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山 黃土(2486字)

造山 黃土(2486字)

麥粒打煙,渡過草菅

揮動半片血紅的秋水

飛火傳歌,群山如沸

萬年凶獸鼾聲

(在一片原野的躁動)

在日日度夜織就的雷聲里

抽出又一團棉絮

闊葉的風呼嘯而過。

我們造山(與生存的同時)

野蠻地呼告看:

群山,山上是浪打著浪。

鮮血噴涌,

汩汩地,山脊切開黎明的咽喉。

條條陳舊的無名山脈,

橫放在故園的脊上。

當老者葬在山岡,

回望日出的落寞。

當苦澀辛辣的山崖

日落吐出薑黃(遠方山地的根須)

數塊:日

伴老人坐在泥土上。

他老朽的頭顱是半塊月亮

叢生著羊群。

原野里,傳出流水擊石的哀鳴

告訴我們

活著,用白雪和酒水

「愛這水裡的鮮魚」

「走過那些珍貴的黑夜」

村莊,他們飲用老人。

月和雲霧輪流駐紮

(自然不分日夜)

在這微小的皺紋間。

大風吹過茂盛的睡意,

山林震顫,

淚水打濕了一指田地。

「總不願不願原諒,自己」

老人啊,你們仍然活著,

黃土奮力侵濕你的腳恥,

河水濤濤不盡。

河水裹著一條紗布,

無數人以淚洗面。

群山如沸,飛火傳歌。

用熱水撫平了蜷曲膽怯的身體,

卻沒有一首解脫的歌。

牧人唱著以老人更古老的歌謠,

歌里有孤單的樹,孤單的影。

綿延十萬的草原戈壁

只有沙石(生存與死亡並肩)

牛羊用刀雕刻,根根白骨。

乾涸的淚水下的野花,

最終沒能等到一場雨。

木蘭游戈的河流兩條

在冬季乾涸的婚禮也沒有實現。

黑夜的情歌手麻木,

無聲的孤獨成了夜的無數。

一盆炭火燒在屋裡。

一盆炭火燒在屋裡。

只有碳火燒著,

老奶奶和那隻梭子死了,

還愛她那一首吱吱吖吖的曲調。

(聽起來和那老骨頭一樣)

鳥啊,水啊,谷啊,佛陀啊,

閃在炭火里,駕著車馬。

隨著那些在土地上撕裂開

這河流的日出,滾滾的頭顱。

被山腰的黃土打濕了。

於是吱吖吖地扯起來(包括織機)

像一個盛滿黎明的夜晚一樣神秘。

黑雲擁簇著東方,

太陽遲遲不出,

太陽在一堆草木灰下靜靜的燒。

老人告訴我,

「這是我所熟識的光明。」

婆婆仍然日復一日地織出長長的

沉睡。

先織黑髮,后織白髮,

老去的生命這樣獨往蒼蒼孤島。

那是叔叔的骨灰,妻子的目光,

姊妹的哭泣,兄弟的哀嚎。

兒女的呼聲

(折翼的大雁在沒有情歌的冬天)

銜著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河水濤濤,

「我們不能原諒自己。」

或許也該為自己造一座山——

一堆土。

讓雨和雲日日夜夜吃我,

吃我的故鄉。

三盞燈立在老人眼裡的泥漿

一片肅立的天空下,

灰黃色的雕塑,

從昨天的天竺駝來經書。

大佛的手,

笑盈盈的拂過寺院的牆壁,

泥,佛陀也是泥,人也是泥,

黃土奮力攪動一江秋水。

姑娘的衣裳污了,

娘從兒子的傷口上撕下布條片片。

「阿,摩,尼,叭,陀,羅……」

詩和僧人說著那些無人知曉的

詞句(泥塑的語言)

從山巒滑動,滾滾向,滾滾向

沉默的愛人。

風鈴采采,風鈴采采……

光禿禿黑夜一晚,

母親生我於根根波浪。

故鄉的壟溝上,

烤黑(事實是腐爛)的泥土,

有我,有千萬年的血孕。

糧食誕下不詳的種子,

受難,周而復始(永遠是這樣)

活在黑暗的泥土裡的人們,

我們經受整個黑夜,

泥土在祈告聲中化為一片黃色。

傳說將迫使人們相信黃金,

只有老人將會淡然忘記

(永遠是那樣絕望)

