命」的,就算有,也可以改。
千片刃,可以劃破命運的咽喉,萬片刃,可以擊碎這該死的宿命。
他的意識從那一瞬的恍惚中回歸於現實,他知道他該做什麼。
彷彿他張開了無形的雙臂,擁抱住了魂之漠·葬淵;他的唇瓣翕動,輕語分明:
「千刃·塑心。」
他的願望,是為「他」塑造一顆心。
這世上從沒有起死回生,所謂的「復活」,也只不過是一命換一命,這很公平。
魂之漠·葬淵烏光大放,眾人皆倒退出數十步方才穩住身形——
這種古老而神聖的獻祭儀式,無人可以干擾,無人可以打斷。
魔刀·千刃化作無數碎片,綿延數千米,將鄭澤亮的后心與蔣豐毅的胸口相連,而後,刺下——
鄭澤亮任由他的心臟被魔刀·千刃貫穿,而魂之漠·葬淵則射出了一道幽藍色的光,照進了鄭澤亮的胸膛——
鄭澤亮的心臟化為了星星點點的藍色微光,順著魔刀千刃形成的刃鏈向蔣豐毅的心口處飄去,而魔刀·千刃亦隨著光點倒卷而去,千萬點光芒,千萬片碎刃,於此刻交融,幽藍與幽黑,於此刻,無比契合……
直到所有的光芒都匯入了蔣豐毅的胸膛,一顆新生的心臟,開始跳動。
他賭贏了。
蔣豐毅茫然地睜開了眼,卻看到了遠處背對著他、最終轉頭向他一笑的鄭澤亮,心頭頓時如遭重擊——
為什麼?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鄭澤亮輕笑。
晚秋的風是一支深遠而飄渺的曲子,將他的思緒輕攏慢捻,捎得很遠;而他唇瓣間一字一句拼湊出的字句,彷彿是比那風,還要遙遠的聲音:
「保重,我先退休了——別羨慕我……」
下一瞬,鄭澤亮的身軀化為了齏粉,而他的靈魂,則被攝入了魂之漠·葬淵之中。
眼淚,終究會先話語一步流下。
蔣豐毅平靜地看著鄭澤亮的背影消失,卻早已淚泣無聲。
他捂住了他的心口——
那兒,是鄭澤亮的心臟;他的心,與他依舊同在。
這便足矣。
他會記得,他不曾放棄過。
「唉,又一位老同志,退休了啊.....」梅宇韜聳了聳肩,但他臉上的笑客,卻寫滿了苦澀。
而一旁的何國誠沉默不語,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蔣豐毅提起了魔刀·絕望,看向魂之漠·葬淵,他想試試他能否找回「他」的靈魂。
而遠處,青丘洛與青丘夢雨飛馳而來,與青丘斷玉、王科縉、二狗、華呈鑫站在一邊。
涇渭分明。
「一、三,對六。不管是劉海垚大人還是盛愷晨大人的計劃都已經開始了,我們得快點。」何國誠提醒道,而另兩人則皆是點頭示意收到。
王科縉堅定抬劍,而華呈鑫的雙眸中,黑白異芒更甚。
……
雲海之上。
陳飛宇面對天劫,卻向琅琊帝與愷鯊大帝悍然出手,因為這便是他的道:縱橫。
縱橫,即於生死之間,超脫六道之中,逍遙五行之外!
獨步天下,誰與為偶?
殺你,與你又有何干?
天道之雷劈下,陳飛宇一口鮮血噴出,以肉身強行扛住了這一劫,而瑯琊帝也同樣噴出了一口鮮血,顯然是被陳飛宇所擊傷,氣息萎靡,而愷鯊大帝則以九儀陰陽朔擋下了陳飛宇的另一掌,不過,那陰陽大陣一陣紊亂,同樣被其深深撼動。
而後——
第三劫,因果。
六道之力落下,似要將他的因果斬去。
他的因果線一根根斷裂,他先是忘了他兒時同宗修鍊的弟子,忘了他浪跡九州時遇到過形形色色的那些人與事;而後,他開始忘卻他屠戮過的無數巨龍,忘卻他的生父生母……
而所有因果線中,他與林輕語的那根尤為清晰,卻也正在一點點地虛化,彷彿隨時都會斷開。
而一旦斷開,便意味著忘記,因果劫,會抹去一個人記憶中的一切存在,且何等輕易。
渡過因果劫實則很簡單,忘了就好,又能怎樣呢?人不可勝天,順應天道,方能渡過天劫。
但他不想忘。
陳飛宇心神俱震,不惜咬破舌尖,以數滴精血化作血絲,方才讓這條因果線重新凝實。
雖說,他的代價付出得有點大——經此消耗,他已斷然無法渡過接下來的劫數。
但,這一切都值得。
他亦不曾忘了他的目的——
輕語,或許我再也見不到你,但最起碼,讓我始終記住你。
記住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
有道是:
大武當年孤子留,鎮龍谷中意劍修。
縱橫天下誰敵手?逍遙林中老無憂。
世事流水今復往,遺女一拾昔日仇。
為卿九劫身魂滅,唯笑曾經輕語柔。
唯,往事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