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擦車而過
郯州。州城南郊。上午巳時。
一輛出了城的馬車裡,二十歲的劉湶、即將二十歲的顧琎之,二人對向坐著。馬車隨著起伏的路面顛簸,將二人簸得頭腦昏沉。似乎永遠缺覺的顧琎之,進出的氣息里已經帶上了鼾聲。
他的父母特意租了這輛馬車,租期無限,用以送他到長興府參加禮部試。兩刻之前,他告別了家人,帶上了行裝,坐上了馬車。他出了郯州的南門,捎上了早已在此候著的劉湶。
二人此前便約定好了,結伴去往長興府。
馬車裡,劉湶儘管思維昏沉,但是心情複雜,既有期待,又有忐忑。期待的是,終於要參加禮部試了;忐忑的是,終於要參加禮部試了。
興許是想到赴考的第一步便睡著了,兆頭不好,他便主動向顧琎之攀起了話。「琎之,你之前去過京城么?」他問顧琎之。
「去.....過.....」顧琎之耷拉著眼皮。
「是么?什麼時候?」
「十年前的樣子.....倒是常去.....有一年還去了兩次。」
「是么?去做什麼?」
「找吾舅。」
「你有舅舅在京城?為何從未聽你提起過?」
「你又沒問過。」
「你都沒提過。」
「不想提他。」顧琎之似乎有些煩惱。煩惱使他略微清醒了些。他搖頭說道:「我今日能與你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全然是因為我這個舅舅。」
「這話.....怎麼說?」
「就是他,說得我父母,非要讓我參加科考。」
「是么?你舅是做什麼的?」
「現在是.....吏部侍郎。」
「真.....真的!?」
「真.....真的。」
「天!」劉湶顯得吃驚不小:「沒想到你還有個這樣的舅舅!竟然是吏部侍郎!」他略作停頓,說道:「那你這次一定榜上有名了。」
「榜上無名倒是最好。」顧琎之似乎並不在意。
「有你舅舅在,怕要事與願違了.....」
顧琎之抬起頭,想望一望天,發現望不到天。「也不知詔哥那頭是什麼情況。」他喃喃自語道。
「詔哥,應該也在去往京城的途中了吧。」
「我都迫不及待想要見他了。」顧琎之低回頭,眼裡終於有了些光彩。
.....
十五日後。長興府。
載著顧琎之與劉湶的馬車緩緩駛進了長興府的北門。車裡的劉湶掀開了窗帘,看著車外京城的繁華。
這裡的道路,比郯州的寬了兩倍不止。道上的行人,比郯州的多了十倍不止。一路亭台樓閣,鱗次櫛比,比郯州的更是氣派了百倍不止。
「當真是天子腳下啊。」劉湶禁不住感慨道。
「現在也在你我二人腳下。」顧琎之看著他,打趣說道。
「進了京城,你住何處?你舅家中?」劉湶問他,但目光仍停在窗外。
「不!」顧琎之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與你同住旅館。」
「為什麼?」劉湶將頭轉了過來。
「他那裡,比不得外面自在。」
「你是想.....」
「並且你第一次來京城,」顧琎之不等他說完,挑起了一側的眉毛:「我怎麼能將你一人擱在外面呢?我與你同住旅館,閑暇了,不還能帶你逛一逛這繁華的京城?」
「可在考試之前,我並沒這打算。」
「不,你有。」顧琎之欣然說道:「便如此決定了。」他朝車廂外喊道:「陳先生,聽說你常來京城?」
「不常來,也就每年這個時候。載的都是你們這樣的考生。」廂外駕車的陳熟回道。
「那你一定知道,我們這樣的考生,進了城,一般都住何處的旅館了?」顧琎之繼續問。
「自然知道。進了城的考生,多是住在貢院方圓五里內的旅館。」陳熟回答。
「那我們便去人最多的那間旅館。」
「那便是『登第館』了!那裡的人最多.....這會兒應該還有房間。虧是你們來得早,要是再晚幾天,怕是房間都滿了。」
「那便『登第館』了!」
顧琎之與陳熟,二人車裡車外喊著話。
劉湶看著顧琎之,插一句話:「人多你不嫌吵鬧?」
「就是要吵鬧才好。天南地北的,多交幾個朋友,不是美事一樁?」
劉湶無奈地搖頭。「陳先生,那你應該也知道禮部在何處了?」他也朝車廂外喊道。
陳熟從廂外回一句:「自然知道。」
「那我們先去禮部吧。在那裡核驗了身份,再去旅館。」劉湶說道。
「也行。」
顧琎之聽了,立即插話問劉湶:「為什麼先去禮部?」
「正好就著這輛馬車.....」
顧琎之鎖了眉頭,聽得似明白又不明白。
「禮部離這還有一段路程,若是先去那裡,便得趕緊了。怕是再晚一些,這禮部就得閉衙了。」陳熟的聲音再次從廂外傳了進來。
顧琎之看著劉湶:「你說咱要是在途中與詔哥遇見了該多好,咱三人便能住一塊了。」
劉湶嘆口氣:「人海茫茫,何處相遇呢?」
.....
