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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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傍晚六點,不見不散。
從寢宮出來,坐在前往中心區的飛運巴士里,白翎目光下移,看到那條消息,默默攥緊了終端。
這一天,終於重來了。
白翎的呼吸滯在胸口,下意識摸了摸小珍珠,又緩緩吁出氣,視線轉向窗外。
鉛灰色的天空下壓著陰鬱郁的雲,厚重綿密,像吸飽污水的百潔布,隨時會降下一場冰雨。
他和D先生每一次約定見面,天氣都不好。
彷彿老天也在上面拚命潑冷水:別費勁了,你們不合適。
仔細想想,他和D先生相識的背景,一路困難重重,布滿荊棘坎坷。相識於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貧瘠的土壤里開不出花,光禿的枝幹也結不出果實。
甚至重生之後,明明獲得了第二次機會,他因為喜歡上郁沉,無形中和D先生又錯過了。
白翎閉了閉眼,向後靠進不舒服的椅背里。
……兩輩子殘留下來的,唯有遺憾。
·
白翎在工作室見到了烏利爾。
對方依舊穿著白大褂,衣擺沾上星星點點的機油,他雙手懶散地塞在口袋裡,酒瓶底那麼厚的鏡片掛在鼻樑上,將掉不掉,神情像是剛從被窩裡爬出來沒睡醒似的。
身為業界頂級的機甲工程設計師,平時看起來氣質卻與路人無差。
親和,善意,毫不起眼。
可能設計天才之類的怪咖都和現實世界隔著距離,只會在自己的鑽研里發光發熱。一提起實驗進度,烏利爾頓時煥發出精神氣,激情百倍地介紹起即將加裝給響尾蛇的新型材料武器。
「輕晶合金?」白翎從中捕捉到這個詞,略微驚訝。
「沒錯,考慮到你的骨密度,響尾蛇一直在輕型機範圍內調整。但我研究了你前幾日比賽的視頻,感覺輕型機的武器負重太低,滿足不了你的需求。」
白翎輕聲笑了下,猜測對方應該是看到自己滿場搶敵方武器用,直拍大腿,氣不打一處來。
烏利爾摩挲著下巴說:「考慮來考慮去,既要保持輕型機的設置,又要給你提供更多武器掛載欄,唯一的方法,就是大量使用輕晶合金,製造出強而輕的武器。」
白翎對這種金屬有過了解,但了解不多,原因在於它造價過於昂貴,每一公斤的合成均需要精密配比,製造過程中報廢比率高達40%。
目前來看,輕晶合金的運用面尚未打開,僅有部分廠商在試驗0號機時,微量使用了這種合金,尚處於概念階段。
但白翎知道,不出三年,軍武製造行業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突破和變化,到時候,輕晶合金將成為第七代武器唯一且不可替代的原材料。
十年後,在那個軍團混戰,武器大量缺乏的時代,每一克輕晶合金的價格甚至炒出了鑽石價。
白翎用終端查看了下今日市場上的輕晶合金成交價,每一盎司為1790星幣,尚且和黃金價錢等同。
綜合來看,算是歷史價低點。
這時候如果能入手屯個幾十噸,以後拉軍團打起來絕對夠爽。白翎問:「這次的採購報銷也是戈爾貢設計局負責嗎?」
烏利爾推了推眼鏡,直言道:「當然。」
由大公司牽頭進行訂單採購,價格還可以再往下壓一波。
白翎既然打定主意要反推帝國,從現在起就得精打細算,免得再重蹈覆轍,跌入窮——咬牙打仗——撿武器——越打越窮的循環式怪圈裡。
白翎說:「關於輕晶合金的採購,我也想入股。」
烏利爾聞言,腳下一磕絆,眼鏡呲溜從鼻樑上滑下去。白翎眼疾手快,一把捧住了下落的眼鏡,遞還給烏利爾。
烏利爾擦了擦鏡片,正準備重新戴上。抬頭的瞬間,他露出了整張臉,那副鬍子拉碴表情頹廢卻掩不住清俊的輪廓,讓白翎腦中飛速掠過一道神思。
這張臉……怎麼有些像凱德?
