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殺倭寇、血映殘陽
一
三月末的魯南在陽光燦爛的午時前後來看,是春意盎然、地泛暖綠的景象,但是接近黃昏的時分,卻仍呈現出寒意料峭、冷風透膚的蕭煞。魯南嶧縣的東側,在九頂山一座並不很陡峭的山樑上,悄無聲息地俯卧著數百、確切地說是500多身著青灰色軍衣的官兵和一些各色普通民眾服飾的百姓,此時此刻,他們正目不轉丁地注視著正前方五百多米外的一個村莊。這當口兒,山腳下的那個小村子遠看是房舍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差不多有百十多戶農舍。但仔細觀察,寂寂無聲的村落卻缺少了平時的安靜與祥和——沒有雞鳴狗吠,更沒有炊煙裊繞,原本的田園氛圍卻顯示出一股子讓人惴惴不安的壓抑和窒悶,同時還透著一股子攝人心神的詭譎和殺氣......
這支數百人的部隊鳥瞰在前出的一塊巨大岩石上,一個看來年僅二十多歲還略顯稚嫩的少校軍官,正聚精會神地舉著望遠鏡向下面長久地觀察。他看得很仔細,尤其是村子旁的那條土公路在他的鏡頭下慢慢地延伸、又隨著公路的伸展一段段地定格。半個小時之後,三個渾身沾染著泥水的軍人從側面的山樑繞了過來跑到少校的身邊,其中一位中尉氣喘吁吁地報告:「營長,屬下三人自清晨在南泥溝潛伏觀察,早七時許發現有500人的鬼子開進。他們駐紮在村南頭的一座祠堂和附近房舍里,又在村子的四周和祠堂門口5個位置處設置了警戒哨兵,都是雙崗,還有兩組巡邏哨共10人,目前鬼子在休息。十天前村裡的百姓躲進了山裡,因此除了鬼子這個村子已無一人。」
「除此,他們有什麼重武器裝備和輜重車輛等?」少校一邊觀察一邊問道。
「他們有六挺重機槍和十幾挺輕機槍,沒有炮但有十幾具擲彈筒。」中尉道:「隨隊有20輛騾子拉的大車,其中有幾輛從捆綁的苫布輪廓中能看出是彈藥箱,剩下的全是糧食。」
少校聽完后從岩石上退到了坡后,馬上就有幾名上尉及中尉軍官圍在了身邊並直視著他,其中一個上尉小聲問道:「營長,你看我們……」
少校沉思了片刻說道:「500人左右的小鬼子,基本是兩個中隊的兵力,人數比我們略少,但輕重機槍的數量卻比我們多一倍,火力夠強的。」說完他看了上尉和眾軍官們一眼又道:「我們的任務是悄悄渡過運河北上,伺機襲擾鬼子的聯絡線、交通運輸線及後勤部隊,藉以遲滯敵人的集結進攻,以此來給壓力巨大的堅守台兒庄的兄弟部隊減輕一點負擔。既然眼下的這伙鬼子人多火力強,距離嶧縣又近,看來是鬼子增援台兒庄的一部分,我們營的這點力量啃不動。命令全營悄悄向右側山凹處運動,天黑前靠近嶧縣城,找個隱蔽之處休息片刻后再另尋戰機。」
眾人剛要有所行動,忽聽左側數公裡外的什麼地方響起了爆炸聲和密集的槍聲。大概是距離較遠的緣故,不一會,連成一片的射擊聲音就變成了「轟隆隆」的悶響充盈在了官兵們的耳鼓中。
「看來是中路二營的弟兄們和鬼子打起來了。」上尉道。
少校點了點頭又側過耳朵聽了片刻,然後擺擺手簡短地下了命令:「行動!」
當全營的三個連和所屬人員,另有幾十名百姓裝扮的大漢牽著十多匹卧載彈藥的騾子匆忙向右側隱蔽運動時,可看到這些身著灰色軍服官兵們的左臂臂章上,在那深藍色布底的中間,十分醒目地印著一個雞蛋大小的白色的「翼」字。
1938年1月,國民政府根據當前上海失守、南京淪陷,東北全部、華北大部完全陷入日軍鐵騎蹂躪之下的嚴重局勢,一方面在國統區招兵買馬、積極訓練,另一方面大力整頓從各大戰場潰敗下來的殘餘部隊。基於上述背景,在第一戰區的河南北部,由國軍第13軍的兩個營、國軍第46獨立旅、東北軍騎兵旅、國軍預備師管區第三支隊這四個部隊的官兵為成員,新組成了國民革命軍第110師(也稱補充第2師),其編製為兩個旅、四個團,編製11340人,該師歸湯恩伯的第20軍團轄制,師長張珍少將,即原豫北師管區的司令。
