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修】幻熱
給我一個教訓。
這句話看似調情,卻引起了郁沉的注意。
「教訓?」郁沉揚起眉,轉了轉綠眼珠:「你以為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白翎神情茫然:「不是適應性訓練嗎?您放心,我很年輕,皮肉韌度還算不錯,只要別太過火,應該都可以承受得住……」
他低頭想了想,補充道:「哦,我得提醒您,這裡的牆板很薄,萬一我嚷起來了,您最好拿東西堵住我的嘴,以免有好事者過來敲門,問你能不能加入。」
「不過我相信您沒有共享的習慣,所以最好別發生這樣的事。」
這隻鳥語調平淡,彷彿所說的一切稀鬆平常。
但郁沉看得清,他撐在黃褐門板上的手緊握成拳,指骨用力到泛白。
「你被騷擾過。」郁沉用的是陳述句。
「……也不算。」白翎稍微換了換氣,略帶自嘲,「他們都知道我是個窮鬼單身漢,身上扒不出兩個子來,也沒錢帶人回來過夜。」
那條人魚輕聲說:「我免費。」
白翎不自覺彎了唇,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散去一點,「您不是免費,是有市無價。」
他頓了頓,繼續回想,「而且按照這裡不成文的規矩,即使不談價錢,也要象徵性送一些東西,最不濟都要請人吃頓宵夜。」
象徵性送些東西……
郁沉心跳停滯一瞬,不禁側目看向搭在床欄的外套,大口袋的一角露著芬香的茉莉花枝。
應該還有一盒舊棋。
只是不知道那盤棋在不在十九歲鳥兒的手裡。
郁沉並不著急著問棋盤的下落。小鳥願意給,他便珍惜收著,如果有所保留,他也樂意等著下一次小鳥快遞的派送。
但他還想弄清楚一件事:「你在這裡住了多久?」
「兩年……確切來說是一年八個月零六天,從退——」
白翎原想說退休,話到嘴邊,默默吞回去又改成了:「……從我退伍之後,就一直住在這。」
反正人魚也弄不清他到底當了幾年兵,什麼時候退伍,糊弄一下好了。
郁沉的心底卻掠過一絲痛楚。
他至今也無法忘記木樁鳥劇烈的咳嗽和浮腫的手,那絕不是短短一兩年能積累下來的病症。也就是說,至少在前線,木樁鳥就已經被摧殘得病痛纏身。
郁沉眼前浮現起高樓上反覆播放的新聞:【帝國頭號通緝犯的落網】
一個團伙的核心人物,戰鬥不歇只為奪回故國領土的老兵,最後顛倒流離,落魄窮困,途中得經歷多少構陷和暗害。
「我該早一些把你撿回來。」他喉嚨里擠出一絲嗟嘆。
這句話里有說不出的悔恨,那一剎那,濃烈的情誼撲面而來,足以讓白翎動容。
人魚很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刻。
但僅僅一天,就為他失態了好幾次。
白翎想去攥對方的手,郁沉卻摁下他的肩胛骨,不許他動彈,同時用那把沉澱了歲月的嗓音,對他說:
「雖然遲了很久,但我想接你去老兵歸養,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痴等了多少年,歷經了兩輩子,等來了故國的召喚。
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我願意的。」一股酸意衝上眼眶,白翎慌忙答應。
他總是願意的。
恍惚中,他覺得自己的允諾如此熟悉,漸漸才想起來,原來早在「狩獵夜」那晚,郁沉第一次來接戰損的他,自己便應允了。
郁沉捏住他的臉頰,迫使他轉過滾燙的臉,輕輕一瞥那微顫的唇,便對準那兩片薄薄的小肉啃咬下去。
扭頭親吻的姿勢很費脖子,郁沉憐惜他,稍微吃了兩口就放過他。
再看那隻鳥,柔白的睫毛隨著呼喘的動作發著抖,嘴唇湧上了血色,被人魚牙啃得稍顯熱腫。但從外表神情看,明顯恢復了一些精神,好像迷茫的小鷹在濃霧中再次找到了方向。
他抿了抿唇,嘴彎有一點下撇:「這就是您給退伍老兵發的禮物嗎?」
「怎麼了?」
