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林雙意沒喊停,兩人就這麼演了下去。
踩完宋知安的胸口之後,顧棲池胸腔之中那些沉悶的鬱氣總算是消散了一點,有些快意。
伴隨著林雙意的一聲「卡」,顧棲池收回了腿,頭也不回地就這麼離開了,宋知安想伸手去抓他,卻只摸到了他一截翻飛的衣角。
匆匆在妝發老師那邊拆了頭套,又將那套淋濕的戲服交由服裝老師,顧棲池這才得了空隙,去查看薄彧發給自己的消息。
是一小段視頻。
拍攝它的人手法並不怎麼好,鏡頭有些搖晃,好在完整的將整個日出都拍了下來。
裡面還有段語音,四周都是人,顧棲池垂著眼,眼睫低斂,看不清神色。
按照以往來說,他都會語音轉文字,了解到必要的訊息就好了,可這一次……
宋知安那種噁心黏膩的眼神似乎還停留在他的身上一樣,怎麼都忽略不了。
顧棲池的心臟隱約泛著疼,他喉結滾了下,艱澀出聲:
「千千,可以幫我找一下耳機嗎?」
羅千千一直蹲守在他的身邊,聽到他的要求有些詫異,卻還是老老實實從帆布包里掏出耳機遞給他。
是有線耳機。
羅千千看著他動作——
顧棲池先將耳機塞進了耳朵里,隨後又插入耳機孔。
她無端想起之前在某音里看到的那個梗:在受到重要的人的電話時,你會先帶耳機還是先插入耳機孔?
最一開始羅千千壓根沒弄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在於哪裡,在她看來,先干哪一個都很無所謂。
知道一條熱評被頂到最高,解答了她的疑惑——
「先戴上耳機,再插上耳機,是為了不錯過他說的每一句話,因為害怕先插上耳機的那一刻而錯過了他說的話……」
甚至還有些人在下邊評論了什麼「希望你永遠也不懂這句話」。
羅千千當時只覺得有些好笑,並沒多做他想,隨手一刷就翻了過去,可現在……
她的目光落到顧棲池的指尖上,他點開了那條並不長的語音條,周身冷冽頹喪的氣質消散,眼睛里流露出一點很明晰的笑意……
薄彧的聲音很好聽,微啞又帶著磁性,經過電流的加工之後又多了幾分低沉,他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顧棲池,這是洛杉磯早上五點鐘的日出,很漂亮,但沒有你漂亮。」
語音條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出現了他含著笑意的聲音;
「我好想你,希望下一次,再看到日出的時候,我身邊的人是你。」
顧棲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一拍,隨即迅速加快,急速的心跳聲在胸腔之中起伏,震耳欲聾,好像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的一樣。
在雨里淋了三四個小時,他的手腳一片冰涼,甚至冷得有些微微發紫。
進來化妝室這麼久,他始終覺得有一層寒意籠罩著一樣,手腳怎麼也沒法回暖,四肢都有些麻木的僵硬。
往後還有幾條語音,是在他拍戲的不同時間裡薄彧發來的,顧棲池一條一條點開。
「洛杉磯和你那邊的時差有些大,你下戲先去睡覺,不用等我。」
「老婆,我好想你,能不能多發幾條語音給我……」
「顧棲池。」
籠罩在心頭的陰霾逐漸被驅散,溫度一點點回歸,好像有一股暖流淌過心間,再湧入四肢百骸,血液都變得滾燙。
顧棲池將這幾條語音聽了很多遍,直到妝發全都拆卸完畢,這才起身回了酒店。
酒店裡,劉師傅早就熬好了薑湯,裝在保溫壺裡,紅棗和枸杞的甜中和了生薑的辣,將身體里的寒意全都驅趕出去。晚飯是爆炒牛肉,加了很多辣椒,有助於出汗,以防明天感冒。
做了很多預防感冒的措施,羅千千還是不放心,又下樓去幫他買了幾盒預防感冒的沖劑,親眼盯著他喝了下去這才安心離開。
沖劑很快就發生了作用,裡面的葯讓人昏昏欲睡,顧棲池眯著眼,撈出手機解鎖屏幕,再三確地薄彧現在在和人洽談生意沒法通話時,將自己徹底埋進了被子里。
他是弓著背睡得,兩條長得逆天的腿蜷曲著,是嬰兒在羊水裡就會做的保護自己的姿態。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颳起了風,風聲怒號,拍打著屋外的香樟樹葉子,樹葉簌簌的響。
