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黎明-好運
幾個月不見,葉琪變化挺大,剪了那一頭染成枯草的頭髮,剃了個寸頭,今天還破天荒穿了西裝,手背上的紋身也用跌打貼蓋住了。
往那一戳,還挺純良的。
姜黎玫像見了鬼:「你幹嘛?要出家?」
葉琪扯扯脖子上的領帶,一臉不耐煩:「我家裡給我介紹了個姑娘,奔著結婚去的,可人家家裡書香門第,看不上我,我老子讓我改改毛病,先從外表開始。」
姜黎玫揶揄他:「有用嗎?你家不也是書香門第,你要是能改早改了。」
「你閉嘴吧。」
姜黎玫哈哈笑,瞄了眼車內配飾,商務車型標配,真皮座椅和黑色描金的中控台,重體面少實用。其實剛上車她就發現了,問葉琪:
「你這車也是剛換的?為了結婚這麼下血本?」
葉琪轉頭睨她一眼:「我瘋了我?借的,就為你今晚談生意,人家見過世面的,別太掉價。」
趁著紅綠燈,葉琪跟姜黎玫簡單說了說博物館項目的情況,今晚約出來吃飯的是二把手,姓袁,和葉琪父親是舊友,轉行以前在凌市某大學歷史系任教授。
姜黎玫安靜聽著,並不插話,末了才說:「這單如果成了,我按利潤百分之三十給你,不多,但這種項目總利潤也沒有多少,體諒一下。」
葉琪不動聲色摸了摸鼻子,拒絕得十分沒底氣:「......那倒也不用,我不缺錢。」
不缺錢?那之前做生意虧得底掉的是誰?
姜黎玫笑笑,不置可否,視線落向車窗外的夜色,以沉默保護男人不可言明的自尊心。況且姜黎玫的行事準則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盡量不消耗人情。
用錢做交換,收錢的賣力,給錢的也放心。
車子在二環路上越行越遠,然後在下一個紅綠燈左拐,駛入凌市最有名的一條夜市街。
有無數網紅美食餐廳落座於此,引許多老饕和美食博主來打卡,這條街上最人滿為患的是一家小龍蝦,浩浩蕩蕩的等位隊伍盤踞大半條街。
車子就停在了小龍蝦門口。
姜黎玫解開安全帶,沒下車,望著外面驚詫:「吃小龍蝦??」
人是葉琪約的,飯店也是葉琪約的,原本說好晚上六點見,葉琪臨時說改到晚上九點,吃夜宵。
約人談生意,吃夜宵,還是上不得檯面的小龍蝦。姜黎玫訝異:「這是幹嘛?」
「你懂什麼。」葉琪正了正領帶,傾身向後座幫姜黎玫拿了包,丟她懷裡:「袁伯湖南人,就愛吃這個,而且你別搞得太正式了,他們單位忌諱這個。」
其實姜黎玫是有點意外的,葉琪認真起來,原來是個挺通透的人。老話說三十而立,或許男人到了三十歲都會有些危機感,不得不在生計上動腦筋?
她從前交往的男友們,往往有趣看八分,顏值看七分,經濟條件看四分,至於家境和自身事業,是完全不考慮的。
畢竟不是奔著結婚,家境事業如何,又關她什麼事?