「我參軍年限高,您得多發我幾份才夠數。」
他呼吸帶著顫音,眼底一半見慣世事的淡漠,另一邊是掩不住的熱切,彷彿鹹淡相交匯的海河,看似矛盾,又融合得親昵可愛。
對郁沉獨屬的親昵。
郁沉低聲醇笑:「我倒是沒聽說過這種規定,真的有嗎?」
「有的,」那隻鳥調低了音尾,悶悶不悅,「本來還應該每人發一份肥皂和毛巾,可是我都沒有領到。」
這可是老帝國留存的傳統。
退伍老兵可以悄摸摸多領幾份。
然而他是被開除出軍隊的。當時軍事裁判所的人來勢洶洶,別說退伍禮物,就是他自己的私人物品也一樣帶不走。
趁他怔怔出神,郁沉伸出手,從鳥兒削薄的肋骨下穿過,橫起手臂將人牢牢環住。
那清伶伶的身形覆蓋著薄薄一層肌肉,腰側的線條是銳利而緊緻的,只是被他撫摸時,會下意識神經一收縮,小小地躲一下。
從後面抱過去,白翎看不見他的臉,還是會應激。
郁沉知道,對方始終無法在這間小屋裡放鬆身心,這裡是木樁鳥生命終點的最後一站,只消瞥兩眼都會惶恐,更遑論敞開身體接受。
他所祈求的「教訓」,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毀滅。
猶如拴在義肢的充電線,這隻鳥的靈魂被縛了在這裡。每到午夜夢回,噩夢的終點必定會經過這道門,一開一合,將人的精
神拉綳到極致,無法掙脫。
郁沉複雜地向下看,對方細嫩的腳脖子正無意識勾纏自己小腿,即便與他看似輕鬆地說著話,身體依舊誠實而慌亂地尋求著安撫。
如果換做五十年前,郁沉可能會握著他的腳踝,把人壓在地上弄到嗓子壞掉。
而現在,他想起自己當初的冷漠,內心只有贖罪的念頭。凝視著這具從少年抽枝向青年生長的身子,所想也不是讓對方吞下自己沉甸甸的慾念,而是撫平上面一切蹉跎而消磨的傷口。
伊蘇帕萊索一生犯下了許多罪孽。
前半生,他自負而剛愎自用,高高在上地放縱觀察,把所有人視為棋子。
後半生,他冷漠睥睨大地,以為自己脫離了密切的政治環境就能稍微置身事外,在即將油盡燈枯時,聽著一串串血淋淋的數字,內心只有麻木。
但伊蘇帕萊索如何也沒想到,現實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拖出了象牙塔,用一隻木樁鳥,向他剝皮拆骨式地展示了人間慘劇。
命運把他拉下神壇,狠狠摔在地上了……
看似堅不可摧的伊蘇帕萊索摔出了名為「冷漠」的珍珠。
從此,魔鬼露出了人的一面。
·
據人魚所說,所謂的「訓練」,是要教白翎熟悉過程。
白翎表情古怪,想說這種事情有什麼可熟悉的,步驟他一清二楚,注意事項也能寫滿十大條,相關實操經驗更是豐富……
畢竟需要處刑的敵人每個星期都有一大堆,他挑兩個順眼的,用完砰砰給兩槍,便是了。
可郁沉一句話把他問倒了。
「鳥類習慣從背後抱著交尾,這樣的姿態更自然舒適。你被抱過嗎?」
白翎陷入了沉默。
從背後抱……當然不可能。他決不允許任何有危險性的alpha從身後浮現,如果有,肯定也早就被他敲掉了牙。
至於手臂攬住他,前胸和後背貼得汗津津,那更是絕對禁止。
那些alpha都是他的死敵,每個人手上都沾滿血,他極其厭惡和他們有任何親密接觸。要不是戰場環境複雜,假性發情時無法自我解決,積蓄過久又會機體功能崩潰,他才懶得害自己腰痛。
人魚用給孩子科普生.理知識的語氣道:「我更傾向於從後面抱你,順其自然總是好的。」
白翎臉上騰得燒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這種理所應當的口吻,提前商量並打點好一切的態度,簡直叫人臉上發麻……
也只有老男人才能這麼臉部紅心不跳,正兒八經跟他提這檔子事。
「……我怎樣都可以,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白翎勉強維持冷漠的表情。
「當然有必要,」郁沉淡淡揚起俊朗的眉峰,和他陳列其中的利害,「這會影響到你和我之後的工作質量。」
「……要我說,您湊合吃一口得了。」
