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讓不少人覺得雲里霧裡,卻礙於薄彧的面子,只是賠笑。
其他人沒聽懂,但顧棲池聽懂了。
空調的冷氣沒有絲毫減弱,頸上一層細密的絨毛豎起,顧棲池皺了下眉,垂下眼睫,定在自己身上的黑色襯衣上。
這件襯衣是那天他從對方身上順走的。
絲質的襯衫觸感柔順,款式大方,裁剪利落,一摸就知道價格不菲。
顧棲池並不在意這些,只是覺得穿著舒服,丟了可惜。
能夠出入雲汀酒店的人都非富即貴,更何況是能在頂層消費的人,這件襯衫可能比他衣櫃里所有衣服的價格都要高昂。
今早他在柜子里看到這件襯衫時,沒做他想,直接套上走人,壓根沒想到會碰到那晚的男人。
或者說,東城這麼大,顧棲池從來就沒想過兩人還能再見面。
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小氣,為了件穿過的衣服斤斤計較。
顧棲池沒接話,悄無聲息地跟在林雙意身後,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
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你來我往,推杯換盞,面具上是虛偽的笑容,而面具之下藏著什麼齷齪心思,不得而知。
只是好巧不巧,他正好坐在了薄彧的對面。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然暴露在對方的眼皮子之下。
換做其他人被有過關係的對象這麼盯著看,或許早已冷了臉,甩了筷子發著脾氣,但顧棲池不會。
他上一世一直活在鎂光燈之下,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對這樣的目光早已熟視無睹。
更何況,他早就做好了將對方徹底當做一個陌生人的準備,此刻顧棲池對他熟視無睹,就好像暴露在一團空氣之中。
耳邊嘈雜賠笑的聲音還再繼續,顧棲池無形之中給自己豎起了一座高牆,安安靜靜地吃著飯。
不得不說,這家飯店的菜色很不錯,比他自己在家鼓搗出的黑暗料理強了不少。
薄彧漫不經心地靠在椅背之上,指尖的煙始終沒點燃,而後被他丟到一旁換成了筷子。
分明沒什麼胃口的,可看著顧棲池吃飯,好像是一種享受,連食慾都跟著一起上漲。
他有些挑食,薄彧的指尖輕扣桌面,目光一一掠過他未曾動過筷子的菜。
不吃茄子、洋蔥還有一些生鮮,不吃熟的黃瓜、胡蘿蔔,但很喜歡吃魚。
吃到喜歡的菜時,顧棲池的桃花眼會彎成新月狀,卧蠶鼓起,髮絲微顫。
像一隻饜足的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會毫無顧忌地表達出喜愛,袒露出自己最柔軟的肚皮,撒嬌著讓人撫摸。
薄彧喉結滾動,閉了下眼,腦海之中又掠過他那晚生氣的樣子。
屋外暴雨連綿,而屋內,仔細去聽,只能聽到跳動的脈搏在暗夜裡發出清晰的響。
顧棲池被他逼得節節敗退,聲音都變了調,只一味喊著他關燈。
該怎麼形容那個時候的他呢,好似午夜深處開到荼蘼的花朵,暈出濃麗的緋色,生機勃勃,勾人心魄。
薄彧沒由來得覺得口渴。
他想他需要冷靜一下,薄彧放下筷子,起身到了走廊之外。
顧棲池這幅樣子不僅落到了薄彧眼底,也落到了其他人眼底。
王富是負責與《幸天青》劇組對接的投資方,薄彧一般並不過問娛樂圈方面的事情,只交由手底下的人負責。
可對王富來說,薄彧的不過問,是他最大的便利。
沈卿燁這個角色,原本是他給自己養的小情兒準備的,板上釘釘的事情,卻突然被人攪混了。
小情兒這兩天在他床上哭了很久,哭著想要回資源,哭得王富火氣大,但又沒辦法,林雙意越過他直接找了薄彧,敲定了人。
