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拂曉曦光 II
【萊恩哈維篇】
西元727年-夏初（精靈守護日）
古斯曼特帝國
古斯曼特森林區域（艾諾迪斯領）
E
那一束從樹隙間紛飛踏落的拂曉曦光命運邂逅正揮舞著木劍的少年勇者……
萊恩哈維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劍刃上，手執之劍宛如鋒銳聖劍般散發出不寒而慄的光影。
他滿懷欣喜地凝望枯朽劍身，雖然它僅僅是象徵普通喬木的重生形態，但眷戀勇者卻總能莫名感受到其背後隱匿的滄桑過往……
這真是一種奇妙感覺啊！
萊恩哈維稍稍撇了一眼右側肩膀，他頗為沮喪地拋下木劍。
看來自身傷勢已無大礙，那麼想必訣別離去的日子也愈漸逼近。
飽含朦朧傷感的萊恩哈維極目眺望秘園小徑深處，他仍舊不甘心就此背離。縱使自身早已沒有任何理由強留下來，可他仍舊希望能再見那位一見傾心的白髮少女。
他多麼希望與她坦誠相聚，並向真實之淚吐露心聲……
但是！但是！
————
目光獃滯的希爾維婭單純坐享在秘園草坪之上，昔日純紅花海已然不復存在，伴隨熾熱盛夏的驅逐怒風，血殤花（短暫）褪去那層紅色外衣，裸露出雪白胴體，完美潛藏進長勢旺盛的浩瀚草叢。
她極為羨慕既能生生不息又能肆意逃避的自然（伊沃斯克族）族花，或許歸屬於它們的奇迹神話尚在縹緲終端，永不磨滅的未來！
然而這算是她苟且一生的安全港灣嗎？
不，顯然不是……
那位少年勇者都能輕易侵入禁地，想必苛責勢力魔爪遲早會襲掠至此吧，看來自己又必須要踏上新的旅程……
響徹遙遠天際的陣陣悲鳴不禁驚擾了她，希爾維婭猛地搖拽頭，她竭力祈願心中幻想被盡數抹殺！
寓意美好之物總是轉瞬即逝，回歸現實蕩漾后她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真實的波濤浪花。
歸宿在哪裡呢？
希爾維婭的內心突然迸出某個不可言說的想法。
她妄想逃離囚牢，她妄想欣賞外部世界，她還妄想……
但是！但是！
F
萊恩哈維強作鎮定地折返回那間共守小屋。
屋外的清純鈴蘭依舊綻放，藍天流雲下飄拂著一縷青煙，在花圃中遊盪的眷戀少女悉心呵護她最為憐惜的「親人」……
萊恩哈維靜悄悄地溜到身影后展望，他不忍心開口打擾她，亦不忍心破壞眼前完美契合願景的迷人風光。
可異樣氣息終究是驚擾到忙碌耕耘的少女，她被迫以一種茫然視線揣度少年勇者。
「你今天練劍速度怎麼會如此之快？」
「抱歉……」
饋贈答覆的萊恩哈維不由自主地縮短距離，這宛若神聖高尚的心心相印的引力羈絆！
「重塑堅毅精神的前提便是身軀傷痕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吧？」
「是啊！」
「熱情親吻孤寂環境的清新空氣總是令人心情舒暢吧？」
「是啊！」
希爾維婭面露怒氣地瞪著不為所動的萊恩哈維，徑直背身嘆息，硬將憔悴碎影殘留給他……
「今後你有何打算？」
初次直面少女問責的萊恩哈維心底捨命琢磨著傾訴慧言。
「抱歉，我不得不決定明天踏上征程。我肩上所擔負的責任太過沉重，（家族）至高榮譽桂冠更是不准許我消遣度日！」
