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途羔羊 IV
【萊恩哈維篇】
西元727年-春分（炎靈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
古斯曼特森林區域（艾諾迪斯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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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癱倒在枯葉敗地上的萊恩哈維面色慘白，勉強倚靠著凹凸不平的古杉體表。
儘管簡單包紮過右肩傷口，那抹傷痛卻始終無法抹平。
「蘭特，真沒想到我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側目凝視沾染血漬的襯衣，萊恩哈維不由自主地嘲諷起甚是落魄的自我，畢竟在真正搏殺中所犯下的致命過錯……
所幸他與命運眷戀被動牽絆，既而奇迹般存活下來。
托喬爾……
腦海頓時浮現優秀殺手的冷酷面孔，那恰巧是最後迷茫追憶，逃出生天之後自己誓必慎重審視他！
只不過……
萊恩哈維無奈試探周遭境況，茫茫無際的舊日林海伸展出無數繁嫩枝葉徹底包裹求生視野，潮濕霧氣留存著污穢芬芳。
猛然發覺身陷古斯曼特森林囚籠深處的危境，能否平安歸去對其而言都是一束可望不可求的曙光，但當隨手撿拾的相伴朽石布滿青苔時，萊恩哈維便已然明晰美好願景的方向。
是的，美好願景與眷戀情愫的交織火花總能迸發源源不竭的精神動力……
西元727年-春分（炎靈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艾諾迪斯領
佩爾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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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刻，流淌溪流被繁雜錯亂的馬蹄聲所震碎，令人驚嘆的靜謐音符亦隨即消逝。
駐守佩爾沃城的騎士衛隊長羅利昂正在城中軍營向一眾僕從慌忙委派緊急任務。
昔日璀璨耀眼的城主宅邸內，蘭特騎士一行和海琳公主一行全都聚集在氣氛詭異的議事殿堂，匆匆趕至的洛伊德皇子與科琳娜公主百般陰鬱，盡顯心力交瘁的苦態。
「洛伊德皇子，請問是否已經找尋到萊恩哈維大人的蹤跡？」
以沉穩內斂姿態為傲的蘭特竟然坐立難安，在原地不停歇徘徊。
「蘭特騎士，請您先保持冷靜！雖說現場僅發現滴落血跡，暫且沒有關乎萊恩哈維生死的確切情報，但您不必過於焦慮，羅利昂騎士與凱希將軍已經準備前往『生樂園』秘地搜尋。萊恩哈維終將絕處逢生，我以古斯曼特帝國皇子聖位起誓！」
出於效忠誓約的擔保，私生皇子殿下自願奉獻出不容踐踏的自身名譽！
「蘭特騎士，倘若您的心中怨言無處宣洩，那就責備我吧！萊恩哈維殿下是為了和我見面而與諸位分離，何況我沒有能力在危難襲掠時替萊恩哈維殿下分擔些什麼，從而導致如今最落魄不堪的局面……」
海琳低著頭，紅腫雙眼泛著微弱淚光。
「噢，親愛的，你不必太過自責！」
科琳娜趕忙踱步到海琳身邊，輕聲安撫著摯友。
「蘭特騎士，您絕不該苛責海琳公主，一切根源皆因我的過失！疏忽大意的我盲目信任陌生人，遞上那份瀕亡信函……現在萊恩哈維大人生死未卜，這是我的過失啊！」
毫無高貴身份庇護的卡特走上前，正視蘭特，執著靈魂彷彿已有所絕悟。
「卡特，但這……這不能全怪你啊……」
安索虛張聲勢地為其辯解，他總歸不享有維護朋友生命的權力。
此刻遊盪在舞台正中央的老騎士雙手緊握腰間血光利劍的劍柄，臉上充斥著淡淡怒氣。