風越刮越大,不知不覺間,遠處的天邊傳來沉悶的雷聲,壓抑又低沉,顧棲池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睡熟了,卻好像感知到什麼一般,不安地蜷縮起身子。
一道紫白色的閃電撕扯破了夜幕,厚重的雲重重疊疊地堆積,烏黑翻滾,大雨最終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落,碎在地上,碎在窗沿邊,雨聲滂沱,自房檐上淅瀝織成一道水幕,將內外割裂成兩個世界。
從內向外看這個世界,一片模糊。
光是暗沉的,沉沉壓下來,晦澀不明,顧棲池躺在大床中央,努力將自己裹成了一個蠶蛹,他擰緊眉心,額頭與後頸浮出一層細汗,臉上也滿是痛苦的神色。
在這片潮濕的悶熱里,沒有了習慣的薄彧的陪伴,顧棲池心慌不已,無法控制的夢到了過往。
因為經歷過太多次,以至於這個夢清晰無比,連一個細節都沒有忽略。
那是在顧予寧和宋知安的訂婚宴上,顧棲池躲在角落裡喝著酒。宴會的燈光明亮又灼眼,一片觥籌交錯之中,顧棲池聽到了很多人恭維的話:
「顧總可真是教導有方啊,小寧這麼出色,一看就是你認真培養的。」
顧成天應該在和某個合作夥伴聊天,面上是驕傲而自豪的笑,寒暄道:「當然,小寧可是我最喜歡的兒子了。現在能和宋氏的二公子訂婚,也都是他自己爭取來的,我這個爸可沒幫上半點忙。」
「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沒有你們這麼大度,沒有拋棄他,還把他培養的這麼好,他哪來的和小宋總訂婚的機會。」
夢裡的顧成天好像很滿意這樣的誇讚,眼角的細紋都笑出來了。
後面都是些對顧予寧和宋知安阿諛奉承的話,顧棲池沒心情聽,剛想去花園的窗邊吹吹風,散散酒氣,身邊的沙發就陷下了一個柔軟的弧度,話題中心的宋知安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手上還端著一杯香檳。
宋二公子長了一副好皮相,清雋有禮,又有濃厚的書香氣,按理來說,是很招人喜歡的長相,但無端的,顧棲池並不喜歡他。
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總是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像被生活在陰暗潮濕地帶的一條毒蛇盯上,周身都是黏膩濕冷的錯覺,顧棲池無端地想要逃開。
宋知安就這麼盯著他,臉上漫出一點清淺的笑意來:「棲池哥是嗎,我是寧寧的男朋友,我叫宋知安。」
他朝顧棲池晃了下他手裡的香檳,並邀請他喝下去,卻被顧棲池冷聲拒絕了。
夢裡的自己表情極冷,極度厭惡宋知安的靠近,分明對方也沒做過什麼。
宋知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表情似乎很受傷,那雙略帶清冷的眼低垂下來,低聲開口:「棲池哥不喜歡我嗎?這真的讓我有些受傷……」
顧成天和顧予寧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了,兩人驚惶走進,顧成天的臉上是討好,顧予寧的臉上則是憎惡與憤恨。
但在宋知安回望的時候,又很快轉變回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孱弱的、楚楚可憐的小白花一般,小心翼翼地捏著宋知安的袖子:「宋哥,我大哥還有些問題沒問你呢……」
宋知安被支走了,顧棲池鬆了口氣。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東城的排水設施這些年可能沒做好,又加上地面不平,很多地方都有些低洼,以至於雨水積蓄,竟然在路面之上形成了一條湍急的河流。
這條臨時形成的河極深,足足能到達人的膝蓋以上,更甚至,在一些雨勢更大的地方,積起的雨水已經沒過了大半個車門。
夢境還在繼續,濃稠的墨色翻湧,想要將他吞噬一般,窒息的痛苦沒頂。
