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賣畫(二) -----晉江文學城獨……
為了不被人看出自己舉人的身份,今日林遠秋出門時,特地換下了圓領瀾衫。
這會兒他身上穿著的,正是春燕給他做的交領棉袍,普普通通的樣式,加之後背上的書箱,在旁人眼裡,也就是一個舞象之歲的讀書人而已。
見鋪子里有客人進來,店夥計忙上前招呼,在書畫鋪子待的久了,店夥計的基本眼力勁還是有的。
這不,自看到林遠秋的那一眼起,他就把人直接劃分到賣畫書生一類了。
他們店裡雖有長期供貨的畫手,可也零星收一些窮書生送過來的畫作,眼前這人的穿著雖不見窮困,可有誰過來買畫還背著一個書箱的,所以這人肯定是來賣畫的絕對沒跑了。
於是打過招呼后,店夥計就看著林遠秋,等著他摘下書箱,而後從裡頭拿出畫作來。
不過這書生還是個生面孔,也不知畫畫手藝如何,若是畫得不好,他們店裡肯定是不會收的。
而林遠秋,在邁腳走進四寶齋后,就有些後悔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先去一趟牙行的。
至於去牙行做啥,當然是去打聽一下京城的房價了。
都說一個城市的房價最能代表一個地方的經濟水平,雖京城的經濟肯定比旁的州府要好。可對林遠秋來說,了解了這邊的房價,更有助於給自己的畫作定出合理的賣價。
不過他也沒有著急,反正牆上都有畫掛著呢,自己再問一問它們的賣價,不就心裡有數了嘛。
所以對於店夥計的熱情招呼,林遠秋用笑臉作了回應后,就踱步在店鋪里,開始欣賞起牆上掛著的畫軸來。
時下畫軸大多以中堂畫為主,所以尺寸基本都是四尺全開的,這樣的尺寸,掛在太師壁上,然後再往兩側附上對聯,看著更顯氣派一些。
林遠秋看了看掛軸上的畫,有猛虎下山圖,有松鶴延年,還有富貴牡丹等等。
至於掛在側牆的四條屏,除了梅蘭竹菊以及四季花鳥,剩下的就是山水圖了。
和林遠秋先前想的一樣,店鋪里的山水圖畫法用的是工筆,並沒有一幅是像他這種大寫意的。
想了想,林遠秋指著其中一幅名為溪山秋色的圖朝店夥計問道:「店家,這幅畫賣價幾何?」
店夥計自然明白林遠秋的用意,這是想打聽清楚同類畫作的賣價,好給自己畫作開價的意思。
再看林遠秋問的正是山水圖,想來這讀書人帶來的也應該也是山水圖吧。
這也沒啥不能說的。
店夥計朝林遠秋伸出一根手指,「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林遠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可是四尺整張的尺寸,居然比府城賣得還便宜?
要知道小胡掌柜收他的山水圖時,像這種四尺全開的,給的可是九百文一幅的價格。
至於小胡掌柜的轉賣價是多少,林遠秋從來沒問過,不過賣一兩銀子是絕對不可能的。
難道這幅畫的畫工不好?
想到這裡,林遠秋便仔細看了圖上的用筆和用墨,只見層次清楚,墨色多變,唯一不足之處,大概就是用墨不夠厚重,看著有些輕薄。
林遠秋又指了指邊上一幅畫工更為細緻些的問道,「那這幅秋山晚翠圖呢?」
「這一幅是一兩二錢。」
許是以為林遠秋會把掛著七、八幅的山水圖都問一遍,店夥計乾脆把賣價都報了出來,
「這幅煙雲觀瀑一兩三錢,這張溪山泊舟賣價一兩,這幅湖光山色是一兩二錢......」
林遠秋越聽越失望,原本他聽爹說京城的面人和肉片面要比老家貴上一倍,還以為自己的畫作也能價格翻番呢。
現下看來,是他想太多了。
不過,自己也才走了一家,林遠秋準備再多去幾家店問問,旁人店裡說不定就不是這樣的價格了呢。
這樣想著,林遠秋就轉身準備往外走,可轉念一想,來都來了,不如就把自己的畫作拿出來,好看看人家能給出個什麼價。
方才林遠秋可是把店裡的畫作都看過了,沒有一幅和他一樣,是大寫意畫法的。
想到這裡,林遠秋就解下書箱,然後把單獨卷著的一張山水圖拿了出來。
店堂中間門有一張大木桌擺著,想來就是展畫用的。林遠秋把畫放了上去,然後緩緩打了開來,「店家,勞煩你看看,這樣的畫你們鋪子里收嗎?」
而此時的店夥計,早在林遠秋一點點把畫卷打開時就不錯眼的盯著了。
等看到這張畫,果真如先前店裡收到的兩幅是一樣的畫工時,連忙朝內堂大喊了起來,「掌柜掌柜,您快些出來瞧瞧!」
突如而來的叫嚷聲簡直把林遠秋嚇了一跳,難道自己的畫犯了啥禁忌。
這樣一想,林遠秋忙低頭朝自己的畫作看去,泉落青山,小橋流水,沒啥不正常的地方啊?