憔悴碎影微微顫動一瞬，雖然那是趨於無限細微的舉止，但持之以恆的萊恩哈維仍在其徹底歸零前捕捉……
「如果……如果尚有可能，在你與姐姐的重逢日，請你轉告她：有位被她竭力挽救的騎士想要傳遞他的感激與愛慕情愫！如果……如果尚有可能，那位騎士想再次一睹她的盛世美貌！倘若她心有所屬之人憤慨難耐，懇請降辱於我！」
萊恩哈維極力壓抑激昂情緒，回歸理性地宣讀愛之誓約。
希爾維婭宛如時空凝滯般停止思考，她心中所構築的堅固防堤還是頃刻崩塌。
她頑強不屈地振奮垂敗心境，假借冷漠神容偽裝自身。
他知悉她的那份虛幻索求，她亦緬懷他的那份真實感觸。
儘管他們都無法掌控這段失控戀慕未來可能帶來的後果……
萬般妥協之下，愛情最終僥倖埋葬進絕獄朽墓。
「祈願你終生不再彷徨！」
「謝謝……」
如釋重負的萊恩哈維卻掙扎在接受與拒絕的邊緣，難道這不是他內心的期望答案嗎？
希爾維婭輕拭去沾染在白色圍裙上的污漬，從馨香花叢中心緩緩站起。
她環視四處依偎十幾年的慰藉靈魂，不免滋生出某些傷感。
曾引以為傲的鈴蘭垂喪著頭，毫無生機盎然的巔峰。
它們彷彿在暗示著……
希爾維婭始終堅信這些純潔靈魂有著預言未來的神韻，她從不質疑（塵世）神明的錯誤論斷。
不，這理應譬喻為她的降生真理！
「假如我的姐姐有朝一日歸來，並且自願邂逅你，你是否能夠虔誠接受她的身份呢？」
希爾維婭目視前方，惡狠狠地將棘手難題拋給萊恩哈維。
「一定！一定！」
兩顆共生的心在流淚……
G
在漆黑枯林中逃竄的少女身後緊隨著某些憎惡獵犬。
那位紅髮青年牽起她手，疾速狂奔……
狂奔……
一無所知的外部世界深邃且晦暗，不過他們始終拼盡全力逃竄，畢竟在憎恨獵犬的魔爪威脅下，兩人便是待宰羔羊。
然而除開精疲力竭的悲鳴，自由羽翼再也無法翱翔天際。
倉促間遞交少女的信件與潦草地圖……
赫然在目的星形圖案標誌即是她所苦苦找尋的最後天堂。
他在她耳畔靜默低語……
活下去！活下去！
親切關懷轉瞬神魂俱滅，取而代之的猙獰面目與冰鋒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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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維婭頓時從噩夢中驚醒，劃過臉頰的晶瑩汗珠一滴一滴地濺灑濕潤床單。
她無助地環望周遭，唯有片刻死寂，唯有永恆絕跡……
棲身精編花籃的鮮活生命竟然一夜消逝！
恐懼膽顫感逐漸堵塞心頭，盡顯失態的她不知所措地披上披風，遊走至……
另一房間空空如也，看來他已經貫徹不辭而別的覺悟，這使得她心中不禁徒增莫名傷感。
希爾維婭慌忙來到屋外，眼前場景更甚是難以置信！
那些靈魂……那些陪伴她終生的靈魂就如此平凡逝去！
不畏死亡的她毅然踏進花圃，彎下腰撫摸無辜捲入荼毒漩渦的交際伴侶。
一陣洋溢凄涼的歡送風呼嘯而至，無數朵失去光澤的花瓣被吹拂著離棄塵土，遠赴天堂。
希爾維婭炙熱親吻掌心的憂鬱痛楚，無數腥紅神使（血殤花花瓣）在她身旁舞動，逐步褪去她略顯可笑的虛偽外表，那束純白長發在夜空飄逸，宛如初識時一見鍾情的忠貞。