王富要是還想干,就該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
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王富的心有點癢,像是被人抓了,心猿意馬的。
他坐得離顧棲池並不遠,光影被切割,斑駁的投映在顧棲池的臉上。
王富又喝了兩杯酒,酒精麻痹了大腦,熱意升騰,將他那點色心勾了出來。
趁著薄彧和林雙意都不在,王富瞅準時機,端著敬酒器無聲地靠近顧棲池。
顧棲池對此讓渾然不覺,他吃飯的時候很專心,剛舀了一碗色澤白潤的菌菇湯,正小口小口地喝著。
驀地,一道陰影落下,難以言喻的煙酒交雜的惡臭味沖入鼻腔,顧棲池眉心一跳,瓷勺落入碗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喉部驟然緊縮,胃裡湧上的不適感刺激著神經。
那點被刻意忽略的疼痛感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顧棲池用手捂住腹部,冷眼看著眼前的男人。
王富還在靠近,他坐在了林雙意的位置上,中指彈了下敬酒器的杯壁,醉醺醺的。
「你有主了嗎?」
他一邊說,一邊還想伸出手去摸顧棲池的大腿,整個人都有些飄飄欲仙。
王富從來都沒見過顧棲池這麼好看的人。
顧棲池是標準的濃顏系帥哥,上挑的桃花眼極為驚艷,鼻樑高挺,唇角含著笑意,像個勾人的男狐狸精。
偏生氣質極為乾淨,像冬日裡的第一捧新雪,又像天邊清冷孤寒的皎月,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王富:「顧棲池是嗎?你喝了這杯酒,跟了我,從今往後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麼資源都行。我罩著你,啊。」
顧棲池沒作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王富想要伸過來的手。
很臟,很噁心。
飯桌上有瓶未開封的紅酒,顧棲池略微計算了下價格和後續的醫藥費,無聲呼了口氣。
還好,他存了點積蓄,能賠得起。
他的手臂很細,腕骨凸起,卻並不瘦削,肌肉線條流暢,很有力量感。
顧棲池對付想占他便宜的人其實很有一套,先將人踹到,然後一酒瓶下去,將人打昏了就沒什麼好顧及的了。
手指微微蜷縮,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很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
只可惜沒等到他站起來拿起那瓶紅酒,也沒等到王富的手伸到面前。
昂貴的皮鞋聲敲打著地面,眼前突地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不同於他的手,這雙手要更為寬大,力氣好像也更大。
薄彧闖入了他的視線,男人先是鉗制住了王富想要作亂的手,緊接著一腳踹翻了王富身下的椅子。
重物墜地的聲音傳來,還伴隨著中年男人凄厲的慘叫聲。
「你找死嗎?」
薄彧的聲音其實很好聽,顧棲池聽過他在自己耳邊喘息,滾燙又熾烈。
此刻卻像覆了層寒冰,冷得像柄刀。
解除了近在眼前的危險,顧棲池這才掀起眼帘,正兒八經地打量起薄彧來。
還是很符合他審美的那張天菜臉。
薄彧今天穿了身裁剪利落的黑色西裝,很巧的是,裡面的襯衫和他身上這件一模一樣。
他眉骨高,眼窩深,鼻樑高挺,唇是很淡的粉色。側臉輪廓流暢,挑不出一點毛病。氣質又矜貴冷峻,帶著股上位者的鋒銳。
他伸手遞過來一方雪白的帕子,有股清冷疏離的木質香氣。
薄彧:「他沒碰到你吧,如果哪被碰到了,可以擦一擦。」