而坐在內堂,正在盤賬的朱掌柜,在聽到店夥計的喊叫聲后,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出來,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
這副肉肉的身板,讓林遠秋立馬想起了胡掌柜,再想到小胡掌柜也接近如此,難道做書畫買賣之人都是心寬體胖型的?
不對,分心些啥,這會兒可不是關心別人身板的時候,林遠秋收回跑出一千多里地的心思,忙盯著店裡的兩人瞧,他倒要看看接下來這兩人會是個什麼操作。
至於朱掌柜,他的心思已全在桌上的山水圖上了。
林遠秋看他把自己的畫仔細看過之後,又讓店夥計拿了放大鏡來,然後對著落款處的名章照了又照。
「嗯,應該就是桃源山人所作了。」
朱掌柜邊說邊點著頭,而後朝林遠秋看去,「這樣的畫,小友手上可還有?」
買賣之人,自然是啥有利潤就賣啥。自去年開始,市面上就出現了落款為桃源山人的大寫意山水,運筆大氣,用墨洒脫,一出現就得了很多雅人韻士的喜歡。只可惜數量並不多,他鋪子到目前為止也只收到過兩張。
京城這邊也不是沒有人學著畫來著,可畫虎不成反類犬,沒有幾十年老辣的線條,怎能體現出大寫意的意境來。
所以,這樣的「貨」,朱掌柜店裡可缺著呢。
看到胖掌柜眼中的期盼,林遠秋心撲通撲通的跳,難道桃源山人的畫作已經到了如此知名的地步了?
若真是這樣,那麼賣價肯定少不了了。
雖心中激動,可林遠秋也不會傻到把書箱蓋一開,然後把畫統統取了出來,這價格都還沒問呢。
「掌柜,這幅畫你們收嗎?」林遠秋指著桌上的山水圖提醒道。
朱掌柜點頭,他當然收了,哪有掙錢買賣不做的道理。
「那掌柜給的價錢是多少?」林遠秋依舊不疾不徐。
哦,對了,價錢,朱掌柜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報價了。
他也不含糊,也沒讓林遠秋先出個價,然後他再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還,而是直接報出了二兩銀子一幅的買價。
二兩?
林遠秋微愣,怎麼才二兩?
雖說這價格已是原先府城時的兩倍多,也不算低了。可林遠秋覺得,這報價,與剛剛店夥計和掌柜的表現實在不相符。
剛才這兩人可是興奮的又是喊叫又是放大鏡照啊照的。唉,害他還以為自己的畫作不知什麼時候在京城出了大名,這次肯定能掙翻了去呢。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此時的林遠秋也不想想看,旁人的畫賣價也才一兩銀子多一點,而他的畫,收貨價就達到了二兩,說起來已經挺不錯的了。
見林遠秋沒言語,朱掌柜忍不住道,「小友儘管放心,我朱某做生意向來誠信,絕沒有看人下菜碟的時候,小友若是不信,大可以拿著畫作去其他店鋪問問,與我同樣價格的不保證沒有,但是超於這個價錢的肯定沒有。」
林遠秋前世三十多年的社會閱歷也不是白積累的,看到朱掌柜滿臉的急色,他可以肯定對方並沒有說謊。
林遠秋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覺,當初他和胡掌柜打交道時,憑的就是這個。
再說他也沒啥可不相信的,若真不小心被坑,也就吃虧這一次而已。
別的書畫鋪子自己又不是走不進去問。
所以林遠秋也不磨嘰,直接把書箱里剩下的幾幅畫全都拿了出來,而後指著其中的三張菩薩畫像說道:「掌柜你看著給個價!」
朱掌柜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方才看到第一幅畫作時,他雖嘴裡問人家還有沒有,其實心裡早已認定這幅畫是旁人贈送或者轉來的可能性大。
