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打工人的第九十八天
少年「啪」地合上筆記本,將其夾在腋下,手頭的筆也順勢放入胸前的口袋,他改換了天真無邪的表情,嘴角上揚,愈發顯得玩味,「哦呀,你是怎麼發現的呢,百川流君。」
「多虧你百般提醒。」百川流緊接著將那支鋼筆從少年胸前抽中,對著熾熱的光線仔細端詳,「剛開始只是有些懷疑,但是當你說出『非天』的概念時,我就基本可以確定了。」
無人是他,又人人是他,但即使容姿百態,可身份卻是相對固定的。
什麼身份?自然是監察組組長的身份。
監察組因其特殊性,可以保留重要世界的影像資料,但是調閱和再現的許可權相當之高,百川流最開始也以為五條須久那是在組長的授意之下才能行動的。
直到......
百川流試圖擰開鋼筆的內膽,但是用力三遍都沒有轉動,那條縫隙似乎是被焊死的,再看五條須久那,他已經取出腋下的筆記本,隨意翻了兩頁,裡頭一個字也沒有。
百川流失笑,不知做了什麼,他手中的鋼筆在須臾間化作一柄巨大的鐮刀,刀鋒銳利,似乎還閃著雪亮的刀光。
他將鐮刀舉過頭頂,戲謔地看了眼五條須久那,隨後順劈而下,眼前的景象就如實體的玻璃物件一般,嘩啦碎了滿地。
剝去這層往日影像后,再度出現在二人眼前的,還是那片熟悉的純白。
少年一邊鼓掌一邊靠近,鐮刀在他的步履中慢慢縮小,又再度成為了鋼筆的形狀,「不愧是前輩呢,隨隨便便就能掌握他人的武器。」
「組長大人說笑了,您這幅少年模樣不過是虛妄而已,稱呼我為前輩未免也太折煞我了罷。」
少年收回了鋼筆,卻對百川流所說的話不置可否。
「所以您興之所至侵入我的任務世界,又給我看了這三段過往,究竟有何意圖?」
「說『意圖』二字侵略性未免太強,我不過是為了滿足某個老朋友的願望所以在規則允許範圍內做些變動而已。」少年似乎站累了,憑空擺出一個安穩的坐姿,他的身下立刻出現了一把雲朵般軟和的椅子。
「那三段影像不過拋磚引玉罷了,我接下來要給你看的東西,才能真正解答你的困惑。」
這次他沒有再用鐮刀,而是虛空一揮,一道電子監控一般的屏幕出現在純白的天幕中,百川流疑惑地回望,「這是......?」
「監察組的拷問視頻,」少年翹著二郎腿,大喇喇地倚在靠背上,一手懶憊地托著腮,一手指著地,「就是這個地盤上發生的事情哦。」
一個響指過後,視頻開始播放,開端沒有畫面,只有一段冗長的喘息和咳嗽,似乎視頻的主人在經受某種巨大的痛苦,百川流皺著眉頭聽了一段,不知為何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在耐心告罄之前,黑色的畫面終於有了波折,鏡頭中出現了一片血色,但是沒有對焦,紅得模糊,直到畫面拉遠,百川流才看清原來那片紅色並非血跡或者衣物或者其他什麼東西,而是視頻中主人公的幾乎快要散大的瞳孔,他的虹膜本就是血一樣的紅色,現在連鞏膜也極度充血,剛才相機就是懟著對方的眼睛拍的。
「再問一次,實驗數據究竟在哪裡!」畫面之外傳來嚴厲的呵斥聲。
「......」被拷問者已經脫力,廢了好大的勁才吐出幾個較為完整的字眼,「銷毀了......」
這樣的問答大概已經經歷了無數回,因為拷問者也已經歇斯底里,他不知按下了什麼按鈕,只見被拷問者突然就抽搐起來,劇烈的動作幅度讓他跌出了相機的取景範圍,畫面再度成了黑色,但是等他重新出現的,視頻不再僅有他身體的某個部分。
百川流不可思議地
睜圓了眼睛。
「你知道的,總部當前的醫療環境比較惡劣,員工們需要花費巨額開銷才能得到良好的救治,否則只能將殘缺的身體儲存在四號倉庫內,」五條須久那的解說聲適時響起,「但其實不久之前,醫療對總部來說是一件及其簡單的事情。」
「無論受到了什麼傷害,只要換一具新的身體就好了——你都無法想象系統商店裡一具定製身體的價格究竟有多便宜。」
「為員工帶來這一項研究成果的人就是你,百川流,」五條須久那看向屏幕中的被審訊者,畫面中的男人低垂著頭顱,但是無論單從外貌還是形體特徵而言,竟然與百川流一般無二!「當然,也是他。」
「不過某一天,醫療組被一場大火全盤毀滅,所有研究資料和設備都毀於一旦,醫療組的員工幾乎無人生還,除了你。」
「但是此次事件之後你向總部提請了辭退申請,並拒絕向新入職的醫療組員工透露任何關於改換身體的資料和操作技能。」
「你的辭退申請以及你本人都被移交給監察組,上頭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也要從你嘴裡挖出醫療實驗數據,死傷不論。」
