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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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務總監崔元明剛出電梯,就在頂層套房門口遇到了同樣匆匆趕來的法務部主管虞豪和融資部主管郭雲鴻。

一行三人站在房門外面面相覷,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讓時總一大早就將他們從各自房間請了過來。

奇怪的是,時總並沒有直接給他們打電話,是酒店前台用座機通知的。

「咳咳——」

清了一下嗓子,崔元明按響門鈴,「時總,您找我們?」

門縫裡傳出一陣吹風機和衣料摩挲的聲響,時總的聲音從門內響起:「進吧。」

由於站得最前,虞豪第一個推門而入。其餘兩人緊隨其後,還沒來得及進門,便見虞豪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整張臉紅到了耳根。

跟在他後面的郭雲鴻疑惑地問:「怎麼了阿豪?進去啊。」

「……時,時總他,」虞豪突然間有些語無倫次,「他沒穿——」

他一度以為是自己眼花。進門的第一眼,就看到時總站在陽台前,披著浴袍正在吹乾頭髮。浴袍的尺寸對於時總說有點偏大,鬆鬆垮垮掛在身上,肌膚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漸漸地,他注意到了時總裸|露在外的後頸。肩頸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吻痕和齒印,已經有些呈現出青紫色。

……這得下多重手,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要是季總,那也太——

聽到房門被打開,時添微微側過頭,看到法務部主管全身僵硬地站在門口,目光有些發怔。

他沒做任何解釋,只是放下吹風機,象徵性地拉住領口,對著門外人說:「阿豪,借我一下你的外套。」

「哦哦哦,是——」

被時總一喊,虞豪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脫下身上的西裝,給時總遞了過去。

接過他遞來的休閑西裝,時總反手披上了肩頭。幸好他身高馬大、體型也偏胖,衣服能擋住大部分頸間的痕迹。

「坐吧。」時添說,「陳助理馬上會打座機進來,稍等。」

三人沿著床邊依次坐下,發現時總住的這間房有些過於空蕩,除了散落在床邊的兩根領帶,完全找不出第二個人的痕迹。

崔總監沒忍住,好奇地問:「時總,季總呢?」

「這也是我想問你們的。」時添盯著面前三人,神情淡淡,「季源霖籌備這個計劃多久了?」

崔元明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時總是什麼意思:「……什麼計劃?」

他看到身旁的虞豪和郭雲鴻對視了一眼,像是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觀察完三名高管的反應,時添做出了初步判斷,

這三人不像是在撒謊,恐怕的確不知情。

很快,床頭的座機響起,陳助理的電話撥了進來。

時添按下免提鍵,對著電話里的陳助理說:「老崔、阿豪和郭哥都在,說下目前的情況。」

陳助理大約用了十五分鐘時間,將整件事從東窗事發到現在的所有情況都複述了一遍。包括季源霖被帶走配合調查,工商執法人員入駐集團大樓,公司財務賬簿已經被稅務局人員接管等等。包括三人在各自部門的二把手,都全在事發前一天「主動」辦理了離職。

聽陳助理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三人的臉色變得一個比一個不好看。

能夠坐到高管的位置,他們全都是聰明人,沒等陳助理把話說透,心裡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從事發到現在,他們三人中沒一個人收到過公司內部的通知,包括經常使用的部門群組,也已經好幾天沒有人說話。

他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這趟馬爾地夫的員工旅行,就是為他們所有人設下的「鴻門宴」。

崔總監試圖從時總的表情中尋找到其他的線索,卻發現時總全程低垂著眼,拿筆在紙上一條條速寫著什麼,看起來冷靜地有些可怕。

從桌前抬起頭,時添對郭雲鴻說,「明德那邊的投資回收期還長,我們暫時不需要承擔虧損連帶責任,你讓你的人立刻跟進一下,讓明德加蓋一份有公章的《保證合同》。」

「阿豪,麻煩你立刻聯繫一下你以前律師界的朋友,幫我問下法院關於債務人配偶財產保全的要求。就說情況緊急,如有需要,我可以馬上準備材料提起民事訴訟。」

「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處理。」時添轉頭望向崔元明,將手中的草稿紙遞給了他,「既然出現資金流通不明問題,最容易被調查的就是你。這是幾份存在我電腦里的密鑰檔案,子文件夾編號我寫在上面了。如果他們要找人在會計核算上面動手腳,記得將這幾個文檔里的原始證據保存好,遞交給法院處理。」