第110師雖然剛剛組建,但官兵們的整體軍事素質和戰鬥力卻不可小看,因為這支部隊的兵員組成,不僅僅全部是有戰場經驗的老兵和基層指揮官,其師長張軫,也是一位從軍資歷正統規範、經歷豐富曲折,又很有帶兵治軍方法的名將。
國軍第13軍屬於中央軍建制,原軍長就是現任第20軍團的軍團長湯恩伯。5年前第13軍曾參加過著名的南口戰役,那場戰役殘酷且慘烈,在部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下重創了日本的關東軍,贏得了國人「作戰悍勇」的讚譽。獨立第46旅的前身為抗日同盟軍,在山西一帶多次與日軍交鋒而得到了淬鍊。東北軍騎兵旅早在「七七事變」之前,就曾在東北的黑土地上和日本關東軍展開過多次的生死拼殺。只有豫北師管區的三支隊,暫時還未曾在對日作戰的戰場上與敵人交過手,但也在張軫的手下訓練得生龍活虎、朝氣蓬勃。
張軫、字翼三,25歲時在保定軍官學校畢業,當年赴日本在陸軍士官學校第四期學習,四年後畢業回國。1925年在廣州任黃埔軍校戰術總教官,1926年在國軍第6軍任職團長,同年參加北伐戰爭。在幾場戰鬥中,他因指揮作戰有方、其部隊勇猛驍悍而屢建功勛,第二年便升任南京城防司令,第六軍第十八師師長,旋即又任長沙警備司令、第六軍副軍長。抗戰前夕的1936年,張軫又調往南京國民政府軍政部任職,但因生性耿直剛硬、很難習慣官場上的人際關係與周旋,同時在不自覺中又得罪過一、兩位有關大員,故在次年的五月,被調到河南來任豫北師管區司令。
組建第110師后,曾任過黃埔軍校戰術總教官的張軫倍加珍愛這支新生部隊。他對該師的軍事素質、整體的戰術水平以及戰鬥力的提高等部隊的建設事宜,是下了很大的一番功夫的。張軫曾在日本士官學校學習軍事四年之久,深知日軍的戰術特點和兵員素質,也深切地了解日本軍人崇拜天皇,推崇日本戰國以來傳承下來的武士道觀念,特別是以其作為精神灌輸而起到的巨大作用。鑒於此,他在部隊的強化訓練和戰術運用等方面,盡量地努力做到有針對性和實效性,在第110師剛剛組建時,張軫還獨出心裁地在全師官兵的精神上灌注了一個新異的內容——他自忖自己的祖上和三國時期的猛將張飛(字翼德)有點淵源,他本人又在有案可查的家譜上字型大小為「翼三」,所以就打出了「翼」字作為部隊的招牌,以此來在當時的抗日部隊良莠不齊、魚目混珠的狀態下標新立異。在110師那次佩戴臂章的誓師大會上,張珍曾做過一番有聲有色、頗為振奮軍心的講話:「......我們師的番號是國民革命軍第110師,是保家衛國的軍隊。但是,現今我們的這個師還有一個更響亮的稱號,那是什麼呢?那就是我們所有的官兵弟兄們左臂上佩戴的這個『翼』字。這個『翼』字是什麼意思?意思是象徵著我們這個部隊,是中國古代猛將張飛張翼德的後人所組成的勁旅!一千多年前的張飛叱吒風雲、勇冠三軍,他的勇猛、他的氣勢從古至今無人可比,那麼我們作為他的後人,作為『翼』字軍的每一名官兵,能給我們的老祖宗丟臉嗎?難道我們做不到在保國殺敵的疆場上驍勇善戰、勇猛頑強嗎?當年的張飛率領手下的三千兒郎出生入死,保的是大漢江山,而如今我們全師的上萬將士浴血奮戰,保的是堂堂中華的國土和大漢的黎民百姓......弟兄們,在不遠的明天,在任何一塊抗日的陣地上,你們就是一個個當代的張飛張翼德!從今天開始,從我做起,我們要用鮮血、用生命來捍衛我們這個光榮的稱號——『翼』字軍!讓『翼』字軍的聲譽響亮地傳遍黃河兩岸甚至中華大地,讓『翼』字軍的戰績載入中華民族的抗戰歷史而永垂千古!」
「『翼』字軍!」
