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他的陵墓(下)
他在向前奔跑著,一如千百萬年前那般瘋狂;而青丘淺憶跟在他身後的不遠處,但她的嬌軀微顫,雖然已快要失去了所有氣力——這裡的靈壓已是卷聖級別,幸得她有一些罕有的法寶護身,但能堅持到這裡,對她來說已是十分不易。
但不知為何,錢璟卻彷彿根本不受這靈壓影響,他一步步地向上,在她的注視下,登上了青丘山山頂,登上了他記憶里的青丘——
他怔怔地站在青丘山山頂,俯瞰著面前的大地,無數如夢似幻的記憶碎片同蜿蜒的小溪一般在他的腦海中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
他終是回想起了一切。
……
他曾以火染紅了整片蒼穹,只為了給她不再冰冷的理由;他曾以雷轟覆了整個世界,只為了讓她聽到他的聲音;他曾走過萬萬里,走過一界界,只為了尋找她的呼吸。
數百億年前,二十八歲的錢青丘便已成為了人族歷史上的第一位卷帝,而後,他又開始追求那更上一層的卷蒼茫之路。
然而,卷蒼茫乃是超脫位面的逆天之事,錢青丘嘗試多年無果,甚至有一次,不慎踏入了大卷世界外的虛無空間之中,身負重傷。
當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已躺在一名女子的閨房之中,那名女子照料他三月,直至他病痊傷愈。
而後來,他才知,那女子原是青丘族聖女,她在一次歷練過程中發現了身負重傷的他,並不顧族規嚴令禁止,將他偷偷帶回族中療養。
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不同,所謂日久生情,就算是兩顆頑石在一起待上千萬年,也會粘連在一起,更何況是有情感的人呢?
只是,他不願再給她平添麻煩,傷愈那日,他選擇了離開。
她只對他說了句「保重」,而他則告訴她:
「有緣,自會相見。」
是不想驚擾彼此么?還是說,只是單純留下一段念想呢?
其實,他暗暗向自己講諾,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離開了三年,短短三載春秋,卻已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他以為他與她,不需太多的話,只要離別時的那一個眼神,便可緣定三生。
……
三年後,他成就了卷蒼茫之境,於是他回來履行他的約定,但卻見到一紙萬族三十三天的婚宴請柬,上面的女方,赫然是青丘族,青丘淺憶。
他沉默了,而後慘笑——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啊……
一直以來,他都太自負了,也太自信了,他是人族的驕傲,是大卷世界最耀眼的天才,所以覺得他與她的「約定」自是理所當然。
然而,事實證明,他錯了,而且錯得很徹底。
即使他已是大卷世界的最強者,輪迴天帝,錢青丘,也不可能事事如願。
他感到無比的疲憊,他有想過離開這片位面,徹底遠離這片傷心之地,但他又十分不甘。
正當他陷入無盡的痛苦與糾結之時,大婚當日,青丘淺憶自刎。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一切:起因是青丘族不願加入萬族三十三天圍攻人族的計劃,而萬族三十三天震怒之下,欲踏平青丘族,青丘淺憶為保全青丘族,答應了萬族三十三天的要求,與龍族一位一直垂涎她的皇子訂下婚約,她本以為這是緩兵之計,他一定能及時趕來拯救她,就算是最壞的情況,他趕不回來——
在大婚當天,她選擇了自殺。
畢竟她已完成了她與萬族三十三天的約定,接下來,她完成了她與他的約定。
知何方斷雲哀草,願與君天荒地老。
事實證明,他沒錯,他只是與她錯過了。
錯過不是錯,而是錯得徹徹底底。
……
後來,萬族三十三天撕毀了協定,兵臨青丘族聖城之下;而他一言不發到了青丘聖城,以一己之力擊敗萬族三十三天,與青丘族定下世代之約。
而他傾盡所有將她的魂魄找回,並烙印上青丘族祖魂的氣息,再將她送入輪迴,確保她將會於青丘族重生,而他將會在青丘山上等著她,無論多久。
看庭前花開花落,榮辱不驚;望天上雲捲雲舒,去留無意。如果,不幸福,如果,不快樂,那就放手吧;如果,捨不得,如果,放不下,那就痛苦吧。
他放下了尊嚴,放下了個性,放下了固執,都只是因為放不下她。
他以他的全部,來換一個找回她的可能。
這到底值得嗎?