「是的，卡特理應接受懲戒，但必須由我來執行！」
瞬然響徹心扉的聲音是如此出乎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
恰逢彼此視線交匯之際，古雷德氣勢洶洶地逼迫上前。
「任何感性裁決皆是毋庸避諱的公允正義！」
他緊閉雙眼，任憑流竄氣息感受古雷德緩緩砸向胸口的拳頭……
「卡特！」
一旦回想起直面凶獸的死亡威脅，安索便著實壓抑不住激昂救贖情緒。
所幸下一刻，卡特的胸前只承受看似威猛實則綿軟的直擊拳……
翻湧心海的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原本暴風驟雨的懲戒刻意幻化為淅瀝柔雨的勉勵。
「蘭特老師，我的替代懲戒應該使得您的焦慮蕩然無存了吧？」
誰都未曾預料到關切萊恩哈維安危的古雷德對其愚蠢罪徑竟熟視無睹。
不再追究的老騎士難免搖頭嘆息，哪怕他內心深處對卡特終有所釋懷……
「古雷德，我不理解你的初衷，為何要施捨我憐憫？」
卡特頑固追問道，他甚至不再顧及身份場合的拘束。
「你是萊恩哈維（理想主義）的意志象徵啊，全然沒必要獨自一人承擔外源性罪責……」
「但我無法容忍這莫須有的叛逆饋贈！」
卡特懊惱地甩著頭，這份由衷稱讚簡直是對他恪守人生秩序的極大羞辱。
「那我們的畢生使命是什麼？」
「輔佐萊恩哈維大人成為顯赫於世的傑出領袖……」
「可他如今不知身處何地，我們究竟該怎麼辦？」
「縱使天涯海角，我們都要竭力找尋！」
「是的，待希望重逢過後，假使上蒼允諾，那時再讓你好好體會我的憤怒之拳吧！」
「咳咳……」
兩人共同搭建的敞心暢談舞台直至一陣陣不著調的咳嗽聲響才被迫宣告落下帷幕。
「意識恢復過來了嗎？」
「……」
緘口不語的卡特眼神中渙散出奇異光芒，略感欣慰的古雷德輕拍著他的瘦弱肩膀。
隱匿暗處的洛伊德不動聲色地捕捉時而停滯的思緒……
「皇子殿下，我希望『聖焰團』也能夠協助找尋萊恩哈維大人……」
「一切遵從你們所願！」
「承蒙您的恩典，皇子殿下！」
作為詫異旁觀者的賽洛琳愈發觸摸到依附於古雷德高尚信仰白鴿的絢麗羽翼。
俯瞰塵世的輝煌依舊如此耀眼奪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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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雷德，感謝你能讓我釋懷惘然困頓……」
「不必再替失落之舉煩惱想必對我而言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古雷德，幼稚止步於此吧！我和卡特以及安索先行去做臨行前準備，你和賽洛琳則去召集白色軍團的忠實隨從！」
一眨眼的調侃語調即刻銷聲匿跡，恢復如初的蘭特仰賴冷酷絕情的高壓勢態引領一眾青年繼續踏上征程……
————
古雷德和賽洛琳默默佇立在殿前白色大理石雕砌的純潔台階上，朝春煦風在心有靈犀的彼此耳畔喃喃低語。
「賽洛琳，看來我的表現有些出格，畢竟在皇子殿下面前盡顯勝利者姿態……但你留意到他眼中所飽含的敬佩真情嗎？名揚世界的理想似乎唾手可得啊！」
古雷德刻意展現自傲天真的一面，或許割捨不成熟的他反而排斥鮮有人嘲諷的未來。
縈繞脖間的期盼溫馨即是無懈可擊的驗證……
從未親身經歷過那份劇烈心跳的守望洗禮，這足以令古雷德的軀體經受一場洶湧浪潮的錘鍊。
「古雷德，你早已攀登巔峰啊！縱然那是個人偉大使命，我卻不知為何想誘使你成為專屬勇者，這是否太過自私和愚昧呢？」
萬分憔悴與愧疚的賽洛琳頗為膽怯地摸索界線印痕。
「當然不會！」
古雷德輕輕鬆開纏繞胸前的微顫雙手，順勢轉身牽起右手。
伴隨單膝跪地的歡呼喝彩儀式高潮，在靠近地平線的最高處，上蒼庇護的聖所，他熾熱親吻著白皙眷戀……
