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未發送
陪著小鳥吃過午飯,又囑咐了兩句話,把人送出門之後,郁沉回到書房休息了一會。
他從今日凌晨開始停葯,才過了半天,已經有些精神不濟。
郁沉撐著額頭,閉著眼強制自己放鬆神經。AI滑過來為他披上外套,郁沉卻擺擺手讓它退下,重新打開終端,繼續處理早間遺留的工作。
這時,烏利爾發來了一份醫療報告,是白翎的深度精神分析結果。
烏利爾推了推眼鏡,「根據報告顯示,我們的0號實驗員精神狀態忽上忽下。」
他調出了兩張波段對比圖,雖然知道郁沉看不見,但態度依舊嚴謹,對照著解釋:
「我這裡有兩張大腦精神圈對比圖。左邊是正常人的,其精神圖的邊緣圓潤而光滑。這種是自然形成的結果。」
烏利爾頓了下,指向屏幕右邊,「而這張是小白鳥的。可以看出,他的邊緣坑坑窪窪,部分波段甚至向外突出了尖銳的小三角。在腦精神學里,基本可以判定為人為痕迹,也就是說——」
「他的大腦被人強行擴寬過。」
郁沉神色平靜,然而死水般無波的眸底卻結起一層陰翳。
烏利爾只瞟了一眼,心頭就打了個顫,強自鎮定道:「目前還不知道是藥物作用,還是其他精神攻擊者造成的傷害,總之綜合考慮,需要對他加強相關保護措施。」
「比如,在機甲上安裝針對精神攻擊型選手的『防火牆』。」
郁沉淡淡說:「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烏利爾連忙說:「遵命。」
郁沉程序式地問:「還有其他事要彙報嗎?」
沒有的話,就順延線上的下一位。
烏利爾捏了把手心的汗,謹慎道:「還有一件。今天一早,幾乎所有媒體都對賽前事故進行了報道,有幾家為了博流量,用詞比較過分。說『白零』是……」
「【自殺式營救】。」
媒體習慣添油加醋,誇大其詞,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機甲圈裡時常有行為不端的駕駛員被媒體曝光,眾人已經見怪不怪。
可這一次,不知道是誰把全體參賽者的基礎檢測報告泄露了出去,打眼一看,白翎的數值赫然在倒數第一。
倒數第一?這可是小組賽總排名第二的人啊!
再加上事故時那副不要命似的衝勁,現在外邊的媒體都懷疑白翎有自毀傾向,拿著他62%的精神穩定率說事,以至於質疑他不適合參賽。
郁沉慢慢念著那兩個字:「自殺……」
腦海中浮現出木樁鳥,心口微微刺痛。
烏利爾則知道,只要出來拋頭露面,碰見些胡亂揣測都是在所難免的。他只希望皇叔能勸勸小白鳥,平時在家少看些新聞,少接觸負面信息之類的。
郁沉往後一靠,雙手交握,鬆鬆置於腿上,語調沉然地說:
「好,我知道了。媒體名字等會發過來。」
烏利爾頭皮一麻,小心翼翼問:「您不會是要……」
郁沉輕描淡寫笑了笑:「身為獨家贊助商,怎麼能沒有專屬發聲渠道。收購一兩家平台,也算情理之中。」
那笑容看得烏利爾冷汗直流。希望那個拿「自殺」做噱頭的撰稿人自求多福吧。
掛斷通訊,郁沉小幅度轉動椅子,神情若有所思。
除卻白翎遭到的非議,他還想到了另一層面。
從昨晚到現在,僅僅過去17個小時,白翎在各大平台上的錄播觀看人數已經和其他人拉開了距離。
白翎的打法劍走偏鋒,出其不意,經常卡著bug打出奇招,很能吸引眼球。而且節奏快,一場下來的精彩瞬間能截成六七個小短視頻,十分符合傳播學規律。
郁沉覺得,自己何不利用這次機會,推波助瀾,直接為白翎開闢一條宣傳線路?
