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們等等,先讓我捋一下……」
聽完兩人的大致敘述后,司露非但沒有捋清前因後果,反而覺得更迷糊了。
或者嚴格來說,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有些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阿貝少聳聳肩,「你自便。」
說著他當真不再管司露,向阿貝多走去,拿出一份文件交給他,「這是蒂瑪烏斯和砂糖這個月的調查報告,我替你取回來了——他們沒有發現任何不妥,報告放在老地方嗎?」
阿貝多非常自然地點點頭:「嗯,辛苦了,爐火邊有一杯剛泡的咖啡。」
他伸手指了指爐火邊的咖啡——那是之前司露手抖加入了三滴甜甜花提取液的咖啡。
阿貝少拿起來抿了一口,隨即皺眉:「太甜了,多加了2/3滴糖分提取溶液。」
司露:……你倆的舌頭上都自帶精確到毫升的成分分析器是嗎?
阿貝多很平靜:「嗯,剛剛司露失手泡錯的,倒了太可惜——她的口味也沒那麼嗜甜,還是你來解決吧。」
阿貝少:?她不嗜甜我就嗜甜嗎?
司露看著眼前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腦袋終於漸漸轉了起來:「……他是……你的……額,弟弟?」
「準確來說,看如何定義『兄弟』。」阿貝多回答道。
司露:?這還用定義嗎?
「以人類對『出生』的定義而言,我比他出生得更早,我是他的『哥哥』。但若論以『人類』姿態行走世間的時間,我目前還只是個不滿一個月的嬰兒,那我該叫他一聲『哥哥』。」阿貝少解釋道。
司露:……不是很懂你們人造人年齡的演算法。
但她大致明白了——行吧,阿貝少還只是個孩子。
「但你……額,」她撓撓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開始是想對阿貝多先生圖謀不軌吧?」
結果這麼快已經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嗎?你們這兄弟也認得太倉促了吧?
「先停一下,」阿貝少打了個手勢,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起來,「我先詢問一下,你這句話里的『圖謀不軌』確切是什麼意思?」
司露:「啊?」
「剛剛你的朋友默菈先生扒我衣服的時候,蒂瑪烏斯和圍觀的瑪格麗特小姐說的也是他對我『圖謀不軌』——我暫且當做這是一個詞語被創造出來后,延續出了和辭典原有釋義出入的解釋,所以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需要先明確一下『圖謀不軌』的定義。」
司露:……
「不是,等等,我覺得你的關注重點不太對。」司露打斷了他。
阿貝少:「那應該是什麼重點?」
「剛剛瑪格麗特小姐居然也在?——那完了,明天#勞倫斯家族小公子非||禮西風騎士團首席鍊金術師#的話題就要傳遍整個蒙德城了。」司露捂住眼,哀嚎道。
阿貝多扶額:「停一下,你們兩個的重點都不太對……」
「好吧,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澄清一下——」阿貝少的臉上揚起了有些一言難盡的表情,「——我真的,不想扒他的衣服。」
……所以說重點錯了啊!
但這麼一打岔,司露也再提不起對這阿貝少的質疑氣勢了。
倒是阿貝多像是很清楚司露想問什麼,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就像我說的,如果我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實驗,我會將它的影響控制在最低的限度內。」
……所以你之前那句話果然是在暗示什麼不得了的事吧?
旁邊的阿貝少也端起了咖啡杯——老實說如果這兩人同時出現在司露的眼前,她或許真的會
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但你……把阿貝少放進了蒙德城?」司露猶豫道。
「是艾斯塔。」阿貝少糾正她,「而且這件事,說來還是跟你有關。」
司露:??這都能甩鍋??