他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各項善後工作,僅用了短短几分鐘,就對擔保、債務和內部資金不明等三個最棘手的問題提出了有效的解決方案。

在心裡琢磨了一下時總的安排,崔元明已經算不清楚,這是他第幾次對封禹這位年輕的掌舵人刮目相看了。

工作二十餘年,他曾擔任多家上市集團的CFO,在業界資歷老、威望高,備受尊重。

時添剛剛邀請他來當封禹的財務總監時,他原本是拒絕的。那時候,他覺得這些獨角獸創業公司的年輕人都很浮躁且急於求成,沒有多少能夠真正把企業做大做強。

雖然最後還是被這位年輕人的誠懇所打動,就任封禹的CFO,但他並沒有對封禹抱有太大希望。沒想到,如今三年過去,封禹的公司規模卻在三次天使輪融資和新產品的推出下不斷擴張,逐漸成為了南方地區照明領域的一匹黑馬。

這次確實是他們這幫老傢伙一時不慎,被人從背後將了一軍。但他沒想到,哪怕現在已經自身難保,時總想到的第一件事,卻還是如何為他洗清嫌疑和擺脫不必要的麻煩。

還有另一件事也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時總在剛才那番話中提及的電腦密鑰,他也是頭一回聽說,季總應該對此也不知情。

看來,哪怕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已經結為婚姻關係,時總還是對自己愛人留了一手。

想到這,崔元明忽然有些後悔莫及。他當初不該聽那幫人的話,為了保住寶龍電器的訂單,配合他們一起瞞下季總的荒誕行徑。

家事就應該讓小兩口自己解決,要是他當初提醒了時總,讓時總提前做好警惕,或許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等等。

崔元明心裡突然一咯噔。

時總他……不會還不知道季總出軌了吧?

當著兩名「同夥」的面,崔元明深吸一口氣,語氣斟酌地開了口:「時總,季總在外面有個伴兒,你知道這事嗎?」

話音一出,就連電話里的陳助理都陡然噤了聲。

坐在身旁的虞豪和郭雲鴻面色驚恐地望向了他,虞豪戳了戳他的後背,咬牙低聲道:「……老崔,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

聽到他的話,時添臉上浮現出一抹疑惑:「什麼伴兒?」

「……」

在場所有人,包括電話里的陳助理,心裡都產生了同一個念頭:完了。

崔元明硬著頭皮,從兜里拿出自己手機,將相冊往前翻了一兩個月。

當時為了不留下證據,大家都在會議室里把郵件給刪了,幸好他臨時想起來存了張截圖。

將手機給時總遞過去,他連忙出聲補充:「其實也不一定就是這樣,現在P圖技術那麼厲害,也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季總……」

房間內變得極為安靜,落針可聞。

捧著崔元明的手機,時添盯著手機里那兩道纏綿擁吻的身影。

他認出了其中一個,是他的新婚丈夫。

一分鐘,兩分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不說話,就一直在那裡盯著。眼神里藏著幾分懵懂,卻又不像是在走神,更像是困惑與迷茫。

幾分鐘后,三人看到時總「啪」地合上手機屏,突然從沙發前站了起來。

「這些都不重要。」他說,「現在,你們幾個立刻想辦法,把自己非掛鉤企業的私人財產都保護起來,千萬不要走公司的賬、或者經季源霖的手。」

「小陳,」交代外三名高管,時添大步走到座機前,「你馬上開我的車去我家,把二樓和三樓保險柜里的所有現金都取出來,我會告訴阿姨給你開門。二樓琴房的琴凳里有一個網球包,裡面有幾串鑰匙,我稍後把地址發你,你把取出來的現金分批放去那幾處房產,不要用我的戶頭存去銀行。」