「你的口風很緊,監察組手段盡施也無法從你嘴裡套出半個有用的字,就在你即將死於折磨時,一個新的計劃應運而生。」
「清除你的大部分記憶,將你置入險境,在一定的階段給予心理暗示,或許就能從你的言行舉止中獲得關於人體置換的信息。」
「他們為你安排了三段人生,的場靜司、莫納爾還有毛利霧仁,但是九次死亡、三段人生,總共二十七次回溯,總部都沒能在你身上發現任何破綻。」
百川流聽得愣神,但潛意識告訴他這一切並非謊言,「你的意思是......那三個人,躺在冰棺中的三個人,其實都是我?」
彷彿預見了百川流的疑惑,少年打了個哈哈,「是你,但又不完全是你。如果將你的所有數據全部放入新的軀體,哪怕抹去記憶,也只會製造出另一個『百川流』,潛意識裡對總部仍然含有極大的抵觸心理,必然不會透露任何有效信息。而那三位的意識雖然脫胎於你,但經過了複雜的重組,除了絕對保留『身體置換』這一項意識,其餘都與你大不相同,為了徹底斷絕他們與總部的前塵,自出生伊始,所有的生命軌跡都由其自行發展。」
「可以說他們基本都是獨立於你的個體了。」
「但是斷得太徹底顯然也有弊端,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們都紛紛陷於自我執念中,完全無法達成總部最開始的預期。不過鑒於他們的能力堪稱整個執行組的行業頂尖,能幫總部打白工,上頭也樂見其成。」
「所以後來有人提議,不如直接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設置相應關卡,不顯山不漏水,又比像之前那樣讓你自由散漫地發展來得有方向——這就是你之前三個世界工作任務的由來。」
但是若如五條須久那所說,總部已經失去了置換身體的方法,為什麼還能為他弄出三具身體?
面對這個疑惑,少年露出狡黠的笑容,「前輩,你又忘記了我的外號。」
——「非天」。
「我能擁有多種身份,也能製造多種身份,但若對方的精神強度遜於我,即使有了身體,他的意識也無法駕馭。」
監察組組長可是被譽為「若非身居二線絕對當得起執行組最強稱號」的男人,其精神強度可見一斑,並非人人得以消受。
「何況你以為呢,前輩,最初的【輪迴】計劃,是誰的草案?」
兩人談話的間隙,懸空的影像再度回歸黑暗,但這一次連聲音也消失了。
「前輩這麼倔,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思與總部做鬥爭,完全不懂『周旋』二字怎麼寫,那就只能由我這個後輩在背後操
持了。」
「總部哪還有什麼可以供員工兌換的身體呢,無論是容納宿儺靈魂的身體,還是容納莫納爾靈魂的身體,甚至於你想要的容納十束多多良靈魂的身體,都是我暗中存入你的系統的,若非如此,你恐怕早就被套出了置換身體的資料卻不自知了吧。」
「尤其是第二個世界,若非由我吝嗇操控糖果的消耗速度,很可能在完成任務之前你就不得不去尋找下一具足以容納你靈魂的軀體,正中總部下懷。」
「不過那一次的動靜有點大,差點被總部這邊發現貓膩,若是他們發現我和你是一夥的,恐怕下了死力也得將我們弄死。」
「所以第三個世界我盡量不出現,要出現也只是借這個叫做『五條須久那』的少年的身體一用,想著又是姓『五條』,又是叫『須久那』,武器還是柄大鐮刀,這麼強的違和感,大概會引起你的注意吧。」
「說了這麼多,你想起點什麼來沒有?」少年直挺挺地盯著百川流的眼睛,卻見對方還看著視頻中黢黑一團的畫面發獃,進度條還在走動,但無畫無聲。
「刺啦」一聲電流聲后,畫面再度清晰,百川流看見自己被綁縛做一團,丟在陰冷的地下室內,面前有一份備好的紙筆,方便他隨時招供。
畫面中他垂著頭,半長不短的黑髮被冷汗浸濕,貼在兩鬢和額角,似乎是注意到了有監控的存在,他抬起頭,兩眼直勾勾地看向屏幕。
那一刻,他隔著一塊屏幕,與許久之前的自己四目相對,視頻中的他突然狼狽地笑了,笑意染上眼角眉梢,似乎疼痛也煙消雲散。
被封存的記憶猶如越過山川的激流,在這一望之間向大海傾瀉。
啊,是該想起來了,他經歷的跌宕起伏的種種,他拚死掙扎也不願回歸的黑夜。
百川流茫然的眼神終於變得清澈,一旁的少年看著這一變化,撫掌而笑。
「歡迎回來啊,親愛的百川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