烏利爾又用鏡片遮住了上半張臉,無奈地說:「入股的事,我建議你還是直接跟咱們大老闆談,我只是個平凡無奇的社畜打工人,沒這個許可權。」
白翎點點頭,心不在焉地多看了他兩眼。烏利爾全然不覺,領著他來到生產間,喚來負責這次精神防火牆安裝的技術員,便溜達著去喝下午茶了。
「哇,你就是那個0號嗎?久仰久仰。」技術員很年輕,貼接線路的動作十分麻利,就是話太密。
白翎:「……嗯,0號駕駛員。」
著重在「駕駛員」三個字上咬字,強調重要性。
技術員笑了笑,挺和善的:「我知道你是很優秀的駕駛員,比賽打得相當精彩,把我們整個工作間都看沸騰了。日以繼夜製作出來的機甲,能在合適的人手裡最大限度發揮威力,真讓人高興啊。」
技術員按下門邊密碼鎖,青色鋼門滑開,映入眼帘的是高達六層樓的巨大室內製造間。空間的正中央搭建著一圈腳手架,圍成中空地帶。而響尾蛇此刻正停在這處空地里,它的肩膀和駕駛室里有穿著白褂的人員走進走出,正在進行常規數據檢查。
「這應該是你第一次來生產間吧,是不是很震撼?」技術員眼睛發亮,抱著臂說。
白翎淡淡道:「的確震撼。」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可是興奮到一整晚都睡不著。當時響尾蛇這個項目招技術員,我因為剛畢業,工作資歷淺,不幸被排在備選名單里。還好有個人臨時跳槽去了對面公司,才讓我如願以償的,真是人生世事難料啊。」
技術員感嘆著,一轉眼,發現白翎已經走到邊上去了。他訕訕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老毛病犯了,話多惹人嫌,因而追上去,準備換個更有趣的話題:
「對了,你知不知道這條生產線的由來?是大老闆為了紀念亡妻而投資的呢,很浪漫,是不是?」
白翎臉色一黑,浪漫什麼浪漫?為著這事他還跟郁沉吵了一架,差點分道揚鑣。好不容易揭過去,又要被迫聽一遍。
他側目睨了眼技術員,想起當時陸鱘給自己傳消息時,說過有個朋友在烏利爾工作室工作,話特別多,不會就是面前這個吧……
換了其他人,對上白翎的銳視,早就識趣閉嘴了。可惜這位技術員天性鈍感,以為他回頭看自己是對話題產生了興趣,還顛顛地扒拉出項目成立書,給白翎展示:
「你看,大老闆還用亡妻的ID給項目命名了哦。」
白翎想說,我不看,不看不看。
然而技術員已經熱情地把項目書貼在他視線底下,白翎不小心瞥了眼,只見上面密密麻麻覆蓋著黑白小字,唯有正左邊第二行用深藍色字體標出了名稱:
【指北燈】
「大老闆的故人叫指北燈誒。他送了指北燈一條生產線,並希望以後再有斷腿的鳥類,都能展翅高飛。」
白翎心跳驟停,腦子嗡得一響,之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烏利爾晃悠悠喝完茶回來,定睛一看,他那八風不動給老房子潑柴油的小白鳥呢?
技術員滿臉冷汗,摸著腦袋:「他好像被我煩崩潰了。」
「啥?!」
「他聽我說了大老闆深愛故人的故事,便衝出去了。」
·
傍晚時,積蓄一天的烏雲墜得更狠,不一會兒,地面便被冷雨打濕。冬日裡天色黑得早,路燈尚未亮起,從小窗向外望去,視野里只有一片灰濛濛的暗調。
郁沉坐在飛行器里,看了眼時間,17:45分。
烏利爾一小時前跟他彙報過,說白翎跑出去了。
郁沉那時候剛醒,捂著額頭說了聲「嗯,好」,便被AI服侍著起身穿衣,開自動駕駛送到車站。
他今天沒有蒙面紗。
郁沉邁出長腿,端著野玫瑰下飛行器,隨意掃了一眼,周圍驀地寂靜幾秒。
行人們呆站在原地,被他身上矜貴莊重的信息素鎮壓得動彈不得。等他走過去,眾人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壓迫感太強,連臉長什麼樣都沒注意到。