顧棲池沒敢喝醉,他心慌的很厲害,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震動的聲響在耳膜處鼓動。
宋知安沒走遠,他的視線依舊緊緊粘在顧棲池的身上,半分都不加遮掩。
夢境之中,也是這樣的雨天,天色陰沉的看不見一絲光亮,悶熱潮濕的水汽滲入皮膚的肌理,就連衣服也染著一層潮意。
訂婚儀式並沒有在東城舉辦,而是在宋家的私人島嶼之上,所有的賓客住處統一由宋家安排管理,顧棲池的那間客房被顧予寧特地交代過,在走廊的盡頭,偏僻又荒涼。
回到客房的時候,顧棲池的心跳的越來越快,太陽穴處的青筋也是一跳,他直覺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彷彿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一般,鋪天蓋地的貪婪的惡意沉沉壓下,混雜著酒氣與熱氣的空氣里,顧棲池被人大力按在了牆上。
夢境開始變得支離破碎,那些嘈雜破碎的聲音一幕一幕漫過,像極了扭曲的怪物,張牙舞爪地想要將人拉入地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顧棲池陷在大床里,嘴唇不安地顫抖著,一片蒼白,毫無血色。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流出了淚水,無休止一般,不停地滑落,很快浸濕了身下的床單與枕頭。
水漬蔓延開,他依舊沒有醒過來。
那個他最不願意回想起的夢境終於被扯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荒誕又可笑。
原文之中標榜深情人設的主角攻人設徹底崩塌,露出了他本就猙獰醜惡的面目。
宋知安趁著所有人不再,把顧棲池堵在角落裡,按在牆上,想要對他圖謀不軌。
那種令顧棲池難受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粘在他身上,那一刻他才看清,宋知安眼底深處到底掩藏了什麼。
那是一個男人直白又骯髒的情緒,就這麼毫不遮掩的暴露於光下,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想要將顧棲池纏繞,收緊、最終拆骨入腹。
他的圖謀不軌沒能成功,顧棲池急中生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將房門前的花瓶單手拿了起來,直接敲到了宋知安的後腦勺上。
(說實話審核我沒懂你這段鎖我的意義……他在保護自己啊還成功了你治治腦子吧)
濃稠的鮮血從烏髮之中流出,暗紅的色澤觸目驚心,一路下淌,將宋知安白襯衫的領子洇濕。
走廊的另一端,顧予寧終於帶著顧家人姍姍來遲。
顧予寧早就察覺宋知安見到顧棲池的情緒不對,被宋知安找借口甩開之後,心頭猛地一跳,急忙去找了顧成天和耿聽潯,被動靜吵醒的顧願安也發覺到了什麼,急忙起身,跟著顧予寧匆匆趕往顧棲池的房間。
恰好撞到了眼前的這一幕。
即使被打得滿頭鮮血,宋知安依舊賊心不死。顧棲池的襯衫被他撕扯著拉開了小半,單薄的鎖骨線條流露出來,那一截肩頸白得晃眼。
「宋哥!」
顧予寧倉惶著大喊,眼神之中滿是驚懼,他幾乎是顫抖著從嗓音里擠出幾個字來:「宋哥,我在這兒呢,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他的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如果不是顧願安在背後扶著他,可能已經因為腿軟摔倒在了地上。
宋知安其實沒醉,更是清醒的很,但未來的岳丈和丈母娘都在這,顧予寧又主動給了他台階下,即使再不願意,他也得裝做認錯人了。
整個屋子都是宋氏和顧氏請來的賓客,萬一這事兒鬧大了,真正丟臉的還是他。
思及此,宋知安假裝醉的厲害,走路的姿勢也有些搖搖擺擺,他微眯著眼睛,好像才分清懷裡的人不是顧予寧,而是顧棲池一般,退開了些許。
隨即被顧予寧攙扶著離開。
