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長公主倚在窗邊看了半天熱鬧,一邊繼續和蕭晏交談,道:「說起來,我今日入宮面聖時,皇上竟提起了枝枝。」
「嗯?」蕭晏立即收回目光,望向她,道:「他說什麼了?」
長公主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答道:「倒是沒說什麼,只是聽他話里的意思,似乎想見一見枝枝,我為枝枝上簪也才幾天光景,不知怎麼就傳到了他耳中。」
「他見枝枝做什麼?」蕭晏皺起眉,語氣有些沉,道:「不過只要他想知道的,自然有的是辦法。」
他頓了頓,又問道:「姑姑已經答應了?」
長公主微微挑眉,道:「否則還能如何?他是皇帝,普天之下,還有人敢違逆他的旨意不成?」
聞言,蕭晏便不言語了,修長的指尖輕輕叩著輪車的扶手,長公主又道:「我是打算讓你也和枝枝一起入宮去面聖。」
「我?」蕭晏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意外地道:「姑姑不親自帶她去么?」
「我自然要去的,」長公主話鋒一轉,問道:「小五,你有多久未曾面聖了?」
蕭晏:……
長公主嘆了一口氣,道:「你是儲君,更是他的兒子,雖說天家親情淡薄,可也沒有到過這個地步的,自從你傷了腿之後,更是連請安都免去了,如今暗地裡有不少閑言,傳得越來越不像話,你是一點都不在意么?」
聞言,蕭晏只是輕輕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長公主蹙眉,沒好氣地道:「你竟還笑得出來?」
蕭晏反問道:「姑姑,這難道不可笑嗎?兒子見父親一面,反而要處心積慮。」
長公主沉默了,蕭晏將目光投向樓下,人群熙攘,熱熱鬧鬧的,他語氣很淡地道:「皇上要的並非一個勤懇的儲君,大皇兄和二皇兄難道不夠優秀么?一個有勇有謀,一個才智過人,卻都落得那般下場,如今墳頭草都三尺高了,姑姑,他要的是一個安分守己,永遠不會威脅帝位的廢物。」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鳳眸微微眯起,不以為意道:「說不定我這兩條腿斷得正中他下懷呢。」
長公主一時間竟無言以對,片刻后才嘆道:「何至於此?」
她那位兄長,九五之尊,手握天下權,從前倒還好,如今不知是不是年紀漸大的緣故,猜忌之心愈發重了,聽聞他夜裡就寢時,枕下藏有刀匕,也從不在妃子宮中留宿,無論去哪裡都有侍衛隨行,不離十步之外。
他對自己的兒子們更是冷酷,當初因為疑心大皇子意圖謀反,便將其廢黜,又賜了毒酒,後來聽群臣所諫,立二皇子為儲君,誰知才過了半年時間,刑部便查出大皇子當初是冤死的,明帝又疑心是二皇子所陷害。
恰在那時,二皇子過生辰,在太子府設家宴,有臣子私下入府相賀,這便犯了大忌諱,明帝又藉機發揮,囚了二皇子,命刑部審問,當時長公主便覺得十分不妥,數次入宮相勸,只可惜仍舊沒能挽回明帝的心意,直到後來二皇子不堪猜忌,上吊自縊,以死證其清白,明帝方才後悔了。
最荒謬的則是三皇子,他僅僅只是不小心說錯了幾句話,便引得帝王勃然大怒,大發雷霆,三皇子性格一向懦弱,日夜擔驚受怕,竟被嚇得一病不起,後來又親自入宮去求了明帝,痛哭流涕,說自己無能愚鈍,不能擔受儲君重任,此生惟願衣食無憂便足矣。
明帝便冷冷道,既然如此,皇陵還缺一守陵人,亦能衣食無憂,然後把他貶為庶人,打發去淄北守皇陵了。
五個兒子去了三個,只剩下寧王蕭晁和幼子蕭晏,大臣們又提議立儲,原本所有人都屬意年紀更長的寧王,然而明帝最後卻立了蕭晏,原因竟是其性格機敏,頗肖似長子,來日必能有所成就。
眾人皆是沉默了,再不敢提出異議,只是私下裡都猜測,無非是因為那時蕭晏年紀小,尚不能參議政事,更容易把控罷了。
想到這裡,長公主的思緒紛雜,一時間不知道是怒還是嘆息,只是道:「這皇位究竟有什麼好的,竟將一個人變成這副模樣,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蕭晏的目光落在那人群之中,少女面上露出欣然的笑意,眉眼微彎如皎皎新月,很高興的模樣,叫人看了心情竟似乎也跟著好了幾分。
蕭晏的手指摩挲著腕上的佛珠,隨口道:「想來是因為他自己的皇位是辛苦賺來的,怕他人也效仿罷了。」
長公主微微蹙眉,提醒道:「小五,慎言。」
她說完,又重重嘆了一口氣,望向樓下,正好瞧見那裴家小公子從攤主手裡接過一個東西,笑著遞給黎枝枝,說了一句什麼。
黎枝枝搖首,沒有收下,那少年似乎有些急了,又說了幾句什麼,旁邊圍觀的人群發出善意的笑聲。
「這明顯是特意為你投的壺,這般好心思,姑娘便收下吧。」
「你若不收,豈不是辜負了他?」
眾人紛紛起鬨勸說,裴言川原本有些緊張,但見黎枝枝面露為難,他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想玩一玩罷了,這千里鏡我從前有一個,已經玩膩了,拿著也是無用。」
那攤主還在痛惜,苦著臉萬分不舍,聽了這話,連忙笑道:「既然如此,小公子,小老兒願意將您的錢如數歸還,這千里鏡能否退給小老兒啊?」
旁邊的路人起了噓聲:「你這老頭好不識趣,人家是要送給佳人的,你去湊什麼熱鬧?」
眼見著裴言川微微漲紅了臉,看起來手足無措,黎枝枝怕他尷尬,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下不來台,便笑盈盈道:「那我就先謝過裴公子了,等玩幾日,再送還給你。」
見她接過千里鏡,裴言川心中才終於大鬆了一口氣,笑著道:「你拿著便是,不必還我了,你……你喜歡就好。」
黎枝枝確實還挺喜歡這新奇玩意的,便用那千里鏡對著四處瞧了瞧,下一刻,不經意撞入一雙深邃的眸中,她愣了愣,心想,這雙眼睛怎麼看著有些熟悉?