可這會兒,朱掌柜怎麼也沒想到,這人不但還有大寫意山水圖,就連最近市面上比較緊俏的菩薩畫像,人家居然也有。
朱掌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說來有些冒昧,不知小友可否告知,那桃源山人與你是何關係?」
「是我的舅公。」林遠秋答的爽快,用的還是先前的說法。
一聽竟然是舅公,朱掌柜立馬想到了往後長期供貨的可能。
這樣想著,他忙邀著林遠秋到了內堂,準備好好相談合作的事來。
林遠秋並沒應下合作的事,他選的還是跟胡掌柜一樣的法子,那就是畫作按張賣,每個月沒有規定的量,然後他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接受定單。
至於銀錢,當然是現場結清,不拖欠。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不想與客戶有直接面對的機會。
談不了合作,朱掌柜也無奈,不過仔細一想對方的這些做法,對他並沒有一點壞處。特別是最後不和客戶碰面的這條,朱掌柜簡直求之不得。
再想到有了這種暢銷畫作的來源,往後自家店鋪就可以多掙不少銀錢,朱掌柜臉上頓時掛滿了喜悅。
談好了買賣,接下來自然是結算銀錢了。六張水墨山水共一十二兩銀子,而菩薩畫像則以每張八兩,最後朱掌柜一共算給林遠秋三十六兩銀子。
除了六兩碎銀,另外三十兩,林遠秋讓朱掌柜給了銀票。
既是書畫鋪子,四寶齋里自然不缺筆墨顏料和畫紙這些。
林遠秋讓朱掌柜給拿了十二色顏料,再有一卷畫紙,付好了銀子后,便告辭離開了。
時間門是最不經用的東西,感覺在書畫鋪子沒耽擱多久,可這會兒再抬頭看天上的日頭,發現已經快申時了。
雖離酉時還有一個多時辰,可林遠秋也沒耽擱,去點心鋪子買了兩包點心后,就往國子監而去。
許是晚飯吃太早的緣故,這幾日早起時,總覺著肚子有些餓,可早飯的這頓,須得在晨讀結束之後。所以林遠秋才會想著買些點心備著,這樣肚子餓時先吃上幾塊墊墊,倒也方便。
......
每月初十和二十,這兩日的第一節早課,是祭酒給眾學子講課的時間門,所講內容則是《景大誥》,這是一部由大景元帝親自編纂的重刑法令,迄今已有六十多年。
是國子監學生每年的必學課程。
到了上課這一日,眾人齊聚辟雍堂,祭酒和司業端坐堂首,然後監丞、博士、還有助教,以及學正,依次序立。
而像林遠秋他們這些學生,都必須拱立靜聽。
因站著聽課,讓人想做筆記都不成,所以等聽課一結束,回到班舍后的林遠秋,就會把祭酒所講的內容都仔細回想一遍,然後再記錄下來。
雖法令條款書上都有,可對律條的解釋卻是沒有的。把它們記下來后,到了背誦條令時,林遠秋就可以一一對照釋義,這樣更能熟記於心。
之所以又是背誦又是記錄的這麼上心,還是因為這部《景大誥》,規定每個季度都要考上一回的緣故,而得出的分數可關係到年終的考核。
除了《景大誥》,每個季度要考的還有策文和詩賦,以及雜文來著。
等學子們把全部四門功課考完,助教就會按照得分的高低給眾學生排出名次,之後再貼到辟雍堂那邊的告示欄里,且排名前十的學子還會得到相應的獎勵。
雖獎勵的只是一套筆墨紙硯,可不管在毛筆管上,還是硯台和墨條上頭,都刻有「國子監」三個字。
這可是禮部專門定製,外頭可買不到。
聽說那紙可有厚厚的一疊,這讓林遠秋非常心動。
林遠秋心想,要是自己得了這個獎勵,然後再用印了「國子監」三個字的紙,抄出兩套三百千和四書五經給春燕、春草當嫁妝,到時自己兩個妹妹可就不是一般的體面了。
想到這裡,林遠秋忍不住數了數廣業堂三個班的學生,差不多有兩百人來著,兩百人當中的前十名,所以他一定要努力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