在無數生靈葬亡的墓地，那朵聖潔白花綻放自若……
死亡之花——水晶蘭！
憎惡獵犬的呻吟聲愈漸逼近，可唯獨這次她想直面命運，她希望隨他逃離囚禁自身十幾年人生的隔世秘地，衝破禁錮，攜手共進……
這被真情之光所輝煌照亮的回眸時刻！
「萊恩哈維……」
I
萊恩哈維小心翼翼地穿梭荊棘草叢，孤獨徘徊於添抹詭異氛圍的昏暝森林之中。
此刻即是黎明前的終末一刻，亦是至暗一刻。
夜深人靜時分，他悄悄從那間溫馨小屋偷溜出來。不告而別的決斷勇氣將儘可能消除累贅顧慮……
自那從古舊木桌上捎走她親手繪製森林地圖的一刻，他彷彿聆聽到隱約襲來的喘息聲，躡著腳走到那扇無法逾越的半掩木門前，不知是否該狠心鑿裂那扇獄扉。
淡藍幽深的月光透過窗縫，沉眠肩頭，略顯寒意。
良久，他轉過身……
萊恩哈維能釋懷希爾維婭的真實所望，但他更願意支撐她的虛假所求。
藉助若隱若現的白月光，萊恩哈維謹慎尋覓著那份精緻地圖所潛藏的稀世珍寶。
羊皮所制的觸感略顯柔和，泛著淡黃色質的畫布印有各式關乎「生樂園」的神佑福音，其中自然涵蓋廣袤原始森林的求生天路，偏倚一角尚且留存諸多清秀端莊的字體……
萊恩哈維停下腳步，縱情回望那深邃黑暗的盡頭一眼，他竟然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感傷衝擊波！
凡人究竟耗盡多少心血才能征服這座桀驁不馴的「生樂園」呢？
這或許是恆久隱匿在心底的未解謎團吧？
————
森林深處躍升起嘈雜響音，在「生樂園」熟睡的黑鴉由此驚醒。隨著振動翅膀的起舞，它們脫離相依相守的牢固枝幹，凄涼苦澀的伴奏嘶鳴，那是不祥靡音。
萊恩哈維熟練地用木劍披砍遍布小徑的枯枝，艱難開拓出路。
雖然雙腿不斷被刮傷血痕，但頗為樂觀的萊恩哈維洋溢著久違笑靨，他深知自己幻聽到邊緣地帶的殷切呼喚。
然而下一瞬間突如湧現的屠戮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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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絕境的少年勇者被數位黑色長袍生靈的恃強氣場迅猛絞殺！
黑色面罩全然遮擋面部容貌，從深淵窟窿漫射出的瘮人紅光已然難以讚頌任何歸屬人性的美好……
諸多暴虐描繪堪稱地獄使徒！
萊恩哈維滿溢警惕地提起無害木劍，揮向敵手。
先前托喬爾的襲掠之擊場景還歷歷在目，自那之後，萊恩哈維便初始領悟同類間不可避免滋生禁忌隔閡的真理。
為首黑衣生靈饒有興緻地將奢侈目光撇向萊恩哈維，不過又即刻偏頭威視僕從。
單純點頭示意的舉止便使其堅信順利捕獲獵物堪稱命運意志！
在巧合縫隙中痛苦求生的萊恩哈維自然而然地留意到頭袍上那失去雙翼的血色雄鷹圖案，腦海冰封的記憶銀河似乎又重新消融……
「伊沃斯克族的倖存族人！」
萊恩哈維不禁將震撼禱詞脫口而出。
劇烈顫慄身影所釋放出的無形殺戮戾氣徑直撲向少年勇者。
萊恩哈維並未嶄露一絲畏懼，依據他們的失控情緒波動，萊恩哈維基本斷定暴斃身份與險惡目的，因此他絕不為剛剛魯莽舉止而深感頹喪懊悔。
