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其實並沒喝多少酒，可醒來時還是有種宿醉的頭痛感。

顧棲池漆黑柔軟的髮絲蹭在雪白鬆軟的枕頭裡，一張臉全都埋了進去，又把自己裹成一團，像一隻巨大的蠶蛹，過了半晌，依舊一動不動。

門口處傳來響鈴聲，細微瑣碎的動作終於驚擾了被子里裹著的人，顧棲池打了個哈欠，緩緩起身。

他並不記得今天有誰要過來。

溫熙明明說好了下午來接他。

被打擾神遊天外的感覺很不好，青年的起床氣難得外溢出來。烏黑的發因為隨意翻滾而翹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鼻樑挺翹，唇肉飽滿。

只是瞧著周身的氣壓有些低。

顧棲池其實是在生氣。

他趿拉著拖鞋，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吧嗒的響聲，無聲地鬧著脾氣。

可要是有人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一定不會這樣認為。無他，只是瞧著顧棲池過於可憐了些。

遮光窗帘還沒拉開，屋子裡是一如既往的黑。寬大的T恤露出了大半胸膛，單薄而明顯的鎖骨彎出曲折的凹陷。他整個人白到曝光，又長時間把自己悶在被子里，缺少氧氣，臉頰上渲染開一團濃麗的紅。

像是揉入雪裡的煙霞，一路蔓開，說不出的好看。

纖長而濃密的睫毛被睏倦的生理鹽水打濕，一片潮氣，烏黑的睫毛顫顫巍巍地纏結在一起，桃花眸比平日還要通透，瞧著唇紅齒白的，格外好看。

公寓的門猛地從裡邊打開，大美人的大半張臉浸在沒入的金色的陽光里。

眼睛被光線刺到，顧棲池微眯了下眼，抬手擋了擋。纖長瘦削的手臂白得發光，還能看到皮膚之下隱藏的青色血管。

外賣小哥不自覺長大了嘴，被眼前的人美到失語，半晌沒有發出動靜。

直到顧棲池恢復了清醒，散漫地倚在門框上，眼帘掀起，懶洋洋地問他：「有什麼事嗎？」，外賣小哥這才如夢初醒。

他年紀不大，只是剛高考完出來被爹媽強制丟出來打暑假工的，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臉龐上染上一層不自然的紅暈，將手中的外賣遞給了顧棲池。

顧棲池有些意外，略微挑了下眉，沒有伸手，而是反問眼前的人。

「你是不是送錯了？我沒有點過外賣。」

外賣小哥訕訕撓了下頭，接過他的話道：「應該沒有，是顧棲池先生嗎？」

見顧棲池矜持地點了下頭，小哥鬆了口氣，這才繼續道：「薄先生填得就是您的地址，每二十分鐘送一餐，如果敲一次門沒人應答，就送下一趟。」

薄彧？

昨晚酒醉后斷斷續續的片段湧入顧棲池的腦海之中，顧棲池隨意搭著的手微僵了下，不自在地低斂下眉眼。

這才瞧見外賣小哥身後、他的門外擺了多少份外賣。

大大小小、種類多樣，鋪散開一地，活像個開飯店的。

忍著頭痛，顧棲池眉心微跳，抬起眼眸開口詢問：「你是從幾點開始送的？」

按地上擺著的外賣架勢，時間怕是不早。

果不其然。

外賣小哥：「早上七點就開始送了，見您十一點還沒醒，又追加了午餐……」

顧棲池：……

他身上沒帶手機，好在視力極好，直接在對方手腕上戴著的表摸索清楚了時間。

12:47.

從七點半到現在，間隔五個小時十七分鐘。按薄彧的意思，每二十分鐘送一次餐，這裡得擺了……

整整二十份……

艹。

饒是顧棲池這樣這樣淡漠的人都忍不住罵了句髒話，醒來之後，腦海之中回想起和薄彧之間「調情」的尷尬全然消散，只剩下一陣無語。

薄彧在幹什麼，把他當豬養嗎？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保持住得體的笑容，顧棲池伸出手，接過了外賣。

「謝謝，外賣給我就好。」

外賣小哥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地上這些需要我幫您處理嗎？」

外賣的包裝盒高級大氣，一看就價格不菲。顧棲池匆匆瞥了眼，是醉仙居的餐點，他不著痕迹地蹙了下眉，沒記錯的話，這家店是沒有外送服務的。

當初顧予寧生了病，哭著鬧著要吃這家的羊肉湯，但顧家離得遠，又是半夜，壓根買不到。更何況，醉仙居不僅沒有外送服務，每道菜更是每天都有數量限制，賣出多少份，都有強制規定。