AI附身在飛行器里,趴在掃描儀里看,邊看邊搖著感測器:
這只是主人實力恢復到35%而已啊。
果然加上了視覺,主人的威懾力大增。
郁沉在站台站定,西褲鋒利的褶子流暢垂下,整個人風度內斂,腕口微露著綠松石袖扣,顯得低調典雅。
17:57分,離約定時間還差三分鐘。
而那隻鳥連影子都沒見。
郁沉左手抱著花盆,右手掏出終端,拇指慢慢按著虛擬鍵盤打字。屏幕上字很小,他剛恢復視力不久,看得還不太真切,得時不時湊到眼下確認兩眼。
餘光一瞟右上角,59分。
郁沉改主意了,他準備直接打過去問問。
他也養成了壞習慣,多一分鐘都等不了。
手指剛按上撥號鍵,正在這時,一抹柔白出現在了街角對面。
18:00。
雨聲逐漸變大,耳畔繚繞的風扯緊,亮著紅色廣告牌的車站,正在冷雨里發熱發燙。
郁沉的心跳與雨聲節拍相撞,他看著那道身影往這邊來了。高挑瘦削的身子,四肢修長,跟芭蕾舞演員似的,但行走間帶著乾淨利落,脊樑挺得筆直,一眼便能看出軍人氣質。
郁沉現在明白為什麼AI三番五次讓他「續訂機械小鳥」了。
這確實對他的胃口。
然而,那隻鳥走過街口,接著就腳步不停地橫穿馬路,彷彿眼裡看不見川流的車輛。
「滴滴滴!!」司機們狂按喇叭。
郁沉目光一緊,外套衣擺隨風而動,他飛快走過去,一把將人拽過來,拉進充滿光亮的車站裡。
捏了人下巴,對著燈光眯起眼一看。精緻柔和的輪廓,稍帶英氣的眉眼,如雨雪行過的灰眼睛缺失光澤,神魂不清。
好似魘住了。
但小鳥終歸是小鳥,神志混沌也要努力掏著口袋。這一次,掏出了……
一支茉莉花。
焉巴巴的,也不知道糾結地捂在兜里捂了多久。
郁沉看著他扯開自己的外套口袋,把花枝投進去,動作像給郵箱丟投誠信。
同時還喃喃低語:「送到了……」
讓人心疼的小瘋子。
他嘀咕完了,迷頓著抬頭望了郁沉一眼,眸子一下張大,顫顫巍巍地晃動著瞳仁,瞬間低下頭就想跑。
郁沉早有準備,手臂一彎,角度精準地貼著他的腰線撈回來,再按住手腕把鳥翅膀收一收,讓他根本沒處飛。
逮住了。
白翎恍惚著,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幹嘛?」
他還不知道郁沉認出了自己,以為對方還是看不見的老瞎子,能隨口糊弄。
郁沉溫聲問:「跑去買花了?」
「……不是我買的。」
「那是哪來的?」
白翎顫著睫毛,胡亂說:「我是……賣花的。有omega買了花,讓我拿來送你。」
以前是小販,現在又說自己是賣花的了。
郁沉好笑地問:「是怎樣的omega?」
「溫柔善良純情可愛不咬人的。」
連續說了一大串都不帶停頓。
郁沉眼神無奈:「你這麼形容你自己嗎?」
白翎:「……」
他這才反應過來,推了兩把郁沉的胸膛,跟焊了鋼板一樣,根本掙不動。這又是在公共場合里,他情緒崩了好一會,恍恍惚惚跑到這裡來,再被人魚困在懷裡,眼圈終於忍不住地紅了。
一腔委屈和心酸,頓時有了傾泄的途徑。
「那您想要什麼樣的omega?」
人魚一點逃避的餘地都不給他留:「你這樣的。」
白翎身軀微震,眼眶濕潤,卻笑著說:「……那您完了。」
「我根本不是您想象中的網友,我是這樣糟糕的omega,拿您的腹肌暖手,對您發脾氣,還咬您。」
郁沉擁緊了他,用力到彷彿要將小鳥勒進心臟里:「多好,那是我罪有應得。」
18:01分,路燈從遠方沿著海岸線盞盞點亮,城市輝煌的燈火照耀著車站,也照亮了白翎的眼睛。
郁沉揉了揉他的腦袋,搓了一手水,濕漉漉的,下雨也不知道帶傘,真叫人憂心。
他俯身想吻鳥濕冷的額角,那隻鳥卻躲開了,使勁揉著眼睛,慌亂又生硬地說:
「別親,別在這裡親我。」
「怎麼了?害羞?」
不是,是會被親哭出來的。
那隻小鳥流著眼淚,埋怨地說:「你親了,我就不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