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運抉擇 IV
【萊恩哈維篇】
西元727年-夏末(冰龍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亞倫領
斯克里城
E
終身愚昧侍奉斯克里城的尤斯坦司祭不禁流露驚恐與敬畏真情,縱然他從未主動(膽敢)對視輕易馴御黑壯野馬的噬血將軍……
享有「帝國之獅」美譽的奧諾雷神態高昂地騎坐在馬背之上,毫不留情地碾壓(近乎跪地)怯懦司祭,淡漠瞳孔唯有留存灰色殺戮的征服殘影。
環顧死氣沉沉的烈焰焚都,濺血腐屍緊密黏連著城內外的每一處草木,永恆凝滯的悲慘面容足以迫使在場任何心往良知的生靈深感憎惡。
「非常慶幸迎接您的到來,您拯救了(法拉爾聖皇)加冕聖都,這堪稱無上的光榮!」
即便尤斯坦司祭對於假借救贖神諭而從容犯下的蠻橫暴徑嗤之以鼻,但(作為不染世俗塵土的司祭殿下)他仍然頌揚著勝如敬神般的虔誠禱詞以示感激。
「懇請收斂起滿溢偽善(自我作嘔)的虛榮託辭吧!我亦不過遵從法拉爾聖皇的號令奔赴至此,何況極為晦暗的加冕舊地若是淪陷……」
「司祭殿下,您理解『我』的意思吧?」
刻意壓抑語聲的奧諾雷竟吐露出一番頗為荒謬的附魂言論。
「當然!當然!畢生纏繞聖皇殿下的憂患藤蔓我當然妄圖伺機連根拔除,但……」
振奮靈魂轉逝(瞬)歸落,若隱若現的白漬汗珠從兩頰靜默滑淌。無論往昔哀痛(惜)多少輝映歲月,裁決是否前行的態度始終搖擺不定。
「儘管那是迫近二十年前的神曉秘聞,可輾轉至今都是折磨法拉爾聖皇的幽冥恐懼啊!」
在消極耳畔靡靡低吟的奧諾雷頗具善心地警醒尤斯坦自身所束縛的(索求解脫)躊躇危境。
「將軍殿下,我絕無叛離聖皇殿下的邪念!或許那位(默示譴責)暴徒早已在世界孤零角落不甘逝去了吧?」
「你知悉法拉爾聖皇是不願在乎這般絮煩瑣事,但……」
「………炎之刻印嗎?」
尤斯坦情不自禁地訴出彼此苦苦堅守的真切緣由,趨漸惡墮的心緒格外無序崩析。
「法拉爾聖皇依在追尋合法宣稱地位的承載刻印,可它卻恆久沉眠於終結萬世生畏流言審判的啟蒙搖籃——加冕聖都……」
恰巧邂逅夢碎光陰的奧諾雷竟猛然覺醒些許仿若牽絆此座荒城的記憶,這簡直是對其秉持冷酷自私人生哲理的莫大褻瀆!