郁沉掐了把他線條流利且肌膚溫膩的小腹,收穫一聲泠泠的悶哼:
「乖。以後你跟著我出去,少不了要把發情期和我的易感期調整到一起過,你的日子提早一天,推后一天,也是我要提前注意的事。」
明明是正經討論事情,一個字葷話也沒有,白翎卻不爭氣得從臉頰紅到脖子根,手心腳心都變得潮熱。
簡直跟家長照顧第一次生.理期的小朋友一樣……
內心吐槽歸吐槽,白翎還是默不吭聲擺好了姿勢,又回頭瞄一眼,對方穿戴整齊,昂貴的手工襯衣領子一絲皺褶也沒有。
家長吩咐:「放平肩膀,途中別動,盡量別回頭看我。」
白翎伏趴在門板,腰身被往上提了提,方便貼合人魚的身高。他感覺到強健的胸膛肌肉貼上了他的后脊樑,人魚有力的心跳正「噗通,噗通」,用彷彿會砸穿地表一般的力度悅動著。
那股心跳的節奏似乎通過骨頭傳遞到了大腦皮層,使得他整個人半清醒半恍惚,耳朵里漸漸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輕鳴。
接著,聲音變得宏大而嗡鳴,彷彿是某個空曠之處傳來的迴響,不斷地碰撞、嘈雜而混亂。
僅僅一牆之隔,附近工廠打工的人們滿身疲倦,弓腰駝背地邁進走廊。
這些人身上掛著便宜的微型星際收音機,可以免費收聽到夜間節目。此時此刻,收音機正用刺撓撓的大喇叭播放著一則新聞訪談節目。
白翎顫了顫腰腹,大腿根那裡磨起許多靜電,他想伸手去拂,卻被對方強硬攥回來,並順手捂住了他不斷哈氣的嘴,這時,他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的訪談聲——
「……金斯基博士,所以您是想告訴觀眾們,有一顆小行星正在進入帝國境內,向著野星撞擊而去,而這顆小行星被命名為1號,是嗎?我能問一問,為什麼它的命名如此……」
主持人正在搜羅形容詞,那位專家已經熟練地接上話頭:「如此草率?不,實際上這是星際通用的命名法則,這是本年度進入帝國境內的第一顆小行星,所以才叫1號。」
「您剛才說,1號小行星正在和野星的大氣層發生反覆而有規律的摩擦,【隔層摩擦】,我注意到您使用了這個詞。」
「沒錯,隔層摩擦大氣層,像是包裹了一層衣服。」
主持人恍然道:「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威脅?」
博士笑了:「不,不,野星的大氣結構和帝都星不一樣,它更加脆弱,經過這樣反覆的摩擦,會逐漸積累能量,進一步的結果就是加劇星球地表溫度,他會變得非常燙。而且居民們也會恐慌……」
主持人不解道:「為什麼?」
「因為你不知道1號什麼時候就剝掉障礙物,深深撞進野星那些人字形山谷。它可能會深入地下深處,那些衝撞非常強烈,將撞出長長的通道,引發熔岩爆漿,接下來一段時間將持續噴發很久,讓星球內部溫度陡然上升,甚至會在地殼下形成傘狀節結。」
主持人居然有些好奇和興奮:「那麼現在整個野星都在升溫和驚慌中反覆沉浮?」
「嗯,原則來說是這樣的。」博士又精確地指出,「但這一切還是設想,在1號突入大氣層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具體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或許會讓深埋冰川下的死火山突然大量噴漿也說不定。不過目前為止,還停留在逐步加劇的摩擦階段。」
主持人:「哇,聽起來真讓人牙酸……」
博士微笑:「是的,野星上的人會不停去想象被入.侵的感覺,想到日夜煎熬,直到大腦皮質麻痹為止。」
隨著工人們走遠,那些聲音也漸漸淡了。那隻手從嘴唇移開,白翎發現自己根本喘不勻氣,整個人搖搖欲墜,后脊背的汗透過背心,味道又濕又酸。
明明什麼也沒發生,後勁卻比行星撞擊還可怕。
要不是環在肋下的手臂在支撐著,他早就腿軟站不住了。
郁沉附身親吻了下他汗淋淋的額角,誇獎著說:「表現得很好。」
