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冰面是平的,周圍地面不平啊。
看見鳥,在地的小鳥,不像雞那麼走,只會跳,一跳一跳的。後來,入冬時經常看小鳥,立本寫道:
天冷了
在房檐和窗檯掛出鳥巢
續上窩草
已入冬
把籠子細細編好
屋裡拾掇一塊肅靜
找鳴叫的鳥
地上飄落厚厚的雪
撒下穀米也看不著
水面冰封了
老天讓鳥兒減少紛擾
另選一個地方吧
飛翔,安好
老單爺說:海洋的生物登陸,有很大的風險,一是時常有缺水的危機,二是酷暑嚴寒考驗生存能力。
季叔感冒了,發燒38°,煎中藥。小韓也感冒了,喝了幾口,說葯湯子,不喝了倒了。
立本媽找出一件大棉衣,瞧著,這件衣服有十七八年了,要是人,得長多大了。立本爸說現在還用不著,我離廠子這麼近,留著給立本。媽說立本穿不了,還大。爸說將來穿,媽說人家還興許上南方呢,還一定在這呀。
外面冷了,各家洗的衣服還是往晾衣繩或鐵絲上搭。一會凍硬了。小林脫自己的線衣,媽說「你好好脫!」他使勁往下拽,「這麼難脫,破雞波玩應。」拿出去凍,凍裡面藏著的虱子,凍死它們!他和小光分別去院子沒人的人家,折撅已凍了的衣服。他們不敢去立本家的院。小高來,他進立本家的院,又出來,「有啥呀!」小林也進院逛一圈,被小高把門拽住,不讓小林出來。小林急得跳到西院,從西院出,又被小高拽住門。老田出來,「幹什麼吶?」小高趕快鬆開手,放小林出來。
小美家的門前,那老頭坐在那塊石頭上呢。
往學校跑,小高笑拍小林屁股,「你上春麗家啦!」「胡說,你不讓我出來。」「哎,立本跟淑芬他倆那個……」「真的?」「我說話那還有假?」倆人勾肩搭背一起笑。小偉在後面,罵:「我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像這樣不要臉的。」
小勤召開了班委會。小高真想踹門了,——開會也不叫他。
校園外,小秀穿著他爸爸的破棉襖,不系扣,衣襟一抿,「你還差五個。」他說小雄。
「你欠我五個。」小雄瞪眼。
小秀躲了。
小高出來,小秀說:「我把你書包里的糖吃了。」小高說:「我回去看,如果真的沒了,我就和你急眼。」
落太陽了,小明說,「才3點鐘就這樣啦?」小文在那邊尿,說:以後哇兩點就黑……小明生氣,說:「1點就黑,12點就黑得了,媽的,北極了!」
天冷尿多,廁所裡外都是尿。進不去廁所了。這不就是廁所嗎?尿!集中在這,沒有理由被說了,也不怕誰看。這做事有了名分,是集體的力量,不勢單力孤。看的人似乎理虧了,倒不正經。春麗小靜她們都繞著走,只有小琴直接還不扭頭走過去。
立民系褲子,說:「小勤現在怎麼牛烘的?」
小雄手揣袖,袖口小,凍手背,呲著牙:「怎麼收拾他?」
「他不管你叫大哥嗎?」小秀笑嘻嘻說,「現在不認了?」小雄說,「當初圍著老大,滴溜轉,整天大哥長大哥短,還給提鞋呢。」
「現在不一樣了。這個獨攬子。」立民說。小文過來,悄悄告訴立民,關於春麗家的事,還有她平時去哪。
小勤來了。小雄吐口唾沫,說:「有啥了不起的,熊色,小逼崽子。」迎上去,看著那長臉,說:「哎,我喊你咋不吱聲呢?」小勤眯著眼說:「我不樂意呀。」
春麗從那邊走出來,小靜趨溜溜跟在後頭,小靜怕瞧,總願被別人身體遮擋住。小雄說:「要是她,你樂意呀?」小勤喊:「春麗!」氣得小雄轉過身。
春麗陪小靜去醫院打針,走到公園,有些暗,小雄他們在後邊一直跟著。到了醫院,裡邊已經點了燈,進了注射室,有日光燈,通亮的。小雄也跟著進來,春麗問:「你幹啥?」小雄笑嘻嘻,「打針吶。」站那不走,小秀也趴門看。小靜紅了臉,「哼!」不想打了。春麗說小雄:「你趕緊打!」小雄說:「有先來後到,你們先打。」春麗伸出手,「你的葯呢?」小雄拿不出來,「我憑啥給你呀?」春麗讓護士攆,「他不是來打針的,他想耍流氓……」小秀拉著小雄跑了。春麗找容嬸,容嬸打針打得不疼。「也疼,疼得輕。」容嬸一隻手推針,一隻手輕輕彈捏。容嬸一般不打針,她是帶「長」的。
從醫院出來,月亮迎面,在往東走的大路之上掛著,走一會,有樹梢在月亮里,好看!冬天月亮好早,在四點多鐘就看見了,她的面龐比夏天的大;天不太暗了,月如銅盤,像紫銅,黃銅,那是古代的鏡子。倆人指著看,月亮里有圖像。總這樣多好哇!夏天的不這樣,夏天,天黑得晚。中秋節也好看,對,那個亮。