「『翼』字軍!」會場上萬名官兵們舉槍高呼,群情激昂,無論是將星閃爍的高級軍官還是普通的列兵們,他們個個的臉上都洋溢著激動振奮的色彩。古人張飛的悍勇和威名誰人不知?誰不崇拜?而此時此刻,作為英雄的後代,他們怎又能不在驕傲與自豪之後,用自己的奮勇殺敵來發揚來光大這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張軫不僅僅用各種方式給部隊提高士氣,在軍事訓練上抓得更緊。結合自己非常全面的戰術教學經驗,他十分熱衷於各種形式的演習和演練,無論是師旅團營級的地圖演練、沙盤演練還是排班乃至幾個人的戰術小組的實地演習,他都會經常抽出時間親身參加親自檢查並嚴令督促師部作戰科,把這種形式制定成為規定和計劃,送達各基層去執行推廣,並且在一定的時間內,他會親自檢查驗收並指導。部隊的組成和建設方面,僅在選拔軍官這一點上他就自有標準,任職排以上的軍官除個別特殊情況外,絕大多數都必須出身於軍事學校。非軍事學校出身的軍官,必須在某方面有一定的專長才算說得過去。非戰時的日子裡,不一定什麼時候他親自出一些題目,讓旅以下的各級軍官們給予答覆,或者不定期的進行軍事理論的考核,其成績公開公布並獎罰分明。張珍很注重、也大力提倡軍官們的特點和擅長。他多次強調: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各級指揮官必須要努力培養出自己在各種複雜的形勢下,果斷處理突發情況的能力。除此,軍官們主動設立「戰術研討小班」,士兵們組建了「軍事技術互助會」等組織形式。
張珍曾在國民政府軍政部任職一段時間,因此在軍委會的上上下下建立了一定的人脈。有了這個條件,自從組建該師以來,他便不斷通過往日的關係,努力給部隊搜集儘可能新的裝備和充足的軍火儲備。經過不懈的努力后,現階段110師的每個營有6至8支衝鋒槍,每個連有一挺重機槍、每個排有一挺輕機槍、每一個班一半以上都裝備了全新的中正式步槍。就在他的每個營都有望裝備一個迫擊炮排的前夕,卻因部隊奉命要參加徐州會戰而有所耽擱。除了抓軍事,擔任過三個市、區部隊司令的張軫自主性很強,對部隊的政治思想鼓動,後勤保障的充分籌措,駐地軍民、軍政關係的融洽接觸,部隊內部作戰連隊的調整、充實等一系列事宜都親自過問和督促。他還組織抗日救亡社和集訓隊,親自上街向百姓講授抗日救國的道理,解釋政府的抗戰方針,徵集數百名青年知識分子成立了宣傳隊、演出隊和部隊小報社,因此第110師當時無論在江蘇的徐州還是在河南等處,軍內外的氣氛始終顯得欣欣向榮,大大不同於國軍的其他部隊。
也就在張軫把全師投入到熱火朝天的全力練兵剛剛兩個月之際,1938年3月初,日軍的第10師團(南下日軍東、西兩路的西路軍)及其附屬的特種部隊(工兵、騎兵、裝甲兵和輜重兵)等五萬餘人,攜坦克80多輛、大炮幾百門、飛機上百架,從華北平津地區沿津浦路向山東進犯。SD省主席、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韓復渠放棄黃河天險、放棄省會濟南一退再退,致使日軍磯谷師團一路暢通無阻順利南下。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國民政府軍委會把從千里迢迢的四川趕赴抗日前線的第22集團軍(當時正在河南待命),緊急派往山東的泰安進行阻擊。第22集團軍共兩個軍四個師,人數不足三萬並且裝備十分落後。在兩軍交火的過程中,第22集團軍在日軍飛機、坦克和重炮配合掩護步兵的猛攻下,只是憑著一股子寧死不退的意志、和靠著這種意志支撐起來的一層層血肉防線來固守。在血肉鑄成的陣地上,他們死光了一層退一步,就這樣一層層、一步步退下來,讓日軍攻陷了蒙陰、袞州、泗水、香城等。佔領香城后,磯谷師團分兵兩路,一路為主力向魯南藤縣猛撲,另一路繞過藤縣強度沙河、向臨城(現在的薛城)、棗莊、嶧縣進犯,力圖攻佔韓庄和台兒庄的運河一線直逼徐州,然後與南路佔領華東后沿著津浦路北上、企圖奪取徐州的華中派遣軍會師。這樣一來,就可以使日軍的佔領區從東北到華北乃至和華東連成一片......