但……
瀕臨午夜的狂妄舉止是如此激蕩他沮喪頹萎的心境,侵襲亡魂皆是妻子的遺葬品……
面態錯愕的尤斯坦全然忽視扭曲笑顏的奧諾雷,畢竟周遭肆虐的冰霧著實令其單薄軀體寒顫不息。
自從摯愛妻子(釋懷般)回溯光輝彼岸(聖光祭壇),苟活在世的奧諾雷便唯有留存冷傲鄙夷的互視目光,努力(僅僅為不再重演宿命悲劇的一族)抗拒非公允(卻須接納)的舊世界。
輕狂浪跡邊陲小鎮,佔據「生之真理」神明與「死之真理」惡魔殊死征伐的絕裂坐標,他是如此傾慕那位潛心栽種嬌嫩(銀杏)幼苗的眷戀少女……
銘記(徜徉)腦海的聖潔顏容與純白秀髮時刻襯托著她高尚至美的靈魂……
————
「奧諾雷將軍!」
策馬疾馳的侍從騎士不懼威嚴地厲聲嘶吼,(縱橫立場)兩人一同掙脫禁錮全身的復甦鎖鏈。
「戰場有何異變嗎?」
奧諾雷迅速凍結稍有解封的意念,席捲眼帘的拘謹神情飽含羞澀氣質。
「來自帝都的公爵騎士剛剛傳來聖皇詔令……」
「難道法拉爾聖皇還在擔憂斯克里城的安危嗎?」
奧諾雷近乎迂腐地篤信(自我揣度)聖皇所患心病。
「不,奧諾雷將軍,有一份來自西方的戰報亟須傳遞給某人……」
「西方戰報?」
多麼出乎「帝國之獅」所料的事端啊!那同樣燃燒戰火的西方……
西元727年-夏末(冰龍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亞倫領
古斯曼特森林區域(亞倫領)
F
「尊敬的異領騎士,懇請告訴我吧!支撐您前行的偉大理想究竟是什麼呢?」
綠葉捎肩的萊恩哈維姿態謙遜地探問自喪戰力的異領騎士。
自由騎士佐恩緊緊低垂著頭,方才搏殺早已驅使他年邁軀體難堪重負。
所攜護甲與佩劍連同騎士尊嚴盡數拋卸,一切皆靜待少年勇者的最終抉擇。
「……您不必為階下囚徒辯言……作為勝利使者的您務須向我揮下利劍……」
不再礙於徒然抵抗精神的佐恩輕撫塵土,這勉強算是辭別現世的安祥儀式吧!
「可恆常鼓舞您的偉大理想又是什麼呢?承載無數亡者遺志的您當真毫無缺憾嗎?」
溜入樹隙的柔和光芒正捨命映襯胸前那枚重煥幻彩色澤的紅寶石胸針,四散而射的愛意隱光徹底觸動久經黑白沙場的慰藉樞紐。
一次又一次浸潤的眼眶……
————
五位緊披漆黑斗篷的年輕異國(異世)旅者正苦於在古雷德面前甩脫襲掠者的身份誤解,畏懼眼神卻偽斥良善與無辜。
「古斯曼特的開明勇士啊!我們是歸屬萊恩曼(神聖)帝國的見習魔法師,此次行程是為前往沙漠蠻國(扎塔王國)找尋某樣『上古遺失物』,可路經(地之主宰者)護林途中不幸被剛剛劫殺你們的暴徒所挾持,我們絕非惡意為敵啊!」
為首長相俊俏的金髮男子焦急卻不失優雅地將可塑事件的全貌娓娓道來。
未曾掩飾的(超越時代)浮誇辭藻(諸如開明、沙漠蠻國)令古雷德滿腹狐疑,何況那般根植心底(不可跨越世界禁則)蔑視唾棄的晦暗表態以及……
懸吊胸前飄忽閃耀(鐫刻「S」字樣)的淡黃護石彷彿告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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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止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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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止步吧!神情如此凝重,這多麼有損享譽大陸首席勇者的不朽形象啊!」
常駐於耳的尖銳嘲諷聲再度滲進無限延伸的背影,古雷德被迫扭轉過頭。所幸面朝夏末熾陽,稚嫩勇者不足瞥見其手持血淋佩劍的幻(現)世餘暉。
「恐怖騎士殿下,我奉勸您最好別干涉他人(萊恩哈維)抉擇,否則我所貫徹的僭越(普世原則)信條將令凱希將軍與海琳公主深感痛惜……」
不懼代價的(極端自毀)威脅口吻蘊含澆滅一切囂張氣焰的奇妙魔力,目睹事態崩壞至此,伽雷斯唯有苦食罪果地速速避開鋒芒。
「首席勇者殿下,我對西格德(萊恩哈維)不抱有興趣,但……」
伽雷斯稍有遲疑,透視守望的(異世)失序旅者令他忌憚不已。
「但?」
「或許是我的多慮吧,但某些原本無緣命運交織的赴葬者卻正向你們聚攏過來……」
「你這是作踐自我的肺腑感言嗎?」
一向心高氣傲的伽雷斯竟然沉著冷靜地展現弱勢,愧疚思潮浩蕩吞噬進退維谷的古雷德。
「或許血蝕互伐的弒世輓歌……」
覆裹混沌波紋的恐怖騎士在焦慮(追憶)什麼呢?