而且,做過編導和主播的人才,手頭就有現成的。
拉起圈子來湊一湊,日後壯大也未可知……
AI端著茶溜達過來,看了一眼主人,驚訝道:「您忽然變得很愉快?」
郁沉意味悠長道:「有種孩子一步一步繼承我遺產的感覺。」
·
白翎揣了一塑料袋的小番茄,回到宿舍區,一人發了一大把。
連白天補覺的薩瓦也被他打起來。
薩瓦迷迷糊糊,虛眯眼睛看:「這啥啊,你上火了嗎,下的蛋怎麼這個色兒?」
白翎額角突起青筋,恨不得踹他兩腳,「這是番茄!你愛吃的,快起來。」
薩瓦打著哈欠爬下來,「你怎麼知道我愛吃……哈?你是不是監視我!」
白翎抱著臂,冷笑道:「對,我夢裡監視的。我還知道你以後會大著肚子開機甲被卡在座位里,開切割機才救出來。」
薩瓦啐他:「呸,有這麼咒你兄弟的嗎,臭鳥。老子是根正苗紅的白蛋主義者。」
白翎一臉「你等著瞧吧」的表情,讓薩瓦氣得牙痒痒。
不過嗑起了心愛的洋柿子,薩瓦又能舒服了。他索性支起終端,打開機甲大賽的回放,邊吃邊評價。
一會是「這人打得啥啊,垃圾,快點踹他下場!」,一會又是「好無聊,看得都快睡著了」。
隨手找了個點擊率最高的,薩瓦眉毛一揚,來勁了:「卧槽,這個可以,就是招數走位太風騷了,一看就是老陰比——嗷~」
薩瓦揉著屁股,憤怒回頭:「臭鳥,踹我屁股幹嘛?」
白翎昂了昂下頜,臉上一抹小得意一閃而過,依舊是冰山臉:「看個比賽,廢
話還這麼多。」
薩瓦怒羽衝冠:「咕唔咕!你管我?」
白翎心說,我這輩子還真是要管到底了。
插科打諢了一陣,白翎又提醒薩瓦幫自己應付宿管。不料薩瓦一擺手,人五人六地說:
「害,這算什麼事。你還不知道吧,那個仙鶴被我收買了。」
白翎:「?怎麼說?」
薩瓦橘紅色的眼睛冒出幽光:「我給他錢,讓他別辭職了,直接給咱們做雙面間諜,反向監視禮儀官、總管,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海鮮。」
白翎感慨萬分地拍拍他肩膀:「同志覺悟很高。就是這活動經費是從哪出的?」
薩瓦弔兒郎當給他敬個同級禮:「同志放心,自有冤種付賬。」
與此同時,海因茨大人正哼著家鄉的小曲兒,歡快打錢。
轉賬備註:【啊~~少爺肯花我的錢來監視我,簡直是鄙人此生最大的榮幸。一想起少爺皺著眉頭在背後辱罵我的樣子,觸手都變得硬邦邦了。】
收起終端,海因茨扶正了領帶,滿臉beta式的禁慾克制。
他邁起筆溜直的西裝小褲腿,走出副秘書為他躬身推開的門,來到皇帝辦公室,敲了敲半開啟的門,在凱德抬頭的剎那,拿捏精準地謙卑彎腰,說道:
「下午好,我偉大的王。」
凱德看起來心情不錯:「海因茨,你來得正好,我正在和總管商討後宮的管理事宜。昨天的機甲比賽你看了嗎?」
海因茨轉了轉眼珠,謙虛道:「臣還沒有得空看,想必有精彩之處?」
凱德被他點中,愉悅地說:「你預料得不錯。昨天有個選手當眾向我效忠表白,我決定給他個機會,讓他入宮覲見我。」
海因茨驚訝道:「是怎樣的表白,能打動您的心?」
凱德沉醉在被崇拜的感覺中:「他當著九十億星際觀眾的面喊了『是,陛下』。」
海因茨抿起笑容,相當真誠地誇:「喔,那可真是『忠誠』啊。」
·
俗話說,多個人,多條門路。
白翎到小寵宿舍區打一圈,主要還是為了找渡鴉幫忙。
渡鴉是幫派的人,既然能懷上幫派老大的蛋,內部消息掌握得絕對不少。況且這人江湖義氣重,白翎剛把小番茄和韭菜餡餅放下,渡鴉便翹了翹腿:
「說吧,要我幫什麼忙?」
白翎就喜歡這種明人不說暗話的方式。
他說明了來意,告訴對方,自己想從一個死亡賬號里搞到數據。
確切來說,白翎想找回D先生的賬號名。
幫派生意廣泛,魚龍混雜,內部能人異士很多,想找黑客做到這點應該不難。
渡鴉點點頭,果然二話不說就幫他聯繫到一個。