只留下顧願安、顧成天和耿聽潯三人,臉色極為難看。
那個砸傷宋知安的花瓶已經被砸碎了,留下了滿地的碎片。
是青花瓷的那種樣式,瓷片冷白,沾染著殷紅的血跡,顧棲池的手上也是。
他的手生得極為好看,指節分明,白皙又修長,指尖都是桃花一般的粉色,徐徐暈染開。
此刻卻多了不少瓷片飛濺時割出來的細碎傷口,掌心也劃出了一道極深的傷口,皮肉外翻,鮮血直流,有些可怖。
他脫力一般地沿著門廊滑坐在地上,又被顧願安扯著領子拉了起來。
這麼多年以來,顧願安從來沒給過顧棲池什麼好臉色,他將所有的溫柔與耐心全都給了顧予寧,就好像那才是他的親弟弟,而顧棲池才是那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樣。
他扇了顧棲池一個巴掌,力道很大,顧棲池的臉很快就高高腫了起來,他臉色蒼白,以至於那個鮮紅的巴掌印在他的臉上格外明顯可怖,甚至能看清上邊帶著的零星的血絲。
可顧願安的話更惡毒,遠比這個巴掌來得要刺痛人心。
他說:「顧棲池,你就這麼下賤嗎,非要去搶你弟弟喜歡的人?」
在顧棲池的人生里,從來沒有一刻這麼狼狽。
他看向一旁的顧成天和耿聽潯,兩人沒有絲毫關心他的意思,只是在焦慮與宋氏的那項合作。
顧願安高高在上的指責,顧成天漠不關心的眼神,耿聽潯緊皺的眉頭與嫌惡的目光,無一不在刺痛著顧棲池的心。
他們比他手裡的碎瓷遠來的鋒利,將他身體里那顆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那個雨夜,顧棲池幹了他此生最為出格的事情。
那段碎瓷在掌心被握的很緊,沒有絲毫的阻攔,就那麼劃破顧棲池的手,與此同時,他把它插進了顧願安的腹部。
明明是血濃於水,卻好像隔著天大的仇敵。
顧棲池冷漠地掃了眼交匯滴落的鮮血,渾身的血液刻骨的涼,他掀起眼瞼,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臉上嘲諷之意盡顯:「顧願安,你是個傻逼嗎?」
……
支離破碎的夢境徹底被打成碎片,天邊一道紫色的閃電將天空割裂成鋸齒狀,刺目的白光灼人眼球。
顧棲池從床上猛地驚醒。
他渾身都濕透了,冷汗黏膩地打濕了身上的白色T恤,身子忍不住地抖。
柔軟順澤的烏髮亂糟糟的,貼在臉上,眼周被淚水浸濕,一片水紅,還有些腫。
顧棲池蜷縮了下五指,嗓子乾澀,下意識地看向手機的方向。
然後又收回目光。
那次訂婚過後,他被徹底放逐,連夜被送出了那座私人島嶼。顧家礙著面子,也做不出來報警的事,只好隨意找了個借口將這件事匆匆壓了下去。
說是宋知安和顧願安喝醉了酒,不小心打碎了走廊里的消防通道,這才受了傷。
沒有人在意消失的顧棲池,因為不管對於誰來說,他都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
雨依舊沒停,顧棲池緩緩直起身,靠在床上的靠背上,屈著膝蓋,整個腦袋埋入了臂彎,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沒有給薄彧打電話,因為不知道怎麼解釋這種糟糕的情緒從何而來。
如果薄彧問起來,他該怎麼說。
是說自己是穿書而來的人,還是說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不管哪一個理由,都讓人匪夷所思,別說是薄彧,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顧棲池醒來之後就沒再睡,他睜著眼,眼睛睜得很大,一片紅腫。
青年就這麼看著窗帘縫隙之中的那點水痕,一動不動,直至黑夜消弭,白晝重臨,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住的樓層並不高,又是商業城,大大小小的建築圍堵,只能依稀看見陽光投入窗戶,卻被遮光窗帘遮擋住了大半,瞧不真切。
現在是早上六點鐘,薄彧那裡的時間和這裡差了十三個小時,也就是紐約時間下午五點,他這意味著薄彧現在應該醒著。
顧棲池活動了一下發麻的四肢,眨了一下乾澀的眼睛,緩慢地摸索床邊的手機。