這一次，他著實沒想到，顧予寧哭著喊著要了一夜的東西，會在他家門口當破爛一樣擺著。

心中的鬱氣消散了大半，顧棲池揉了下眉心，略微掃過地上沒被人動過的餐食。

顧棲池：「你中午沒吃飯的話，帶幾份走吧，剩下的我來處理就好。」

外賣小哥紅著臉道了聲謝，提著外賣走到了電梯口，又折了回來。

他扭捏了半晌，才道：「你是明星嗎？」

顧棲池提外賣的手一頓，仰起頭看他，有些困惑，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問。

他沉吟了一下，繼續手中的拎外賣的動作，慢吞吞地回復道：「勉強算是吧。」

外賣小哥：！

外賣小哥：「你真的很好看，以後一定會大火的，可以拜託你給我簽個名嗎？」

「啊？」

屬實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顧棲池拖長了調子，不解地出了聲。

原身其實一直很想做一個好演員，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拍戲，想要獲得大眾的認可、粉絲的喜歡，好找到一些可以支撐他快樂活下去的東西。

可一切都被顧予寧毀了，他奪走了屬於顧棲池幸福美滿的家庭，還要把他當做一塊墊腳石，踩著踩著顧棲池上位。

顧予寧使過很多手段——

他誣陷顧棲池給他的隱形眼鏡里滴膠水，在片場給他的鞋裡悄悄放了刀片，還在吊威亞時動了手腳故意把他從高處推下去……

除此之外，誣陷顧棲池勾引顧予寧喜歡的正牌攻宋知安想要上位，誣陷他有金主包//養、撐腰，還用惡意剪輯、p過的丑圖黑圖來造謠他整容……

這類事情數不勝數，顧棲池曾經解釋過，卻沒有用。顧予寧的「粉絲」用拍到的照片來指控他，凌空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像個隨意收割人性命的死神，將他的路人緣敗得一塌糊塗。

微博私信里，每天都充斥著顧予寧粉絲對他的謾罵，其中咒他去死的人更是不在少數。

外界的壓迫，親人的冷漠，像是無形的稻草，一點一點壓在青年瘦削的肩上，壓垮了他的脊樑，讓他墜入了無邊的灰暗之中。

就這樣，顧棲池在不知不覺間患上了抑鬱症，只是他掩藏的很好，平常又沒人關心，是以壓根沒人能發現。

可真正壓垮顧棲池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顧家——

不知哪個好事的狗仔將顧棲池與顧予寧被惡意掉包的事情爆了出來，真假少爺的新聞被炒得轟轟烈烈，兩人的名字在熱搜榜上高高掛了一天。彼時顧予寧紅得發紫，手中的高奢代言、電影資源一抓一大把，而顧棲池還蝸居在這棟小公寓里，雙手顫抖著，一條一條翻著那些不堪入目的私信。

「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活該沒有人喜歡你。」

「真的是抱錯了嗎，顧予寧哪一點都比你更像顧家的少爺。顧棲池，不會是你又在使什麼手段吧。」

「難怪顧家只願意承認顧予寧一個呢，我要是顧成天，我也嫌顧棲池噁心……」

兩者天差地別，一個在雲端接受萬人崇拜，一個跌落泥地被隨意踐踏。

而顧成天和顧願安壓根就沒在意過顧棲池的想法，當天晚上，熱搜被強硬的撤了下來，顧氏集團的官方微博發布了一條聲明：

顧氏集團唯一的小少爺，願予你一生光明與璀璨。@顧予寧

顧棲池徹底淪為了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私信箱里的惡毒詛咒與謾罵數量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有如實質，壓得顧棲池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前是張牙舞爪的怨靈，瘋癲叫囂的惡鬼，無一不在伸出爪牙，企圖將他拉入地獄。

不知過了多少天，東城迎來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天邊的冬陽泛白，勾勒出一抹模糊的光暈。屋檐上落了一層薄薄的新雪，窗外還有些細雪簌簌飄落。

細雪敲打傘面，浸出濕潤的痕迹，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顧棲池指尖微動，終於捨得出了門。

冬雪霏霏，青年執著柄無甚裝飾的黑傘，形單影隻地徘徊在熱鬧的大街上，他的衣衫單薄，面色憔悴，一雙眸子冷冷清清，瞧著瘦骨嶙峋，像一截沒了生氣的枯木。

枯木極為不幸，本就在貧瘠的土地上，拚命生長也無法綻出新葉，在岌岌可危只時，徹底枯死。

顧棲池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罪大惡極的逃犯，他慌不擇路，綁了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孩子，刀刃冷冽，在孩子細嫩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線，孩子哭得可憐，母親也跪在地上哭求著。

警察還沒趕到現場，周遭一片混亂。

顧棲池心軟了，他手指顫了下，蒼白的唇抿出一抹寡淡的笑意，主動提出和被綁架的小孩做了交換。

他救了那個小孩，也救了他幸福美滿的家庭。

警察成功趕到的那一刻，顧棲池脖頸上架著的刀越發用力。

沒人能想到逃犯身上裝了什麼。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火光四起，濃煙滾滾，將整片天空映得通紅，顧棲池眼底一片熱意，只有指尖還能感受到那股炙熱的溫度。

火舌肆無忌憚地吞噬一切，蒙蒙紅光之中，顧棲池只來得及想，阿瓷等不到他該要鬧了。

枯木徹底死了，它在大火里被燒成了灰燼，連點渣滓都沒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