「你身在雪山,不知道在做什麼危險的事,他答應了你這幾天都會在營地,隨時可以出手相助,」阿貝少聳聳肩,「所以只能我代替他去蒙德城取報告了——對我來說,也是檢測自己的變換與模仿能力的一種方式,雙贏。」
司露:……
微妙的心情還沒來得及升起,阿貝多就已經開口安撫了她:「不用多心,不是你的問題。」
他目光瞥了一眼身後的報告:「那只是砂糖和蒂瑪烏斯的學業報告,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其實過兩天下了山再去取也可以,但我怕他們擔心我的狀況找上山來,會更麻煩。」
他的視線挪到阿貝少身上——畢竟被人發現在雪山上藏了個一模一樣的「兄弟」,他倒沒什麼事,但那些負責監視著蒙德城一舉一動的「維||穩派」,大概要幾日幾夜睡不好覺了。
比如西風教會中某位趕著下班、連風神的名字都記不清的戰鬥型修女。
「並且出於安全考慮,目前我選擇單方面與他『共感』,如果他那裡出了什麼事,我可以第一時間悉知。」
這樣算是單方面的監視,阿貝少看上去沒什麼意見。
「好吧,那阿貝……」
阿貝少已經很熟悉司露會說什麼了,他堅持不懈地打斷:「是艾斯塔。」
「……少,」司露作了個鬼臉,「具體是什麼生物?昨天晚上那隻騙騙花肯定和你有關吧?」
阿貝多笑了笑,「具體的讓他自己和你解釋吧,我去給那三個光瓶寫一些簡單的說明註釋,你一會兒直接帶著走。」
說著他便回到了試驗台後,拿出紙張開始謄寫。
「是我派來的,」阿貝少很坦誠地承認,「首要目的是收集他的相關數據,而當時你正好送上門來,便也想順帶著測試一下那份偽裝的完美程度。但我沒想到只是和你走了一路,那隻騙騙花就露出了破綻——我十分好奇,你是怎麼在不依靠星星的情況下,判斷出來的?」
「你們運氣不太好,」他坦誠,司露也不裝傻,「昨天我剛剛經歷過朋友被人冒充的事,雖然應該和你們這件事沒什麼關係……但當時我第一時間就懷疑上了。」
阿貝少點點頭:「原來如此……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我記下了。」
阿貝少的坦蕩確實十分拉好感,司露語調中的冷意逐漸消解,「所以,你也是騙騙花?」
阿貝少搖搖頭,「我說了,我是他的『兄弟』——按照人類的定義來說,我們擁有同一個『母親』。」
司露:……你也是那倒霉母親的孩子啊。
「我的『出生』是在他之前,『母親』萊茵多特最滿意的造物,」阿貝少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中沒有任何情緒,似乎只是在陳述微不足道的事,「但是我沒能通過『測試』,於是我成了失敗品,葬身了龍腹——說起來,我比你想象得還要早認識你。」
司露愣了一下:「我?我們見過?」
「準確來說,我曾在杜林體內見過你。」
司露:???
「我被判定為失敗品后,被投入了杜林的食料中,充當了腐殖層造物的養分,但我幸運地保留了幾分意識,對外界仍有感知。」
司露對於他能雲淡風輕地說出「自己被當做了自己『兄弟』的食物」這件事表示震驚,說話都帶上了一點磕巴,「所、所以杜林……」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將現在的我看做是它。」阿貝少笑了笑。
司露:「……啊?」
「杜林被特瓦林奪去生命后,心臟被保留在了雪山上,經過五百年時間的成長與融合,它的一部分意識,已經徹底與我本身融為一體。」
他抬手,輕輕摸住自己的左胸口,「我能感受到它每一分快樂與哀傷,我的腦海中存在所有它留在世間的記憶……」
他閉了閉眼:「漂亮的龍、溫暖的湯,還有那朵最終消散在風中的不知名花朵……它都感受到了,那是它短暫的生命中屈指可數的快樂,如果它還能開口的話,我想它會對你們說一聲謝謝。」
「你繼承了它的記憶?」司露盯著他,試圖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杜林的特點。
「準確來講,是融合——記憶塑造人格,但一個人的成長卻不僅僅為一份『記憶』影響。」阿貝少緩緩解釋,「我記得它經歷的一切,我能感受到它對你們的善意與喜愛,但我不是它。我也不是從前被當做『失敗品』的自己。」
他輕輕伸手,撫摸上脖頸處的印記,「我是一個全新的生命,大鍊金術師萊茵多特兩種造物的結合體,自詛咒中誕生出對生命的渴望,最終接受屬於人類『瑕疵』的,一個全新的生命。」
司露被他長長的定語搞得有些昏呼呼的,她想了想,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那……你的審美正常嗎?」司露解釋道,「就是,比如會不會覺得那種流著膿血的瘤子是漂亮的花什麼的……」
阿貝少:……
他大概也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會是這個,隨即他的目光凝向了司露,似乎在細細觀察她——那是一種克制又不冒犯的目光。
半晌,他開口,「我覺得你很漂亮,這算是正常的審美嗎?」
司露當即眉開眼笑,「正常,太正常了。」
盤在她脖子上的菜菜無語地縮起了腦袋。
「杜林對你的孺慕天性,多少也影響了一些我,」阿貝少看著司露,勾了勾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將你稱作『母親』。」
司露當即把頭搖成撥浪鼓:「……這就不必了。」
然後她才意識到對方前半句說了什麼,「等會兒,你說你把我當做媽媽——當然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有槽點了——但是你都把我當做母親了,居然還派那隻騙騙花來對我下手??」
這可真是孝死她了。
阿貝少難得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有什麼問題嗎?」
司露:??這是沒有問題的事嗎??