「傳說番薯才是黃金,」

捧起一堆土,染血的紅薯

「百年之後你還厭惡飢餓嗎?」

老人將淡然忘記。

(永遠是那樣絕望)

「飛火傳歌,群山如沸。

山川悠悠,載饑渴血。」

正如泥土是生存唯一的結果,

太陽燃起(像往常一樣)

自然也要燭火一樣熄滅。

銅鼎里盛放的嬰孩,赤色的面孔,

為了吃人的神的犧牲品。

沉重的繩索垂下,吞吐

所有生命看見光明的出口。

一隻灌溉毒液的長蟲,

侮辱著人們所信仰的真愛的入口。

倒扣在地面的群山沉默著,

「大地生下我,

我也是為了去犧牲的。」

隱約,有一尺廢都上看見日食,

熄滅有什麼奇怪?

讓老去的歌喉唱一個字吧,

我願意再等候。

春天濕爛的草莖里的睡眠,

降下了一場遲疑的雨。

花兒們再也不能等了,

在黑夜裡迷一樣地燒破地平線:

望著天空,悵然若失。

老人唱罷,「這些花在結籽後會死。」

(或許更早)

看見了嗎?

奇迹看見時間和荒蕪,

花朵也都會變成黃土。

就那麼蓋在老奶奶的臂膀,

蓋在一句古老的曲調上。

或許老去的歌喉,

唱不去半個沙啞的樂音了

空有(包括我和歲月)

朝聖者人仍他未知的頌歌,爬去。

地上的壟溝,

多像淚痕,淚流不盡。

一襲秋水,一席秋水,

河流是遠方嘔吐出的痛苦,

乾涸是我們源頭水落石出的秘語。

月亮沉在河底,

帶不給這死亡的苦楚一點甜蜜。

月亮是溺死的,你是發了瘋,

老人是撈屍的。

老人去了,沒有人撈你。

老人去了,沒有人撈你。

也沒有人撈起月亮,

沒有沉睡的人,驚醒。

流浪者,流浪者,獻身於火,

我吐出縷縷熾熱的線條,

製造平坦的幻夢。

不要在人群中平靜地自言自語了,

日出從砍下頭顱的石幕後攀出,

野花不再膽小地隱蔽,

野火在大風裡歡叫,

「為什麼不露出笑容啊?」

老人,我的永遠的悲傷,

為什麼永遠那麼固執?困擾?

為什麼像一塊焦炭一樣兀自燃燒?

為什麼從你渾濁的眼裡,

流出五千年不盡的血淚?

十一

河流帶血,母親帶血,

是否是受到了侮辱?

火將燒毀自己,

山巒不停吞噬,不停沉積。

黃土投身,掩蓋老人最後的髮絲。

現在我們只相信

世上仍有希望是永恆,

因為受難是永恆。

我載饑渴血,俯身折斷脊背

河水濤濤……也如喝酒的麻木

咽下五千年沉澱的黃土,

吐出寥寥幾株可憐的谷穗。

(可憐的寬慰)

「我像個傻子,我像個瘋子,

愛惜那命運飄給我的沙粒。」

我將如何老去

環抱母親低矮的夢?

父親的白髮,兒女和田地的生長?

如何面對一個頹唐的太陽?

村莊環抱我,

卻沒有任何一首詩愛我和村民。

民謠,三弦,糧食,河水……

(一切有聲響的事物)

最著彈吧,

永遠不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停下。

老人,你在前面走吧,

你在後頭等吧

老人,你去山頭望吧(卻不要分離)

把那些故事再給後人講吧。

黃全和白髮我不需了,

發了瘋的(或許沒有)

點燃太陽,點燃野花。

樹林是一捲煙,老人你等著抽吧。

十二

「我不能不能再諒自己,

再也再也不能再等待。」

走啊,過河去,踏過水,

也該為自己造一座山——

一堆士。

就讓河流日日吃我和故鄉的村莊。

我的父輩在這裡,

我的兄妹在這裡,

我的摯友在這裡,

我的子女和田地在這裡

就連夢蝶的莊周也在這裡長眠

而我,也將在這裡,

和所有人團聚(做夢和生火的人)

燭火躍躍,燭火躍躍……

今夜無言,無人入夢

只是在長長的嘆息中,

我昏昏地睡去。

感到失去去了許多,

卻並沒有什麼在河水中沉沒。

只剩下飛火傳歌,群山如沸,

燈火長明……

(或許沒有一盞燈賡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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