他昨天晚上回來的急,吃完沖劑之後又暈的厲害,忘記了給手機充電。
只剩下百分之九的電量了……
顧棲池垂下眼,盯著上邊的紅色電量條出神,然後慢吞吞地點開薄彧的頭像,選擇了語音通話。
薄彧很喜歡盯著他看,哪怕顧棲池的角度再離奇,拍出來的臉再扭曲,對方都堅持不懈,強硬地要求顧棲池使用視頻通話,不肯換其他方式。
這還是顧棲池第一次選擇語音通話,接連幾聲嘟嘟的聲音響起,顧棲池捏緊了手機,心臟也止不住瑟縮。
薄彧那邊如願接了起來,嗓音還帶著濃厚的睏倦,性感又沙啞。
「老婆。」
顧棲池聽到他那邊窸窣的聲音,好像在穿衣服一樣。
薄彧在倒時差,上午和Peter先生的談判異常的順利,這也就意味著這次合作不會再有什麼差錯,薄彧能夠儘快返回東城,去見顧棲池。
男人的聲音含著止不住的困意,睡眼惺忪,瞥了眼時間,又換算了一下顧棲池那邊的時間,驚了一下。
「今天怎麼醒的這麼早,我記得你沒有晨戲。」
他頓了一下,眉頭蹙起,很是不滿:「老婆,把攝像頭打開,讓我看看你。」
手機電池的電量在一點點的下降,顧棲池想要出聲,卻一片嘶啞,遠沒有平日里清冷的好聽:「沒睡好而已,所以才醒得早。」
他的指甲扣了下身下的床單,沉默了片刻,努力讓自己的聲線保持著正常:「薄彧,我今天很醜,一點都不漂亮,我不想讓你看見。」
他很少有這樣自暴自棄袒露情緒的時刻,薄彧又對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格外熟悉,當即察覺到了不對。
他停下了穿衣服的動作,極盡耐心地溫柔地哄著他:「顧棲池,你很漂亮,你最漂亮了。不管什麼時候,你在我眼裡都是最好看的,不用想那麼多。」
他掛斷了電話,試圖發起視頻通話,卻被顧棲池毫不留情地掛斷。
薄彧堅持不懈,終於等到顧棲池把視頻通話接了起來。
卻還是沒有露出他的臉,手機屏幕之上,只有薄彧一個人的臉。
顧棲池的視線粘著他不放,啞著嗓子開了口:「薄彧,就這樣打電話吧,我想看看你。」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薄彧,我想你了。」
情緒徹底決堤,顧棲池崩潰到失控一般哽咽出聲。他以往都喜歡釣著薄彧,看他著急的樣子,欲拒還迎地拋下一個又一個鉤子,只等著薄彧來要,自己卻從不會主動表達什麼。
誰先主動,誰就輸了。
這是世間亘古不變的真理,顧棲池對此深信不疑,並運用得當。
卻難得有像今天一樣的時刻,不受控制地將自己的心思和盤托出。
顧棲池漫無目的地想,薄彧每天都在說,他很想他,那麼換自己說一次,是不是也可以。
情況不會變的那麼糟糕,薄彧依舊會喜歡他、緊張他。
他只是,真的很想他……
電話的另一端,薄彧的呼吸凝滯了一瞬,焦躁地錘著床,恨不得現在就飛回去。
有關顧棲池的一切都太難得了,他太怕受到傷害,活像一隻刺蝟,將所有柔軟的內里藏了起來,藏得極深,生怕被人發現。
只要稍稍露出來一點,都讓人覺得彌足珍貴。
薄彧對試探他的情緒。試探他的態度這件事樂此不疲,就像在挖掘什麼深埋地底的寶藏一般,積極且充滿幹勁。
但凡挖掘到一點,都要將這份寶藏守護起來,反覆觀賞。
顧棲池就這麼斷斷續續地和薄彧聊著天,天南海北的聊。手機被充上了數據線,機身背後一片滾燙,有些灼人手心。
也不知道究竟聊了多久,直到羅千千來敲門,顧棲池這才緩過神,爬起身來去開門。
電話還沒掛斷,隨著門縫翕合的聲響,薄彧很輕易地就能聽到羅千千的驚呼聲:
「顧老師,你眼睛怎麼腫了?」
羅千千手上提著剛做好的鮮蝦粥,急急忙忙放下,湊上前去,語氣是掩飾不住地關心:「你哭過了嗎,還是發燒了啊,怎麼腫成這樣。」
顧棲池的酒店是她布置收拾的,她趕忙從衣櫃的下方將醫藥箱拎了出來,取出一隻溫度計,遞到了顧棲池的面前。
羅千千:「顧老師,你快量一□□溫,如果燒得厲害我就去找林導請假。」
她的一言一行自然都沒逃過薄彧的耳朵,男人聲音很沉,有些不滿一樣,挑著那幾個關鍵詞問了出來:
「顧棲池,究竟怎麼回事,你怎麼哭了?」
「還有,怎麼會發燒?是沒好好穿衣服著涼了,還是沒認真吃飯引起的腸胃感冒?」
顧棲池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好沉默著。