陳助理差點被時添一連串的指示給弄懵了,但還是趕緊找了張紙,逐一記了下來。

聽到一半,他忍不住打斷時添的話,有些擔憂地問道:「時總……您還好嗎?」

同時遭遇了丈夫出軌和事業危機,時總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任誰遇到這些糟心事,恐怕都會很快陷入極度的憤怒與悲傷之中,指不定做出什麼事。時總一點情緒都沒有外露,他反倒更加擔心了。

「我十六歲的時候認識季源霖,二十二歲和他在一起,到今年正好第八年。」

「小陳,」時總在電話那頭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問他,「你說人這一輩子,有多少個八年?」

聽到時添的話,陳助理愣住了。

不知為什麼,時總越是用雲淡風輕的語氣提起這一切,他便越覺得心底隱隱有點發酸,怪不好受的。

對啊,他這問的是什麼屁話?

怎麼可能會好呢?

這樣的感情不是一個月,也不是一年,是幾千個日與夜才走到現在,是一個普通人的整個青春。

「我以為他只是想要錢。」時添扯扯嘴角,牽出一絲苦笑,「我沒想到,他想讓我坐牢。」

--

時添坐上回國的航班已經是次日凌晨。

在警察局掛失了護照,又通過幾名同行人的擔保,在酒店裡等待了十八個小時,他終於獲批了一份能夠用來臨時乘機回國的身份證明。

為了不影響其他人出來遊玩的心情,他並沒有告訴老同學們封禹突然出現了變故,只說有急事需要臨時回國,會把一切都安排好,讓大家好好玩幾天再回家。

飛機起飛后,三名高管都有些放心不下,乾脆坐在一起談起了回國后的安排。為了不打擾到坐在過道對面的時總,他們在聊天時刻意放輕了聲調。

臨上飛機前,他們原本勸時總先不要回去,等他們落地后看下情況再做打算。不然萬一事情的情況比想象的更糟糕,那時添很有可能一下飛機就會被工商局的人帶走。

三人卻沒想到,時總的態度會那麼堅決,無論如何都要馬上回國。

仔細算來,從昨天醒來后開始,已經快有二十四小時沒合眼了。

飛機在雲層中平穩飛行,身上蓋著溫暖的毛毯,時添靠在柔軟的座椅前,終於還是淺淺睡過去了一會。

在夢中,他夢到自己抵達了目的地,下飛機後進入抵達大廳,面前是一個岔路口。

耳畔出現了一道低沉蠱惑的聲音,問他想要往哪邊走。

如果選擇往左,季源霖會在大廳的出口等著他。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季源霖會手捧玫瑰,眼含笑意,牽著他的手帶他回家。

如果選擇往右,穿過濃濃迷霧,他會得到他所想要的真相。

時添忽然想起來,當初和周斯復躲在寢室被窩裡看《黑客帝國》的時候,他好像也看到過類似的橋段。

站在岔路口前認真想了想,他對著那個聲音說:「我選擇往右。」

話音落下,大霧散開,夢醒了。

盯著頭頂的照明燈,時添半天沒有眨眼。

除了老崔阿豪郭哥陳助理他們幾個,還有酒店的經理和當地旅遊局的官員,所有人都覺得他實在是太不幸,太可憐了,所以都在儘力配合他的一切需求,這才讓他能夠準時登上回國的航班。

他也覺得自己挺慘,也挺倒霉的,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無論結果如何,他只是需要一個答案。

十小時的航行結束,航班順利抵達目的地。辦理完入境手續,時添走進抵達大廳。這裡沒有什麼岔路口,只有一條過道筆直地通向大門外。

幾家當地的媒體早早等在門外,眼看他的身影出現在安檢口,連忙對著他抬起了手中的鏡頭。

過道的盡頭,幾名穿著制服的工商局執法人員和機場的工作人員站在一起,正在神色肅穆地等待著他的到來。

等他一路走到門口,兩名工商的執法人員一左一右走了上來,朝他出示證件:「請問是時添時先生嗎?」

時添點點頭。

「我們是經開區工商局,您涉嫌有關公司關聯交易損害責任和個體合夥債務兩項糾紛,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接過對方遞來的配合調查通知書,時添簽上了自己名字:「我只有一個要求。」

「請講。」

「讓我見到季源霖。」

大門外的閃光燈閃爍不停,他抬起眼睛,直視著鏡頭,「在此之前,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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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鏡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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