顧棲池沒拒絕,乾脆地接過了帕子。
「沒有。」
雖然這個麻煩自己也能解決,但說到底,還是薄彧幫了他的忙。
顧棲池頓了下,補充道:「謝謝你。」
薄彧緊盯著他,看著他神色自若地用帕子擦了下手,沒有絲毫的不適。
察覺到薄彧的目光,顧棲池不解地看過來。
他的瞳仁是松仁琥珀一樣的鎏金色,桃花眼一片水光瀲灧,眼波流轉的時候,給人一種多情又散漫的感覺。
薄彧的心又跳了下。
王富被踹翻在地之後就嚇得醒了酒。
東城人人都知道,這位薄氏的掌權人瘋的厲害。
薄家爭權奪利那幾年,薄彧孤身一人,不知受多少明槍暗箭,卻能在最後逆風翻盤,將私生子拉下台,成功執掌薄氏。
可薄家那位老太爺在外的情婦與私生子沒一個好下場,不是這個少了胳膊,就是那個缺了腿,更有甚者,有人曾說親眼看到了薄彧將害他的二少踹下了海,餵了鯊魚。
屍骨無存。
而薄彧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錢色交易,往他床上送女人的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送男人的也數不勝數。
但凡送過的人下場自不必說,以至於後來,沒人再敢往這方面放心思。
想到這些,王富兩股戰戰,抖得不成樣子,他牙關顫抖,想要抓住男人的褲腿,卻被薄彧一腳踹斷了肋骨。
薄彧:「滾。」
王富被白衡叫來的保安利落帶走,酒桌上也噤若寒蟬。
沒人再敢對顧棲池動什麼心思,也沒人再敢對他的角色有一個不字。
只有薄彧發現了顧棲池的不對勁。
他的手還在胃部捂著,唇色發白,額頭也滲出了不少細汗。
「你不舒服?」
顧棲池沒料到他會這麼問,神色怔楞了一下。
昨天半夜的胃痛來勢洶洶,被他強撐了過去。他很多天都沒吃過飯,只今天胃口不錯,吃的多了些。
沒想過胃會受不了。
腹部的絞痛連續不斷,胃部還有種刺痛的灼燒感,冷汗頻出,顧棲池感受了一下,情況好像比昨晚還要嚴重。
顧棲池將手從胃部挪開,抬眼看著面前的男人,冷淡又漠然:「你看錯了。」
「請問我可以回家了嗎?」
薄彧皺著眉看著顧棲池臉上的表情,語氣強硬:「不行,我帶你去醫院。」
顧棲池:「不需要,我沒有不舒服。可以讓讓嗎?」
男人沒動,擋在他的面前。
畢竟對方現在是自己的金主爸爸,又剛幫他解決了麻煩,顧棲池推脫不過,只好嘆了口氣,無聲地妥協。
「我去醫院,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薄彧這才滿意。
薄總的邁巴赫很寬敞,座椅也是真皮的,異常舒適。
升起的擋板擋住了後車艙的一切風景,顧棲池靠在座椅上,懶懶散散地神遊天外。
邁巴赫一路疾馳,卻又異常平穩。
顧棲池的眼前掠過無數七彩的霓虹,眼神逐漸迷離,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都不知道。
等到意識重新回籠,他的頭嗑在了車窗玻璃上。
咚的一聲響。
額前的碎發蔫了吧唧的耷拉下來,顧棲池還有些懵,眼神是無知無覺的迷茫。
薄彧一直盯著他,很想撥開他的碎發檢查一下有沒有傷到那兒。
顧棲池慢慢吞吞的起身。
他身上的襯衫本就不合身,對他來說過於寬大了些,之前掖在腰間並不明顯,此刻襯衫卻突然滑了出來。
車內的燈光很暗,朦朦朧朧地投映在顧棲池的身上。
他動作並不大,卻意外掀起襯衫的一角,露出一截腰腹。
白得耀眼。
還有個快要消退的的暗紅色印記。
薄彧的眼神定在上邊,喉嚨發緊,他啞著嗓子問他:「沒擦藥嗎,怎麼印子還沒消。」
顧棲池掀起眼尾,眼尾掠出一道散漫的弧光。
雖然沒說話,但眼神之中的意思很明顯。
薄彧輕而易舉地就讀懂了。
顧棲池在罵他。
「你還知道你是個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