當時的日軍正值氣勢洶洶、勢頭旺盛,戰略性的軍事行動雖然舉步艱難、代價沉重,但整個的戰場態勢基本上還是符合日軍大本營的戰略步驟的。相反,中國國軍的狀況卻是相當的艱難且被動——華北戰場上中日雙方經過了一系列的攻防戰役后,不僅熱河、察哈爾、北平和天津失守,山西和山東的兩地區也大部分淪陷,在該地區參戰的國軍主力多數被打殘,只能一退再退以求片刻的殘喘。與此同時,在上海和南京為主體的華東戰場上,國軍的精銳部隊也幾乎全部消耗在這裡。但即使付出了這樣高昂的代價,也沒能阻止具有現代化戰術思想與現代化武器裝備的日軍部隊,先是丟了上海,繼而首都被占,與日軍激戰數月的中國軍隊被迫突圍撤往AH、河南等地暫作休整。
但是,挾勝利之威的日軍卻不給中國軍隊喘息的機會,他們集結起南北兩路大軍,如同兩隻巨鉗張開再用力收緊,收攏的核心便是中原地區的軍事重鎮徐州。徐州一旦被佔領,控制了半個中國的日軍就可以向西進攻湖北的武漢,然後依據大本營的計劃以武漢為基地,繼續向西挺進,驅動大軍攻佔中國的西南腹地四川,拿下四川后再揮師北上,這樣就完成了從西南到西北的戰略大迂迴,從而將整個的中國納入大日本帝國的囊中......
儘管這個時候的中國軍隊在一切都沒準備的條件下去倉促應戰,但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還是硬咬著牙關開始了這次比淞滬大戰更加頑強的抵抗!於是,隨著一系列的命令,中原地區的一支支部隊就近東補西調集中於第五戰區範圍內的各大戰場。這時候的國民政府、軍委會以及各地的黨政要員和軍隊的高級將領們都明白:此次會戰,是無論如何也輸不起了!抗戰不到半年,平津失守、淞滬淪陷、國都都被血洗,國土大面積淪喪!幾場大仗的潰敗結果,對全國的民心向背和軍心士氣影響巨大!尚若眼前的這一仗,再拿不出一點「有起色」的戰績用以激勵一下國人,那麼,政府將威信喪盡於全國民眾,從地方到中央,「降日」派的呼聲很可能就會壓倒一切而趨於主流,一旦如此,那便會決定了整個國家的亡國命運......
國軍第五戰區被劃定防守的範圍包括蘇、豫的部分和魯省的全部,戰區司令是以前桂軍的首領李宗仁。就在第五戰區調兵遣將,分頭抗擊南北日軍的同時,日軍的西線部隊也日夜兼程、進展迅速。3月15日,磯谷師團一萬餘人在密集的炮火掩護下猛攻藤縣,川軍122師王銘章率僅有的8個步兵連、一個衛生隊和一些藤縣的警察、保安隊不足三千人,與日軍血戰了三個晝夜,最終全軍覆滅!同時,日軍該師團的另一路也在幾天後陸續佔領了棗莊、臨城和距台兒庄僅幾十公里的嶧縣!早於此時,日軍最精銳的第五師團(南下日軍東、西兩路的東路軍)一月中旬在山東青島一帶強行登陸,這個時候也奉命南下,與西路的第十師團相互呼應配合,他們在魯東佔領諸城、攻克莒縣一路南下直逼LY。該日軍進攻莒縣時,魯東國軍游擊司令劉震東中將,率幾千國軍官兵奮勇抵抗,戰至數天後彈盡糧絕而全部殉國!
日軍的坂垣師團(師團長板垣征四郎)和磯谷師團(師團長磯谷廉介)都是日軍陸軍最精銳的部隊。1936年在日本東京發動的「二、二六」軍事政變,挑頭策劃並親身參與的日本陸軍少壯派軍人,基本全出自這兩個師團之內,因此這兩個師團的日軍官兵從師團長往下,無一不是兇殘無比、驕傲自大的狂徒,尤其是第十師團的師團長磯谷廉介,更是一個目中無人、飛揚跋扈的惡棍。不久前其部隊順利地拿下了半個SD省的戰果,在他的眼睛里根本就不存在中國軍隊。進入山東以來,韓復渠率十幾萬大軍喪失鬥志、聞風而逃的狀態,川軍在頑強抵抗時其裝備的落後和低下,讓自以為是的磯谷就沒把國軍當做對手來看待!因此,這次磯谷廉介率部孤軍深入時,面對下屬慎重的提醒,他卻在骨子裡嗤之以鼻。他在對部屬下達諸多的命令時,就充分地顯示出了那種傲慢和狂妄的潛意識——和這樣裝備簡陋、戰術水平觀念愚昧得幾乎相差一百年的中國軍隊打仗,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貪功冒進」的兵家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