西大道,幾個小孩子在跑,小光臉上貼著白紙條嚇人,春麗擋著小靜。
路過家門,春麗讓小靜上自己家坐一會,暖和暖和。
炕頭放著白棉線和鉤針,春麗給自己鉤一個襯領還沒鉤完呢,推一推,讓小靜坐熱乎的地方。
那是啥呀?剪指甲的,不是我的。春麗給小靜剪指甲,看看好不好使,小靜說想留著指甲,春麗說只剪小指甲,小指甲你用不著。真好使。
爸回來,說準備搬家吧。往哪搬?新建村。
媽說:「我說搬你不搬,等現在過冬的東西都買回來你又要搬了!——還有房子了嗎?」「有,剩幾戶。」春麗問:「比咱們這大嗎?」「大倒不大。」「那搬啥呀?」爸說:「新的嘛。」媽說:「就是一個窩,來回搬啥。」春花說:「新的就行,搬。」
春麗不想搬走,說:「那片兒呀原先是墳圈子。」
「誰說的?」
「有好幾個墳呢。同學說的,都那麼說,你問她。」小靜點頭。
春花說:「墳早就起走了。爸你不是說咱們住的這塊原來也沒人兒,都是后建的嘛!」爸媽都不吱聲。
春麗送小靜回家。路過糧店,見小芝和小輝,問「咋不在家玩?」借著有燈罩的燈,她倆在水泥地上畫著什麼,「像誰?」「像……」「不像?」「像!」小芝往上面吐唾沫,「咱們一人一口吐沫把她淹死。」「都冬天了,上凍了。」「也是一口吐沫一顆釘兒。」「畫格兒吧,一起畫。」掰開粉筆,分別畫,合向一處。她們一起玩丟口袋。
回家吃飯。小傑問春麗和誰幹啥去啦,春麗說:「吃你的吧。」小傑說:「是喝,不是吃。」晚上喝粥,大碴子粥,小傑有小六家給的鹹鴨蛋。
晚飯後,小蘑菇給豬圈的棚子上的雪划拉乾淨,又跳到圈裡邊清理。有幾隻小鳥落附近,又噗嚕嚕飛了。圈裡有髒水流不出來,濕冷的地,凍了滑而軟,豬站不住,「去,去上邊躺著去。」他用鐵鍬搶地,叮噹碰著石頭響。小輝在院子角褪褲子蹲下。小五趴牆頭看。
小波進院,小輝提褲子起來。小波說小蘑菇:「你呀!整它幹啥?」「乾淨舒服。」「豬就那玩應兒。乾淨了一會又臟,白忙乎。」小波轉悠轉悠,走了,說去看曉強。曉強說要在近點兒的地方下鄉。
小波又去老季家,看小安在燈下編籠子,說:我說對吧?小安說:啥對了?小波說:編籠子呀。小安說:得了吧,你啥也不懂。太細的不行,眼兒大不行,鳥往外鑽,頭出來身子出不來,差點勒死了,還跑了一隻。全拆了,重整的。廢了那麼多,鐵絲也不夠了。
小波又回後院,到老李家,打聽打聽立木的情況。李叔用些板條,把去年的雞籠子重新修一下。保留原來的木框,拆完了壞的,往上釘好的。李叔說「還行,現在看,下對了,早晚得走這一步。」小波遞李叔新板條,李叔接過來釘,「你也要下鄉啊?」「正琢磨呢。」立本不讓小波遞,他也不選一選就遞;還是自己來,根據位置長短寬窄選定。前面間距不一樣,分兩格,上邊的正常,下邊一趟兒比較寬些,雞伸頭自由。小波說:「在那處難吧……說話不通,聽不懂……」「也快,年輕,學啥快。我剛來這邊,讓人笑話,後來就改了,現在還有語音嗎?」「和別人一樣了,聽不出來了。」小麗說:「二哥他處對象了。」小波說:「真的?這麼快!」立本說:「不成,成不了。」立木剛開始來信說有對象,有些得意,人家不是看親戚的關係,看中的是他本人。後來寫信說不處了,並說她現在找親戚說和,不能去找你們,但可能給你們寫信,你們就說你們不知道,孩子的事不摻和;讓把「她」的照片寄給他,退還人家。李嬸擔心,是不是把人家怎麼的了,讓老李寫信,一再囑咐不能對不起人家;要不就趕緊把人娶嘍。立木回信了,「沒有哇,沒處幾天。」此致,敬禮!寫信的末尾的話,覺得不新鮮了,學別人寫萬事如意的話,如意即順,順心。老曲爺說,事哪能盡如人意。
立本從鐵盒子里挑選釘子,遞給直的。扒拉到盒子底,沒有太好的了,彎的,他在一塊磨石上用鎚子輕輕砸直了。小波說他家有,要回去取,李叔說馬上釘完了。小波說底下沒釘呢?底下用毛嗑桿,圓的不存東西,活的。在兩頭都安了卡,能固定,太髒了就可以抽換。小波說李叔想得真周全。
雞裝進來,安放屋裡,可以過冬了。看著在槽子里吃食的已經長大的雞,立本想那隻被小狗咬死的小雞,在冰天雪地里呢;埋它的那塊地已被農村收走了,今年沒犁到,明春也會被犁。
小韓家玻璃被人砸了。