為首黑衣生靈從長袍袖口中掏出瘦骨嶙峋的腐手。
環繞周圍的時間與空間似乎被扭曲既而凝聚成某個暗紅色魔球。
「死之真理」正在朝萊恩哈維揮手相迎……
但是！但是！
生死反轉之刻才是張開地獄噬口的契約！
倏忽而逝的瑣屑悵惘，每位凄慘亡魂腳下突現血紅色法陣……
「血蝕！她果然在附近啊！」
驚恐響音尚未平息，寄希望逃離死境的黑衣生靈竭盡全力邁出腳步，可惜一切皆為時已晚……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痛徹哀嚎在旁觀者萊恩哈維聽來則是無比憐惜的狂歡地獄盛宴喝彩！
當地平線盡頭的拂曉曦光閃耀這片土地之時，（思維桎梏）偏執黑暗總能被摧殘殆盡。
可那是多麼愚蠢自私的執念啊！
紛擾塵埃落定的終焉，所有黑衣生靈都無力掩埋進現實朽土，輕輕吹拂的寒風撩起頭袍，蒼白髮色下不甘赴死的仇恨目光無時無刻不令萊恩哈維感慨千秋歲月。
或許唯有一分一秒的定幀才能挽留這些飽受世間非人磨難的脆弱枯瘦靈魂。
某棵蒼老杉樹背後傳來的啜泣低音不由自主地喚醒他所推崇的善意共情。
萊恩哈維毫無留戀地捨棄護身木劍，盡一切可能奔向那裡，他彷彿極度擔憂失去……
倚靠在古杉庇佑傘下的是一位淚流滿面的白髮少女。
她的嘴角殘留著絲絲血漬，殷紅圍裙異常耀眼，直接承受巨大正壓懲罰的她臉色凄白，永失初次邂逅的淡淡潤澤，顫抖不息的雙手以及一觸崩潰的精神……
萊恩哈維俯下身緊緊抱住她嬌柔的軀借，輕輕安撫垂危靈魂。
J
「抱歉……抱歉……我真心不希望你觸碰這歹毒肌膚……」
「沒關係，我反而慶幸你能坦誠待我，希爾維婭……」
萊恩哈維溫柔撫摸那束被曦光映襯的秀髮，輕言滋潤趨漸乾涸的眷戀情愫。
「我果然還是被你察覺……」
希爾維婭雙手遮面，熱淚卻仍順著指縫空隙滑落。
「你的謊言太過美妙誘人，我不願將其戮破，何況我……尊重你的（克制）抉擇。」
萊恩哈維躊躇不定，他亦跟內心最真實的自我奮力抗爭。
「抱歉，抱歉，懇請上蒼稍稍寬恕我所犯下的罪徑吧！」
「希爾維婭，放心吧！你早已付出應有代價，上蒼不會藉此繼續責辱你。假使其恣意孤行，那麼我必將勒令上蒼將任何所謂罪名冠於我的頭上！」
萊恩哈維強忍著腥臭血漬所發散出的煉獄氣味，內心不時泛起漣漪。
「但是！但是！我本不希望彼此相互牽扯微妙關係……可我又強烈憧憬再見一面的絕景……能夠掙脫廣袤森林的束縛，暢遊外部自由世界……但是！但是！那對我們（一族）來說反而是死墓般存在……不知道……我當真不知道怎麼辦……萊恩哈維，告訴我吧！」
嬌弱身軀停歇在漫漫前程的避風港灣之中，紅腫雙眼無力凝望著那位同等深陷迷途的少年勇者。
「希爾維婭，沒有人再會指責你，沒有人再會唾棄你，更沒有人再會迫害你！跟我走吧，拋棄作繭自縛的牢籠，在一望無際的原野迎接前所未見的朝陽！」
萊恩哈維鄭重伸出手攙扶起滿面淚痕的「生樂園」聖天使。
「放心吧，我甘願伴你同行！只要兩心如一，一切艱難險阻都將無所畏懼！希爾維婭，我是如此眷戀著你！」
少年勇者低下頭，稚嫩親吻那抹不可泯滅的拂曉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