這樣想著,黎枝枝下意識把千里鏡往下挪了些許,然後就看見了那人的面孔,鬢若刀裁,劍眉斜飛,壓著一雙鳳眼,容貌俊美無儔,任誰見了都要贊一聲翩翩公子,如琢如磨,正是太子蕭晏。
黎枝枝:……
再看向旁邊,正笑著向她招手的人,不是長公主是誰?
沒多一會兒,黎枝枝便與蘇棠語、裴言川上了小樓,這也是一座茶樓,頗為熱鬧,樓下有說書人,還有賣唱的小娘子,茶客們閑談說笑,聽那說書到了精彩之處,還要鼓掌喝彩,大聲叫好,比起東市那布置精緻的世味茶樓,這裡顯然更有煙火氣,也更隨意。
黎枝枝沒想到以長公主和蕭晏的身份,竟會來這樣的地方喝茶,頗有些訝異,長公主似是看出來她的疑惑,笑吟吟道:「我才從宮裡出來,順路罷了,不過這茶樓很有些年頭了,茶葉也好,還不用錢。」
黎枝枝意外道:「還有不要錢的茶樓?」
長公主便解釋道:「這茶樓是小五置辦的,往後你來喝茶,也不必花錢。」
黎枝枝看了蕭晏一眼,小聲道:「那豈不是叫太子哥哥做虧本的生意了?恐怕不太好呢。」
蕭晏抽了抽嘴角,道:「你便是日日來喝茶,一天從早喝到晚,也虧不了多少。」
黎枝枝笑眯眯地道:「真的嗎?太子哥哥可真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占別人的便宜,她總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但是占蕭晏的便宜,黎枝枝心安理得,至於為什麼?反正在對方眼裡,她應該就是這樣的人,既然如此,那她就不推辭了,免得太子殿下又覺得她虛偽做作。
長公主又點了一壺新茶,和幾人閑談起來,但不知為什麼,她格外注意裴言川,也問了他許多話,譬如進國子監幾年了?可想考個什麼功名?往後想做什麼?
裴言川頗有些緊張,好幾次說話都磕巴了,他之前是聽蕭晏說起過,長公主想見他,但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他根本還沒有做好準備。
平日里嬉皮笑臉,遊刃有餘的紈絝子,如今坐在長公主面前,如同剛剛發矇的七八歲小兒,正絞盡腦汁地回答先生的問題。
長公主笑眯眯地道:「聽你這意思,往後也想如你父親和兄長一樣,做個武官?」
裴言川連忙點頭,旁邊的蕭晏扯了扯唇角,到底沒拆穿他,只是心中頗為不悅,畢竟上一次裴言川還跟他說,沒什麼大志向,侯位自有他兄長承襲,他日後只想混吃等死,如今到了長公主面前,又是另一番說辭。
一旁的蘇棠語聽了半天,心裡暗暗琢磨著,這怎麼好似丈母娘相看女婿呢?
她急忙拉著黎枝枝,輕聲咬耳朵道:「你覺得這位裴公子如何?」
黎枝枝有些莫名,也還是輕聲回道:「裴公子人很好,也很熱心,怎麼了?」
蘇棠語暗叫一聲,糟了,這姓裴的都見過長公主了,那她二哥哥還有機會嗎?
可她卻
不知,因為她這一句問話,黎枝枝卻領會成另一番意思,裴言川確實是不錯,人長得頗俊俏,心地熱忱,家世顯貴,侯夫人的脾性也好,這不比宋凌雲那個人渣強上一百倍?
一時間,屋子裡的幾個人,都各自打起不同的算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