那邊接通了,第一句卻吱哇喊著:「渡鴉老大您啥時候回來啊,頭兒找不到你都快發瘋了!」
渡鴉冷笑:「讓他發。」
對面支吾著不敢吭聲,渡鴉三兩句交代了事情,再囑咐一句:「別告訴他我找過你,否則你小命不保。」
對方狗腿地回答:「知道知道,我肯定不會告訴頭兒的。我辦事,你放心。」
白翎知道那個「頭兒」十有八九就是庫南。
他看著渡鴉悠然點起香煙,裊裊白霧升騰飄轉,挑了挑眉,問:「我還以為那個頭兒強迫了你。」
渡鴉皮笑肉不笑,抖了抖煙灰:「他確實囚禁過我。打架打不過我,爭權也差點,只有靠那方面征服我。」
原來是幫派二把手和一把手的恩怨情仇錄。
渡鴉悠悠抽了口煙,頗有些媚視煙行的意味,「不過一開始我還挺享受的。」
白翎:「?」
渡鴉淡淡說:「他活挺好。」
白翎:「……」
該說不愧是渡鴉嗎?鴉科中體型最大的品種,心理素質果然不是一般的強。
鳥類的脾性有時候和古地球的寵物貓寵物狗很相似。
體型越大實力越猛,對外適應能力就越強,更親人,也不容易應激。反而體型小的,比如吉娃娃那些,見到人就會嚇得狂吠。
渡鴉這個體型,應該相當於鳥中杜賓吧……
一小時后,白翎坐在貧民區地下街一家不起眼的終端維修小店裡。
黑客攤著手,無奈道:「你應該知道,被系統判定死亡的賬號肯定是沒法再登錄的了,除非你能從政府方面復活賬號。」
「不過那種許可權,我實在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只有幫你找回app數據和聊天記錄。」
白翎表示理解,說了聲謝謝,便握著終端走了。
有了D先生的賬戶主頁,他就可以重新聯繫上對方。點開那道熟悉的黑色頭像,用新賬戶發送私信,白翎的手指有些微的顫抖。
[*(未發送)您好,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提示:您不是對方的好友,消息已屏蔽]
[(未發送)我沒有死。您近日方便嗎,我想請您吃個飯。]
[提示:您不是對方的好友,消息已屏蔽]
[(未發送)我……]想見您……
手指僵在半途,最終失落地按滅終端。
未發送,未發送……他與D先生之間,彷彿總是棋差一著,不是我錯過了你,就是你接收不到我。
如果放做上輩子,白翎可能會就此放置,等個十天半個月,等D先生上線為止。
但現在,他想起郁沉的溫言鼓勵,不禁多了些勇氣。
而且他還年輕,他身邊還有可靠的朋友。
白翎一個通訊打給了播音員。
播音員:「啊……我的朋友,你是想尋人是嗎?沒問題!正好我們的業務擴大了,我被提拔為新平台的主管。在每天的黃金時段抽兩分鐘幫你口播一下,肯定可以。」
「不過關於這件事,我還是會和上頭打聲招呼。」
白翎輕聲說:「好的,麻煩你了。」
既然要打招呼,那麼郁沉肯定會知道。
希望那條人魚晚上不要反應過激,太過生氣。
·
不知不覺中,白翎走到了車站。
他抬頭望了望附近,下意識覺得這裡陌生又熟悉。
順著模糊的記憶,由直覺操控身體,一步一步試探著往下走。他穿過馬路,對著小巷探頭探腦,走過彎彎扭扭的小路,景物有些熟悉,卻感覺哪裡不對。
哦,是了……
他重新走了一遍,這次是按著以前步行的節奏。一瘸一拐,一步一停,淡黃的天空如翻開的金魚肚子,在視線里搖曳晃撞,這就是一個病得快死的瘸子視角。
經過層次不齊的自建房,低矮屋頂曬著五顏六色的床單和衣服,廉價洗滌液味在空中飄散。
白翎深深呼吸著那股味道,那是曾經屬於他的味道。
視線凝向這條路的盡頭,他有種預感,一切解釋和源頭就藏在那裡。
那個狹小、充滿霉味的半地下室……
他死前租住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