「那兩人是……」
古雷德慌忙岔開尷尬話題,熱情面朝(距離甚遠的隨行)艾諾迪斯騎士,然而先前極具親和力的法德利在經歷一場浴血蛻變過後便黯然神傷。
那兩位被死死捆綁暴徒的傷軀遍布清晰可視的瘀痕,堪比罰入萬丈煉獄的搏殺洗禮反而迸發年輕戰士(尼爾&薩瓦托)的自由抵抗意志。
「這是我們在清理戰場時所直接斬獲的俘虜,他們未曾拋棄早已破損的護劍,仰賴蘭特大人的普世關懷,我(和伽雷斯)才不願奪舍……假若今後造成(萊恩哈維)任何困擾,懇請務必降責於我吧!」
幡然醒悟的法德利虔誠宣誓每一句淚語,寄託希望的正直靈魂卻反覆為戰亂現世破滅,或許蹣跚前行路標上僅剩潰敗而逃的抉擇……
「除此之外,古雷德,那位百般逞強的『神弓少女』,其心底終歸難以承受生命之殤啊!」
煎熬難耐的(享譽大陸)首席勇者急切回望哀縛在地的異國(異世)旅者……
唯有此次!唯有此次!古雷德無須過多刺探他們的虛偽面紗,那般能夠縱容自我暗起殺心卻理應憎恨的奢想……
徒然放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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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於戰場巔峰的蘭特譬如悲泣英靈般(無動於衷)旁觀塵世生靈所親手鍛鑄的煉獄。
油然迫臨的宿命預感誘惑老騎士摒棄一切寬恕失言,身前徘徊升天的葬血幽靈亦在凝視蘭特,濤濤不絕的詭辯正加速蠶食自己了無懊悔的意志……
(殺戮是普世最溫柔的關懷!——亡者詭辯)
這並非祥兆啊!
(或許吧……)
光澤鮮亮的白銀鎧甲再度濺染早已褪色的血漬,顫慄雙手緊貼胸前擦拭,卻始終難以徹底抹除。
良久……
徒有其表地彰顯困苦心境,無數枯冢的黃昏惠澤尤以匯聚於胸前那些閃閃發光的「榮勛」……
緩緩漫步遊行,踏過血沼,跨過腐屍,蘭特依舊奮勇高舉不滅希冀燈火尋覓某物。
縱然揮舞隨身佩劍的虐影牢牢佔據心底……
絕響哀嘆盲目焚蝕鴉鳴煉獄的中樞地帶,蘭特清楚知悉這將註定載入(僅屬他的)罪史。
「公允審判即將解放我心,萊恩哈維大人……」
可抵償生命的反噬代價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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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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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籟童音拭淚捎過耳畔,蘭特猛然舉頭眺望,僵硬臉龐瞬間蕩漾千萬絲縷的波紋。
「救救我吧!」
多麼純真質樸(賦予人文關懷)的聲浪啊!回溯原點的感慨終是換舍「曙光奇迹」的誕生。
匆匆卸下心靈的掙扎枷鎖,續延鋪滿生命音符的理想路途,漸行遠去(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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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浴火淬鍊的生鏽棄劍,那忽而閃爍敬畏光輝的劍刃近乎扼殺(孤身邀約)少年勇者締造先代(前傳)傳奇的不眠靈魂。
紊亂至極的喘息尚未恢復和諧韻律,白茫寂寥的視野便悄悄交融於攜夢停歇的虛境。
逆光而落的猩紅涓滴輕觸凜若冰霜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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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為何如此偏執於犧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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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桂冠滿譽的精英騎士長宛若孩童般親切低吻青苔磐石,拂拭亡唇的清澈溪水隱約映襯出漂泊無依的殘損身影,以年為日的浮石似乎每時每刻都在(安於現狀)泥沙陰霾下遷移歸所。
幼稚思緒(主動)纏身的萊恩哈維再度縱慾釋放憐憫真情。
即使身為襲掠領袖的佐恩背負毋庸置疑的生命血債(踐踏普世原則)!