「唯有拯救你的我才能稱得上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西元727年-春分（炎靈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
古斯曼特森林區域（艾諾迪斯領）
R
裹藏進萊恩哈維暗紅襯衣的沉重雨珠來回滾動，遲遲不願離去。
儘管視野模糊，這場蒙蒙寒雨卻完全沒有休止跡象。
茂密樹枝能為他提供稍顯簡陋的避雨聖地，可在體力基本透支的情況下，無窮無盡的惺忪睡意不斷湧上心頭，只要鬆一口氣，疲軟身軀就會轟然倒下。
無法忍耐精神負荷的萊恩哈維頹然倚靠著某棵古槐樹，朦朧瞥見那個矚目而又熟悉的標識。
「沒想到耗費這麼多精力，自己到頭來仍舊是一無所獲！」
自堅毅信念開始崩塌后，萊恩哈維的眼瞼徘徊於耷拉邊緣，支柱思緒亦逐漸土崩瓦解。
明明知曉閉上雙眼即是接受混沌長夜，漆黑鐮刀惡魔將在終末黃昏曦光消逝后原形敗露，他會永遠傾倒在泥濘喪土之上，不可再被「生之真理」庇佑……
永遠……永遠……
————
——……森林小徑……
彌留縫隙隱約傳來之音，柔和凄美的音符是如此震撼人心！
這便是上蒼感召嗎？
萊恩哈維拚命拽著頭，絕然否定荒誕認知。自己並非信仰神靈使徒，根本不願向虛妄生源祈禱，這或許是死前幻覺……
——在風和日麗的晴天，
來自遠方的迷途勇者……
悠遠歌聲再度踏離「生樂園」腹地探訪迷途勇者，在震撼靈魂的同時，意識也隨之復甦。
微乎其微的幻覺契機！
某種堅定響音在心底反覆勸慰自己前去見證……
——那具疲憊不堪的身軀
飽受挫折，歷盡磨難……
蕩漾音泉恰巧位於他未嘗抉擇的道路盡頭，那是深陷死亡煉獄的來無回小徑！
萊恩哈維無法想象神往歸宿究竟潛藏著什麼，更為關鍵的事實便是他早已喪失邁出一步的勇氣。
可惜面對擺脫塵世俗傲的天堂靡音，傷痕纍纍的萊恩哈維勢必束手就擒。
快去吧！快去吧！
意念莫名與之產生緊密聯動，傷軀竟不知為何奇迹痊癒！
摒棄初衷的萊恩哈維渾身顫慄不迭，步伐甚是遲鈍而又沉甸，但他卻突顯出背離救贖正途的毅然覺悟……
——花香紛飛的秘林中，
一路同行的彼此，
始終無法交流……
極限延伸的小徑不可思議地在幽暗森林中蜿蜒起伏……
————
那一刻，視野豁然開朗……
夜色闌珊，萊恩哈維宛若能夠清晰描繪渺小原野的輪廓。踏入夢境的奇遇使得一切坎坷都變得異常不真切。
唯有安寧悠遠的歌聲在他心中烙下長眠血痕。
那份獨特悲傷與孤獨……
他悄悄溜到最後遮蔽樹前，用盡一絲力氣睜開雙眼。
眼前凋零盛景令他終生難以忘懷……
飄溢在清新空氣中的滑落雨珠精心點綴著這座瑕疵類天堂。
（第一）世界上稀罕的血殤花卻能遍布狹窄生存空間……
純紅血殤花的花瓣隨風在春分日隨風搖曳，閃爍繁星的陪襯徐徐照亮這片人間聖地。
那鮮花海洋令其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該如何訴說這份心情，
……
該向誰訴說這份心情，
……
擁簇花海中央的歌喉清婉少女正向深邃星空吹拂掌心的一朵血紅之花，慘白面容似乎留存揮之不去的往昔皺紋。
在群星璀璨的時夕，暖風親吻著白色秀髮，孤獨的她凝望無助的他，萊恩哈維的靈魂頓時蒙受與陌生少女同等的壓抑哀慟。
獃滯佇立在原地的萊恩哈維從未奢求如此不可言喻的美影，噴涌而出的情愫足以令他怦然心動……
這難道真是上蒼感召嗎？
在思緒頓滯終焉，不堪重負的萊恩哈維傾倒在純紅血殤花的依戀故地。
沁人心脾的馨香致使他陷進曾極度抗拒的夢鄉……
萊恩哈維自詡為沒有神靈信仰的理性智來，他從來不願將自身命運囑託給虛妄神靈，如今卻為這錯誤執念虔誠懺悔。
他悍然背叛原先自我恪守的無神論誓言，只因作為在生死追逐中感激上蒼幫其邂逅一見鍾情少女的信仰代價。
即將升入天堂的眷戀勇者……
「多麼虛妄的神靈啊！」
萊恩哈維坦然流失意識，無畏迎接永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