傳統擇偶觀里的那些優勢,在姜黎玫眼裡完全不算加分項。
葉琪下了車,繞到她這邊,十分紳士地幫她開車門。毛衣領寬敞,姜黎玫一彎腰時滑出香肩,葉琪瞄了一眼,不忘譏諷:
「袁伯家庭和諧,家風正直,不好這口,你今天白打扮了。」
「去n。」
葉琪挨了罵也不惱,一幅油鹽不進的厚臉皮,姜黎玫臉上持著笑,心裡把葉琪罵個底朝天,剛剛對他的改觀這會兒蕩然無存。
門口等位人多,叫號機器不停在喊,他們提前定了位置,直接進包間就好。
葉琪推開玻璃對門,讓姜黎玫先進,可一錯身的功夫,從裡面走出來個男人,一看就是醉醺醺,推的另一邊的門,沒瞧見姜黎玫,門上金屬把手直接撞上她的胳膊。
這一下力度不小,姜黎玫悶哼一聲,皺緊了眉。玻璃門被慣性推得前後搖晃。
「哎哥們兒,你看看路。」
黃酉輝喝得不少,此刻眼神發飄,看人重影,只見眼前一美女抱著胳膊,腳步往後踉蹌了兩步,黑色捲髮蓋住半張臉,立馬酒醒了一半。
他朝姜黎玫雙手合十:「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美女,怪我怪我。」
眼前人抬起頭,橙光燈光下罩一張秀麗面龐,巴掌大的臉,妝容精緻,只是細眉緊擰。
黃酉輝愣了愣,一是因為美人嗔怒別有風情,而是因為......這張臉有點眼熟。
「算了,沒事。」姜黎玫自己推了那半扇門,往裡走。
黃酉輝回過神,再次道了歉,站在門口朝門外站著的兩人喊:「我說兩位,知心話說完沒?該撤了啊,任遇你叫個代駕吧,送孫寧回家。」
孫寧話才說了一半,被黃酉輝這樣打趣,臉上掛不住,紅著臉轉過身去。
至於任遇,長身站立,遠遠望著剛進門的背影,眼眸深黯。
。
姜黎玫其實看見任遇了,就剛剛進門的時候,他站在門口,臉上酒意明顯,好像是看著她的方向。他身邊還站著個女孩,牛仔外套白色長裙,裙擺隨風輕輕晃。
以任遇的工作量,能騰出來空來談戀愛不容易,姜黎玫想。
她覆上手肘外側,輕輕碰了碰,又晃了兩下,確定沒有撞到骨折的傷口。
葉琪問:「沒事兒?」
「沒事兒。」
趁人還沒到,他們先把菜點了,葉琪問姜黎玫:「你不是還有個合伙人?不來了?」
「來,等會兒到。」
小龍蝦油膩上火,除酒之外還點了壺菊普,一壺茶香由濃變淡,博物館負責人終於到了。
和姜黎玫想象的有點不同,來人年紀不過六十,穿著隨意,面容和善,沒什麼架子,一進門先致歉:
「不好意思啊,我遲到了。」
「袁伯伯,我可太長時間沒見你了!」葉琪迎上去。
看到出來兩家關係的確很好,葉琪說的凌市話,一口一個袁baibai,話頻嘴也甜,許久之後介紹姜黎玫:
「袁伯伯,這是我好朋友,關係特鐵,跟你說過的,自己創業開文創公司。」
姜黎玫笑著上前,脫口便稱「袁老師」。
從前做過大學教授,必然引此為傲。葉琪揚了揚眉,在背後給姜黎玫比了個大拇指。
類似這樣的飯局,其實姜黎玫張羅過不少,但這次的重視程度不一樣,她也難免多費些心思。吳俞思在附近等了很久了,收到姜黎玫的微信,才走進飯店,進包間的時候手裡還拖著行李箱,盤起的頭髮被風吹亂幾根在額前,風塵僕僕的模樣。
姜黎玫站起身做介紹:「這是我們公司另一位合伙人吳總,原本在南城出差的,聽說今晚跟您吃飯,買了最近的機票,剛落地就過來了。」
吳俞思笑容比姜黎玫還燦爛,一席飯舌燦蓮花,從不讓話掉到地上,還找准機會從行李箱里拿出兩個紙袋,說是南城特產,特意帶回,禮輕情意重,請袁老師務必收下嘗嘗鮮。
那頓飯過去很久以後,葉琪問過姜黎玫,你那同事真是剛從南城回來的?
姜黎玫嚼著口香糖,抬眼笑他:「南城,她長這麼大都沒去過南城。」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況且禮物是遠途而來的心意,想拒絕也不好意思。就算被看穿了也不要緊,大家哈哈一笑就翻篇。
姜黎玫想,自己的厚臉皮是怎麼練出來的?一部分是因為,創業這幾年摸爬滾打,再有是因為她本來就社牛,上學時候就這樣。
習慣了。
。
黃酉輝喜事臨門,由他買單,沒人搶。
一行人在飯店門口告別,各自散去,大家都很有眼色地不去蹭任遇的車,孫寧乖巧跟在任遇身後,寬大身形罩住她一半的影子。
任遇心事擺在臉上,眉頭緊鎖,打開車門,示意她坐後面,他則坐在副駕駛。
夜空灰寂,等代駕這十五分鐘,風就颳得緊了。
孫寧身上的牛仔外套其實很單薄,不得不裹緊了雙臂,眼神怯怯盯著任遇的後腦。這男人不論什麼時候都如冷泉蒼竹一樣,如今酒醉,也坐得端正,把人在夜裡萌生的那點旖思都澆滅了。
可又能怎麼辦呢?她就是喜歡。
這幾年流行一個詞,叫智性戀。孫寧覺得她對任遇的喜歡就是這樣的。
「任遇,我冷。」