白翎只覺得一簇電花從他吻過的地方竄起,激烈地穿過四肢百骸,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敏.感,漾起一身彷彿抽筋之後的酥麻。
郁沉說:「我去趟衛生間。」
白翎羞恥到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即便自己的分化期沒過,聞不清信息素,但空氣中濃烈的雄性動物氣味也足以使人心血沸騰。
蛋白質混著信息素的渾濁味道。白翎控制不住地抖著手,摸了摸后腰,那裡的皮膚留下深深淺淺的印子,是老男人西褲的拉鏈硌得。
像給他蓋章一樣……
「啪嗒」一聲輕響,衛生間的小白熾燈亮了。
這處小房間年久失修,衛生間的門都關不嚴。局限於兩米的空間,馬桶放置得很靠前,透過窄窄的門縫,可以一眼望清裡面的情況。
白翎渾身一哆嗦,聽到了水液打在陶瓷內壁的嘩嘩聲。
那聲音極具持續性,帶著些從容直挺的意味,宛如標槍發射。
三指寬的門縫凝成一道光斑豎線,偷偷瞟一眼,可以窺見藤蔓似垂墜的粲金色長發,那些海浪般的捲兒正隨著抖動手臂的動作輕微晃動。還有那道寬厚到可以掛上去的肩膀,持著肌肉力勁的大腿……
視線一燙,慌忙上移,那張矜雅持重的臉正好轉過來,眉梢微挑起,與他在空中狹窄地對視了下。
偷看?打你屁股。
白翎頓時兩腿顫慄,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幻熱。沒錯,不是幻痛,而是幻熱,彷彿那條不存在的腿也在無形中打彎,腳趾頭燙得要在地板摳出兩個洞。
他聽見郁沉放下了坐墊圈,按下沖水鍵,在面盆前慢條斯理地洗手。
一時間,渾濁的空氣又融進肥皂泡的劣質香精味。
然而白翎無暇去嗅,他混亂的腦子裡,仍然回蕩著那道持續半分鐘的水聲。
正在這時,隔壁房間響起了謾罵和叫嚷:「滾開bitch!你這隻母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做了什麼事,從實招來,那筆錢究竟去哪了……」
郁沉擦著手走過來,漫不經意一瞟,他的小鳥正迷茫著出神。
「在想什麼?」
那隻鳥恍惚地說:「想做您的小母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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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翎壓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間地下室的。
要不怎麼說對症猛病需要以毒攻毒,用魔法打敗魔法,他現在想起那塊地方,全是需要打馬賽克的鏡頭。
雖然99%都是他引申式的浮想聯翩。
但這種勾聯的想象,和對未來預定會發生事件的揣摩,把他整個人都帶進了一種興奮又期待的迷惑境地。
……老男人真不愧活了這麼多年,拿捏心理和氛圍的好手。
白翎知道這是一種肢體加心理的暗示,郁沉在用切實的姿態告訴自己,他具有絕對的侵略和掌控力,但他在未經允許時依舊不會實施入侵。
優秀的雄性動物具有高於自我的控制力——
這可是獲取雌性好感,吸引雌性目光的絕殺技。
坐在飛行器里,回去的路上,白翎的大腦逐漸冷靜下來。
黑漆漆的舷窗透不出夜景,僅能反射出艙內的情況。他望著玻璃反光,發現郁沉靠在座椅里,深邃的眼眸緊閉,像是睡著了。
深夜裡,一陣氣旋吹來,飛行器不輕不重地抖動兩下機翼。郁沉的頭顱垂墜向一邊,白翎見狀,連忙放下兩人之間的扶手,把alpha扶著靠過來,讓他安穩睡到自己大腿上。
然而,直到飛行器停下,郁沉也沒有醒。
白翎知道他一向警惕而淺眠,這種半路的小憩根本不可能睡那麼深,深得彷彿是——
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