然後她轉念一想,他們家現在目前三個孩子,杜林被他母親當做毀滅的工具,阿貝少又因為沒能完成課題被投入了龍腹……
行吧,提瓦特母慈子孝的最佳典範——不能以正常的親子關係去理解這家人。
她決定不再去深究這家人的親情觀念,轉而問道:「所以昨晚那個夢……是阿貝多的夢,還是……」
「光瓶的使用手冊已經寫完了。」
阿貝多的聲音從試驗台後傳來,仿似不經意間打斷了她的問話。
他站起身,摺疊好紙張,找了一個袋子,將三個瓶子連帶著使用手冊一起裝了進去,交給了司露。
「東西都在裡面,我送你下山吧。」
司露心裡想著自己直接隊友傳送到禿禿那裡,搖了搖頭剛想拒絕,接觸到了阿貝多的眼神,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有話想單獨和她說。
她轉而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阿貝少這時就顯得很善解人意,回到營地開始整理試驗器具,沒有過來湊熱鬧的意思。
阿貝多將司露送出營地,一路到了山腳,確信已經離得營地遠遠地,司露這才開口。
「阿貝多先生想說什麼?」
「關於你和默菈先生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無意發表看法,也不會向任何人說。」阿貝多開門見山。
司露:「……不是,你不要說得我和他有什麼『圖謀不軌』的關係一樣。」
她想起之前因為真假阿貝多的事,她無意中在阿貝多面前暴露了自己和默菈有「特殊的通信方法」這件事。
她嘆了口氣,「其實吧,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就沒有擔心過這件事。」
「為什麼?」阿貝多有些好奇。
司露頓了頓,隨即有些狡黠地眨眨眼,「大概是因為,我也掌握了阿貝多先生的秘密?——比如你在營地里藏了個人什麼的。」
阿貝多:「……我和他也沒有『圖謀不軌』的關係。」
好嘛,搞到最後只有默菈和阿貝少有圖謀不軌的關係是吧。
阿貝多也跟著笑了起來,「你知道對於一名探尋世界真相的鍊金術師而言,最重要的美德是什麼嗎?」
司露想了想:「知識?」
「恰恰相反——對於很多學者而言,知識等同於詛咒。」他在這個話題上點到即止,沒有多言,轉而回答了剛剛的問題,「最大的美德,是學會扼制自己的好奇心。」
司露微微頓住腳步,有些意外會從阿貝多的口中得到這個答案。
她斟酌道,「但是好奇心,是探尋真相的道路上必不可少的東西。」
「是,所以學會扼制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貝多很坦然。
「——這樣的話,如果我同我已數百年未曾謀面的母親來說,或許我下一秒也會被她分進『失敗品』的類別去,」他停下腳步,笑了笑,看向司露,「但是對現在的我而言,我開始享受起了這樣安定的生活。」
說道這裡,他自己都有些嘆息,「我越來越像一個『人類』了——人類的軟弱,人類的瑕疵……就像你告訴我的,人只有『活著』,才能『死亡』。」
他輕輕攤手,一根新芽自他指尖悄然攀起。
「世界真相的探尋者,註定也會成為真相路上的殉道者,我曾經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但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擔心我的身後事。」
光禿禿的新芽上生出了綠色的枝葉。
「比如……在我離開后,可莉的那些蹦蹦炸彈以後由誰來保管?她炸完星落湖中的魚后,該有誰來支付賠償?……還有如果之後砂糖的陸叄零捌蝴蝶型風靈再次脫離控制,掀倒了清泉鎮的所有房屋……或者如果我離開后無人再阻止蒂瑪烏斯的《人類與史萊姆生物基因中的共通因素與結合效果》等等論文……」
司露又忍不住歪了重點,扶額感嘆道:「……你都養了一群什麼奇奇怪怪的孩子啊。」
阿貝多輕咳一聲,「總之,出於被人類軟弱情感的控制,我學會了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他指尖的枝丫已經長得十分茂密,青翠欲滴,彷彿剛剛從枝頭摘下。