孫寧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任遇身上的黑夾克,可聞言而動的男人只是傾身向駕駛位,隨手按了下,後座的車窗就緩緩升了上去。
風寒露重連同鬧市喧囂一起被隔絕。
車內很安靜,安靜得讓人惶恐,孫寧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的時候,難掩小心翼翼:「任遇......」
話剛出口就被打斷了,任遇聲線寡淡,好像所有感情都被剛剛的那陣風捲走了:
「孫寧,我有喜歡的人了。」
孫寧更了更,心跳加速:「我知道啊,你的初戀嘛,但你們不是分手了嗎?那我......」
「沒分手。」任遇終於有了動作,他微微側著頭,靠著車窗邊緣,手掌撐開按壓著太陽穴:「沒有分手,我從來沒和她在一起過。」
孫寧愣了,沒注意到自己聲音都在抖:「那你們還有聯繫?」
「有。」
任遇自律又自持,小心而謹慎,他並不屑以酒精為由宣洩慾望,但又不得不承認,今晚血管里好像流淌著平時並不常出現的衝動,有些東西往常不願表露,今天卻好像恰得其所。
「我從高中暗戀她,到現在剛好十年。中間斷了幾年聯繫,但最近她又出現了。我沒有想過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因為不知道怎麼描述她,她就算作我心裡的標準吧,多一點,少一點,都不行。」
孫寧吸了吸鼻子:「為什麼斷了聯繫?」
如果真的那樣喜歡,那樣在意,為什麼會捨得斷了聯繫?
車裡陷入冗長的沉默。
孫寧有些得意,那是從茫茫題海中抓到考點的得意,可下一秒,她聽見任遇開口,嗓音竟染了一層疲憊:
「是我沒有護好她。」
從遠處走來一群年輕人,看著大學生的樣子,有男有女,勾肩搭背走過,在車旁留下一串笑聲。
任遇長久地望著他們出神。
他已經很少想起姜黎玫上學時的樣子了,尤其是在重逢以後,但不知怎麼,他今晚頻頻想起姜黎玫大四那年,剪了短髮的模樣。
那時他在讀研,每天都忙到頭腳倒懸,但還是每半個月抽一天時間,從凌市到羊城一個來回。
就為看看她好不好。
那時姜黎玫已經和家裡斷聯,以前從不為生計發愁的人,現在要做多份兼職,才能買畫材,交宿舍費。為了省事省時間乾脆剪了短髮,自行車是她來往校內外的交通工具。
任遇仍記得,有一回她騎車不穩摔在路邊,而他就在幾步之外,不敢上前。
那種手足無措,他這輩子沒有體會過第二次。
誰沒有初戀呢?誰沒有白月光?
月亮終究只是月亮。
孫寧直起身子,依然心有不甘,她問任遇:「那這麼多年,她知道你的心意嗎?她知道你喜歡她嗎?她就沒交過男朋友?」
修長的手擱在膝上,手指骨節分明,微微曲起,又緩緩放平。
「有。」
任遇乾澀地應一聲,他想起剛剛在飯店門口,護著她的男人,應該就是上次在醫院見到的那一位。
既然能得她青眼,必然身上有她喜歡的特點,性格,職業,或是其它。但無論如何,她姜黎玫喜歡的人,不會是他。
「沒關係。」
「什麼?」孫寧沒聽清。
「沒關係,我愛她就行了。」
他多嚴謹的人啊。
這時候竟也不忘把「喜歡」換成「愛」。
孫寧這時才意識到,今晚的任遇真的溫柔得過分了,或許是夜色為他披上神采,他談論起自己喜歡的人,連神態語氣都不同,好像呵護初春萌芽的柳枝與花苞,那樣的小心翼翼。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任遇,心底發顫,卻又心癢難耐。
「任遇,我真的沒機會嗎?」
任遇默不作聲,半晌,才輕吐一句:「謝謝你。」
不是對不起,而是謝謝你。因為拒絕別人的愛意,不需要對不起。
孫寧迷惑了,他竟維護她到這種程度。
「......麻煩任師兄幫我打輛車吧,今晚你應該想一個人呆著,我就不打擾了。」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她要維護自己僅剩的一點尊嚴。
任遇說了聲好,推門下車。孫寧下意識要去拉任遇的手,卻被座位阻隔。原來他從上車時就與她保持距離,連並排同座都不肯。
他的溫柔和耐心,僅對一個人。留給別人的,還是那個疏離漠然的任遇。
孫寧自嘲地笑出聲。白月光的殺傷力,她今天終於窺得一二。
但是,摘得下來的,還叫月亮嗎?
她透過車窗看任遇靜立的背影。
她的月亮在今晚徹底沉寂了。那麼任遇,祝你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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