他如是問自己,在數百億年前的青丘山上。
當時,他說不出答案,但至少,他願意。
他甚至放棄了進入蒼茫道的機會,放棄了追尋更高境界的道路。
於是,他也踏入了輪迴,留下了他的往生。
……
愛情就像是一條河,左岸是明滅千年的歡笑,右岸是燭光下永恆的沉默,中間流淌的,是年年歲歲,淡淡的寂寞。
他輪迴過九世,每一世,他都從未停下過他的找尋,哪怕她再也沒有從輪迴中走出。
這是他的最後一世,而他的第九世,叫錢璟。
……
他站在他的山上,望著天地蒼茫,緩緩,回眸——
那一刻,他與她四目相對,而她莫名的心悸,仿若回想起,某些久遠的回憶。
看君春去秋來明眸若虹,望君踏遍川山衣冽凜冬。
伴君長夜漫漫閱盡千秋,待君世間風塵里一次回首。
予君紅裳玄衣舞紫陌花袖,為君琉璃青盞掌千載悠柔。
他有些失神,她和她實在是太像了,從長相,到名字,彷彿是從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但許久,他悵然一笑——
可惜,她畢竟不是她。
她始終不願見他,未曾踏出輪迴之外半步。
但她與她實在是太過相像,這一切都是偶然么?還是某種命定的必然呢
他嘆了口氣,將目光,放到了正手持魂之漠·葬淵狂笑的愷鯊大帝身上。
從前,他有座小山,它叫青丘山,它立於九天之上。
從前,他有個小水晶球,它叫魂之漠·葬淵,它是大卷世界的中樞。
而他是誅坤乾帝錢璟,是輪迴天帝錢青丘——
乾和天,兩者本就是一體。
他伸出右手,隨意地一握,一個古樸的水晶球出現在他手中,而盛愷晨猖狂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驚愕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掌中卻已空無一物。
天空一聲嗡鳴,九儀陰陽朔的陣眼重新回到吳南潤手中,而九鳳帝等四帝皆是破陣而出。
吳南潤看了眼雙手空空的盛愷晨,卻是詭異一笑:果然,劉海垚大人早已料到……
「愷鯊大帝!你竟敢搶我們萬族三十三天的東西?是活膩了不成!」燭龍帝先一步破陣而出,還沒弄清楚情況,就向下方問罪道。
然而,一個熟悉到足以令他頭皮發麻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哦?你說,這是你的東西?」錢璟把玩著手中的水晶球,玩味地看了燭龍帝一眼,戲謔道。
眾人聞聲看去,卻個個都是目瞪口呆:九鳳帝四人如臨大敵,盛愷晨額上青筋暴起,而青丘夢雨等青丘族人個個都如同見了鬼一般——他不是個廢人么現在怎麼——?
「錢青丘?怎麼可能你怎麼還沒死!」幽雀帝驚得失聲叫道。
這回,連王科縉和華呈鑫都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了:什麼?原來我的同學竟是天帝本帝!
「怎麼,幾百億年沒挨過打,連我都忘了?」錢璟並不否認,淡笑著回答道。
他輕一跺腳,踏向青丘山的山頂,這座方圓數千千米的大山怒震了一刻,而後便向天穹浮去!
這根本不是什麼山,這是另一件星空十八神器——「山之川·亘古」!
從前,他曾有座小山丘,如今它已是天地的脊樑,絲毫不可撼動;從前,他曾有枚水晶球,如今它已是靈魂的起源,守護世間輪迴。
他是一個傳說,一直都是。
而他身後的青丘淺憶則是心神震動,眼前發生的這一連串驚破天的事情將她震撼得小嘴微張,她訝於他竟有如此傳奇的過往與身份,但是,為何她對他,在心中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觸動……亦或是——
情愫?
她眼前的他負手而立,腳踏蒼茫大地,與穹頂的神魔對峙,亦能揮灑恣意。
被風吹奏的,總是那飄忽的哀愁;唯有那無心人的寂寞,是風,怎麼也吹不散的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