陳熟的馬車快馳了沒多遠又慢緩了下來。前方另一輛馬車擋住了他們。擋路的馬車時走時停,進展極緩。
兩車正行的這條道路,人流熙攘,中間只能容得一車通過。陳熟的馬車只得跟在前車後面,走走停停,進展極緩。
惱人的前車第四次停住時,陳熟抬眼望一眼天色,終於沉不住氣了。「前面的車,做甚呢!?快點的!!」他朝前車喊道。
車裡的劉湶聽了,問道:「陳先生,前面什麼情況?」
「前方有輛馬車,走走停停,耗了快一刻了,阻得咱車也在這裡乾耗。」
「那我去跟他交涉。」劉湶回道,作勢便要下車。
顧琎之一把拉住他:「不勞你去,陳先生會去的。」
劉湶下車的姿勢停了一瞬。「好吧。」他回道,再次坐定。
.....
第一次駕車來到長興府的程運峰,剛一進城,幾乎就暈了頭。視線所及之處,全是縱縱橫橫的高樓,哪裡還辨得出方向?進了城,如何到薛宅,先前薛行台只是簡單交咐了幾句,而這一路過來,已是忘得八九不離十了。車裡的薛公子也不記得回家的路了,畢竟距離他上次離家,已是十四年前了。
程運峰一腦茫然,只得走走停停,逢人便問。
「先生,勛門坊的薛宅知道么?如何得去?」
「勛門坊?薛宅?不清楚。」
「先生,勛門坊的薛宅知道么?如何得去?」
「薛宅?勛門坊?不清楚。」
.....
在程運峰的馬車不知第幾次停住時,陳熟瞅準時機,勒停自己的馬車,一個箭步竄了前去。
他抓住程運峰的馬車韁繩,問道:「這位同行,你這一路走走停停的,可是為何?」
「我不識路,是在跟人問路.....」
「可你走走停停的,這.....擋了我的車了.....我正著急趕路吶。」陳熟抬手,指向後方自己的車輛。
程運峰順著看了一眼,說道:「還請這位同行擔待。」
「可我車上還坐著兩個考生,人二位這會著急去禮部,核驗身份呢.....」陳熟焦急說道。
「我車裡也是一樣。」程運峰用眼神示意身後的車廂。
車廂里的薛元詔聽清了程運峰與陳熟的對話。一聽是兩個著急去禮部的考生,想著同為學子,他便用手掀開車簾,對程運峰說道:「程先生,便讓他們先過吧,我們也不急。」
「還是這位公子通理。」陳熟看到了車裡的薛元詔,轉了表情。
「那便在前方讓路與你吧。」程運峰用手指著前方的岔口:「我車停那,讓你先行。」
「那謝了。」陳熟朝著程運峰薛元詔拱手,滿意地往回走。
.....
兩向相岔的路口,程運峰將馬車停在一旁,看著陳熟的馬車從自己眼前馳過,馳向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