那枚緬懷呻吟傷感的紅寶石胸針為推崇異領騎士的畢生信仰而悲隕溪流,無望折返的它儘管黯淡無光,但佐恩仍舊發自內心地熱情追吻她……
「那枚胸針理應是您彌足珍貴之物吧?」
「西格德公子,您本不該給予惡墮凶獸憧憬明日的精神救濟……」
(獻身戰火)在飛揚塵埃中迂迴穿梭的佐恩慣於(必要)抹殺人性,無論勝利高歌抑或敗亡呼嘯之際,他都不曾祈禱慈悲,直至……
「尊敬的異領騎士,即使囚身殘酷戰場,在不危及某些原則的前提下,我都不願因泄恨心態剝奪任何自然人的崇高生命!絕不屈服!絕不妥協!」
「西格德公子……」
潛心依偎水中相峙倒影的佐恩對天真良善的誓言不置褒貶,蘊藏古老魔力的離枝枯花在無數微小漩渦的簇擁下自由盤旋,期盼白晝的輪迴記憶再度由坎坷荊棘編織……
「您的尋夢言辭竟與我妻子如此一致啊!」
熱忱淚水默默潤澤沉封烙痕的眼眶,這愛意至上的肌膚至親!
「您的妻子……」
「那究竟彷徨幾何歲月呢?少時的我是一位任憑理想咒語生根萌芽的瘋癲騎士,彼時至死不渝陪伴著我的她是多麼……」
「在她不幸身染重病直至逝世的漫長光陰中,我難以想象她是如何勉強支撐下來,缺失臨終關懷的她面頰竟恆常凝滯絢爛綻放的唯美笑靨,一次又一次激勵我活下去!活下去!」
「西格德公子,我本是遭受普世(價值)唾棄的瘋癲騎士,畢竟在她擁抱蒼穹國度(福音天國)后的每一日……每一日……我都渴求追隨她的足跡!追隨她!可當我愜意眷戀承載她生之願景的紅寶石胸針所撲躍而出的(拂曉)曦光時,我終將能重燃鬥志,它(她)告訴我何謂生命的可貴啊!」
「生命的可貴……」
意味深長的教誨令靜靜守望在旁的萊恩哈維神情格外凝重。
「正因如此我才乞討上蒼……虔誠乞討上蒼……倘若世界無從避免戰爭,那就由我們這般『罪行累累』的暴徒來承擔吧!毋使無辜年幼一代提前採摘自我犧牲的禁果,他們往後追尋生命的日子尚且漫長啊!」
「我宣誓!我向您宣誓!即便振動稚鳥羽翼般的我不堪一擊,我亦絕不會哀嘆自己的無力,我願盡我所能去減輕一切受苦受難生靈正飽受的風雨痛楚!」
「西格德公子,我……」
「尊敬的異領騎士,我的名字是萊恩哈維·西格德,希望您能直呼我的名字。」
秉持謙卑姿態的萊恩哈維藉助和煦聖風的口吻傾訴自己的不泯初衷。
「遙遠的異領騎士,請允許我獻上您賜佑輝煌的佩劍!」
釋然轉身的佐恩盡乎重新煥發向生精神,深受欺瞞的萊恩哈維無意識地遞上那把生鏽棄劍,助推遙遠的異領騎士見證最完美的自裁命運歸宿。
所幸一切皆已落幕……
G
「您為何如此偏執於犧牲呢?」
「萊恩哈維……不必自責……我僅僅希望體面離去……」
「可恆常鼓舞您的偉大理想又是什麼呢?承載無數亡者遺志的您當真毫無缺憾嗎?」
「萊恩哈維……我從不偉大……亦非高尚……唯有心懷不舍善意的可笑理想……但我終究在踐行血路上奪去諸多生命……無論佔據何種立場……務必對每一個生命心懷敬畏……」
「在辭別的最後時刻……我仍舊妄圖勸服你……寬恕年輕生命……這場戰爭……早已沒有流血必要……信仰叛離(「諂下驕上」(搖擺操縱)的起義領袖)……縱然現實晦暗至此……倘若……倘若……存在渺茫契機……祝福建立……年幼一代……硝煙全無的新世界……」
「或許那是一場幻夢吧?」
這源自未來卻似曾相識的答覆從萊恩哈維的內心厭倦湧出,既而蟄伏二十餘載,直至迎來次代共鳴的聖戰……
「願您長久安息吧,遙遠的異領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