羅千千還在他面前催促,顧棲池再三強調自己沒有感冒之後,羅千千依舊堅持,薄彧也在電話里不依不饒。顧棲池拗不過,只好用溫度計量了□□溫。
37.4攝氏度。
還是有些低燒。
手機屏幕里,薄彧的臉立刻就冷了下來,羅千千也翻箱倒櫃把自己準備好的葯全都拿了出來。
顧棲池在兩人的目光注視之下,很老實地吃了早飯,又吃了退燒和消炎的葯,這才勉強換回的兩人的笑臉。
用冰袋冷敷了眼睛之後,消腫了不少,卻在到達片場后,依舊被林雙意發現了。
林雙意很是驚奇,連帶著嗓門都大了不少,高聲喊他:「顧棲池,你眼睛怎麼了,怎麼紅成這樣?」
也不怪林雙意這樣,顧棲池平日里都太精緻了,像一尊好看的瓷器,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今天卻瞧著很虛弱,眼睛也哭得有些腫,再加上身上頹喪的氣質,像貧瘠荒蕪的土地之上顫顫巍巍綻放的一朵花。
見整個劇組的目光都要撇過來了,顧棲池無奈,只好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這才去換了戲服,上了妝造。
好在劇情點到了施天霖流放西疆、收買人心、建功立業的時候了,宋知安被調去了A組,顧棲池依舊留在B組,不用對著那張噁心的臉再犯難,顧棲池心情鬆快了不少。
算算日子,他快拍了一個月了,等到B組的通告趕完,再拍幾組這部劇的名場面,包括沈卿燁身死那一場,他就能殺青了。
到時候,就可以回到東城,去見薄彧了。
人一旦有了盼頭,就會對什麼事情充滿希望、充滿幹勁。
林雙意明顯發現,宋知安轉去A組之後,顧棲池的狀態好了不少,人也跟著精神了些。
再加上溫石的戲好,還能配合著顧棲池,兩人之間的表演碰撞,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化學反應。
把朝堂與宮廷之中的那種波詭雲譎的氛圍演繹地恰到好處,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大多數情況之下,都是一條就過的。
以至於B組的效率極高,拍攝速度出奇地快,整個B組的氛圍也輕鬆了不少,再加上羅千千時常幫襯著顧棲池請劇組的人喝奶茶或者吃燒烤。
顧棲池在這裡的人緣出奇的好。
畢竟沒有誰會討厭一個美得驚為天人、演戲又極為精湛的演員。
顧棲池一定會紅,而且會紅到發紫,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沒有摻雜任何的私人情緒,並不因為別的,只是因為,顧棲池的努力和他的態度。
又過了幾天,顧棲池突然收到了一條溫熙的消息——
【溫熙】:小池寶貝,Youth那邊的雜誌我已經幫你談好了檔期,就在明天,林雙意那邊也請好了假,你放寬心,明天直接跟著羅千千去就可以了。
【溫熙】:另外,這次拍攝的地方在S城,機票我也訂好了,航班號發到了羅千千的手機里,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爭取用臉大殺四方!
雜誌?
好像溫熙最近一直在幫他敲定這個資源來著。
顧棲池眨了下眼,眼角眉梢不自覺流露出稀疏的笑意,他抿了下唇,慢吞吞地回復道:
【小池寶貝】:我知道了,溫姐,不用擔心我。
發完消息,顧棲池又切到和薄彧的聊天框里,發現對方很久沒有再給自己發消息了,不由得有些奇怪。
薄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林雙意那邊又要開拍了,叫了顧棲池的名字,他匆匆放下手機,投入新一輪的工作之中。
當天晚上下戲之後,羅千千沒帶著顧棲池回酒店,而是開著那輛不起眼的保姆車,七拐八彎,到了一家從沒有到過的飯店。
夜晚的燈光璀璨明亮,燈紅酒綠之下,晚風疏朗,冷白的銀輝鋪灑在大地之上。
薄彧站在暖黃的路燈下,張開了雙臂,是一個擁抱的姿勢。
他的五官線條舒展,狹長的鳳眸中滿是笑意,薄唇上挑,:
「顧棲池,看我。」
「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