人們猜:是誰呢,誰有這麼大的仇哇。又不止一次,這又是大冬天,真的要命。小韓沒有報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自己先堵上袋子被子,后安玻璃。
小正說:「查腳印呀。」小濤說:「這麼冷天兒哪有。」「有雪呀。」「雪上沒有。是小勤,人都說他專幹這種事。」小正說有可能,小全說不能,他們也沒仇。曉宇說:「他啥不幹吶,這小子就在背後下手。」曉宇上大道踢毽子,練眼神兒,準備參加學校的比賽,聽說小勤也報名了,一定要超他贏他。曉宇天天練,有空就練,練得渾身冒汗。
小光說:「小盈乾的,小五說看見了。」
小盈一本正經地說:「他家我都不去,他家大人我又不認識,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小偉貼近說:「你是鼻子插大蔥啊。」「啥意思?」「裝象唄。」伸出舌頭。
立本知道這次是小盈乾的,看他的眼神兒就知道,他藏不住心裡的秘密,得意和嫉恨掛在臉上。那狗也是……嗎?不是,那絕對不是,他家得罪的人多了。
小盈以前跟立本說:「他打過我爸。」立本說:「也不光他一個人。」「但數他狠。」小盈小時候不敢出去,就躲在家裡,靠在炕里的牆,在別人趴窗看不到的地方。立本說:「他現在也挺可憐。」小盈說:「這種人,你可憐他,他反過來可不可憐你。」老單爺說,道德不是懲罰。
東大門那,小孩子願意去。那安全,有站崗的,有水銀燈,有水泥地。
老曲用小石子,打一個小藥瓶,一打一個準兒。孩子們稱讚,太准了!
老曲說,古代有一老翁,往一個小嘴兒瓶里倒油,一滴不灑,就是熟練,熟能生巧。——但可不許干別的呀。
他和立本站樁。
鬆弛一會,活動,「缺什麼力,運什麼力,哪部位運動少就想法兒運動哪塊。
「看人,看得意的時候,也看失意的時候。
「人捧你,千萬不要高興;沒人理你,也不要抱怨。
「世上有許多人,為了獲得什麼,不顧別人從心裡往外瞧不起,溜須拍馬,狐假虎威,任性胡來。不是前世情緣,是今生造孽。」
曲文說游老師就向著小勤,幹啥都表揚。
姥爺說,叛將佞臣都是得寵出來的慣出來的。
曲文說班級很亂,都是小人得志。
姥爺嘆氣,說:下有善,事業乃成,但是下者不都是善類,有恨有怨,可以為先,不可以為治。因為恨與怨,變態。切齒怨恨者,不可以授權,不可以放縱。
人有是非賢愚忠奸。貞觀之治,是容得下魏徵啊;開元盛世不能持續,是放縱李林甫高力士楊家兄妹安祿山一幫阿諛奉承之人。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歷史箴言。
曲文說那冬天呢?
姥爺說結冰是水的隱忍。
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說不對。也有人說歷史是一些人賭出來的,我認為也不對。歷史有兩部分:一是由著性子的人的悲劇,一是順應大勢的正劇。
練功啊。不通不暢,是病,身體是這樣,人際間的也是。遇阻不快,積累成患。
老曲對立本寄予厚望,「將來不論做啥,不論干哪行兒,做人要剛正不阿,多做善事。」
紙條上說:人群居交流,多了社會評價,有道德褒貶,人被影響修正。這使得適者生存法則一統天下的局面逐漸改變。
形式存在,需要變化;形式擴大,膨脹,走向滅亡。各種變故多是火。
此時的月亮,清冷冷的,懸在高空,顯得有些小。
廠里的大道兩旁的樹,是稀疏的枝。路燈是兩排。
立本回家。
從窗玻璃往外瞧,不平的玻璃讓外邊景物變形,月亮向下延展著一束微光,如放飛遠方的一串圓形風箏。後來,他寫一則感想:一天,是地球自轉了一圈;一月,是月亮繞著地球轉一圈;一年,是地球繞著太陽轉了一圈;人一生呢?從生到死,多長——不確定;太陽繞著什麼,轉一圈,多長時間?是我們一生、更長都等不到。
和爸爸一起站在柜子前,聽收音機。
媽媽給提了一壺熱水來,爸爸泡腳,讓立本也泡。
脫棉褲費勁,立本嘰歪,「省布哇?」小麗幫他拽褲腳兒,褲腳兒太瘦。是爸讓媽那樣做的。爸說:「緊腿暖和。鬆口灌風,再厚也冷。」
立本問:「收音機關啦?」爸說:「關了吧,沒啥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