「所以,無論是你和默菈先生的事,還是『他』的事,你都大可放心。」
司露意識到了阿貝多這一番話的意思。
「我不會以任何身邊人——包括我自己——的安危為代價,去追尋一些暫時不可被人類探知的真相,至少短期內,我沒有這樣的想法。」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目很溫柔,「所以,請你放心。」
探尋知識是作為殉道者的智慧,而遏制好奇心,是作為人類的智慧。
阿貝多為成為殉道者而生,花了五百年後,終於長成了「人類」。
他沒有放棄繼續探索世界真相的打算,但在那之前,他有足夠多的時間去處理自己的私心。
「那麼,祝你一路順風。」阿貝多頓住腳步,不再相送。
「阿貝多先生……」司露忍不住開口叫住他。
「怎麼了?」阿貝多回
頭。
「……枝丫,枯萎了。」
阿貝多手中以「創生之法」短暫催生的枝丫,在以極快的速度走向枯黃。
阿貝多低頭,輕輕鬆開了手,枝丫化為齏粉,消散在指尖。
「萬事萬物終有走向終點的那一日——這也是世界的真相之一。」阿貝多似乎已經十分習慣。
他不再多言,重新回歸了雪路,拾步回山。
司露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問了菜菜:「……他是不是,在立什麼奇怪的flag?」
菜菜從她的髮絲間探出頭來,「別問我,我不是人類,聽不懂你們的啞謎。」
司露撓了撓頭,決定按捺下心中的多思,當務之急是給禿禿去送物資。
[群聊]司露:我拿到東西了,現在傳過來。@禿禿
[群聊]你胡說我沒禿:好耶!
司露拉開系統面板,選擇了隊友傳送,選定了禿禿。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像是拔地而起,像是騰空升天一樣,卻在下一刻整個人向下墜去——
她想到花花的形容,隊友傳送是會直接「從天而降」的。
短暫的一秒鐘內,司露思考了一下自己會不會一不小心摔個屁股墩。
哐啷——
視線恢復光亮后,司露意識到自己的「從天而降」好像砸到了什麼。
她睜開眼,發現眼前的場景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禿禿的臉。
面前一個淺藍色頭髮的青年紫眸中露出了淡淡的驚詫,隨即有些下垂的狗狗眼微微眯起,露出了分毫笑意,「姑娘,你砸翻在下的奶茶了。」
司露:?
她下意識低頭,看向剛剛自己降落的地方——她砸在了一張和風矮几上,雖然沒有直接砸到桌上的任何東西,但從天而降的力量將桌上的杯盤砸得七零八落,不少都倒了下來。
包括那名青年口中的「奶茶」。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在那一瞬間,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思考自己為什麼降落在了奇怪的地方——明明她的定位是禿禿來著。
「哎呀呀,沒想到我們和海祇島的三方會談居然在半路加入了一位神秘的第四方。」
就在司露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的時候,另一個帶著些妖嬈尾調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下意識循著聲音回頭,看到了一個粉色頭髮的……巫女?——至少她的打扮,讓司露想到了現實中看到過的和風巫女。
那位絕世容顏的巫女姐姐捂著唇笑了起來,「喲,還是個小美人兒~」
她的目光轉向身旁的最後一人,「珊瑚宮大人,這與我們說好的,好像不太一樣呢?」
司露順著她的目光轉向了旁邊,乍然撞入了一雙夢幻般的眸中。
那雙瞳仁泛著粉紫色的夢幻色彩,司露只淺淺看了一眼,便似乎要被其中如海洋般的深邃吸入其中。
「珊瑚宮中戒備森嚴,密會之地戒嚴更是重中之重,絕無被人無聲息闖入的可能。」
那名仙氣飄飄的紫色少女開了口——真奇怪,她在如此正襟危坐的情形下,都是仙氣而平和的。
她的眸中泛起冷色,「闖入者,報上你的名號。」
完全在狀況之外的司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