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亡靈
「沒什麼大不了的,小先生,這隻不過是營養不良。」
好不容易擠過這條似大腸般曲折擁擠的巷子,剛踏進無名診所的加德納便聽到了這聲略顯得中氣不足的話音,但真正勾起他注意的是接下來的對話。
「為什麼不開藥?!你是在跟我講笑話么?!」
還是方才那略帶沙啞的男聲,興許是有人用蚊蠅般的聲調同他講了些什麼,至少連加德納這個尚未見其尊容的來客都發覺了男人嗓音中的怒氣,或許還參雜著幾分嘲諷。
「她的病因誰都清楚,是飢餓、寒冷,是貧窮!這是絕症!」
以上,就是加德納聽到關於這次對話的全部內容。對於傳統意義上的醫生來說,這確實是堪比癌症的不治之症,更何況是一位可能連行醫執照都沒有的「野生庸醫」。
對話的結束同樣代表了加德納不用對自己此刻的艱難處境做出抉擇,一個關於在站立等待和把兩周前剛從洗衣房取出來的大衣同牆角座椅上那不知是什麼的油污混合物來一次親密接觸的艱難抉擇。
隨著老木門吱呀吱呀的抗議聲,一名身材瘦弱的男孩。一位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男孩,一個看起來同樣飽受「絕症」困擾的患者背著另一位已經被判定了病因的金髮女孩從診療室走了出來。
說是金髮,也不過是加德納擅自的猜測罷了,這世上沒有人能分辨出流浪者的發色,即使是上帝也不例外。
風中搖曳的殘燭總會激發人內心的某些慾望,鬼使神差的。加德納掏出了僅剩的幾枚硬幣,微微屈身放到了男孩的口袋裡,不多,但至少可以讓他們飽餐一頓。
男孩似乎是想要對加德納脫帽致謝,然而以他目前的情況顯然無法完成這番動作。
多虧他背上的女孩,雖說這般隆重的禮節在大街上隨處可見,但加德納可從未被人如此對待,畢竟他既沒有給乞討者錢幣的習慣,也沒有需要被擦的鋥亮的皮鞋。
兩人不多時便離開了這所無名診所,就像是兩隻折斷翅膀的麻雀。
加德納好心的幫小麻雀們推開了診所那扇可憎的大門,來為自己不安的心臟尋求一點安慰,天曉得待會醫生會不會宣布自己同樣得了絕症。
「哦、一位淪落到人間的上帝使徒,你怎麼不把他們直接送到天堂。」
這位善於發現絕症的醫生總算是顯露了自己的面容,一個看起來半截身子已經埋進黃土的老頭,他那明顯區別於外形的粗壯且沙啞的嗓音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你彷彿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所有能夠對立的東西,比如整潔的大褂和雜亂的等候室,再比如那雙銳利的眼睛和幾乎邁不開步子的雙腿,當真神奇。
但從他身上,加德納卻沒由得感覺到了一絲擰巴。
「對於一位無神論者來說這項要求著實有些困難。」
自出生起加德納便被丟進了上帝的懷抱,可他並不想就剛才的一幕和老醫生進行過多的交流。
對於加德納的敷衍老傑夫冷哼了一聲,顯然是不怎麼滿意。
也許是因為患病之人通常並不會施捨錢財,至少加德納證明了自己沒有飽受貧窮困擾,這對醫生和患者來說都是一個不算差的消息。
好在診室整潔的不似門外的候廳,一一將氈帽、外衣還有手杖放置在角落的置物架后,加德納終於是坐在了老傑夫面前。
整個診斷的過程出乎意料的迅速,如果老傑夫可以不用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擺弄自己的話,
加德納或許會考慮再追加些小費。
可不幸的是,病人在醫生面前通常是沒有所謂自尊可言的。
一番愉快的相處后,加德納得到了醫生的診斷結果,當然只是口頭上的。
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風寒,老傑夫甚至都不願多給他開一些葯,用他的話說,你就是在床上躺上一周,也會不治而愈。
得知不必跟死亡打交道的人總是寬宏大量,對於老傑夫的嘲諷加德納選擇回以微笑和診斷費用,這都是對方應得的。
想想那場幾個月前才剛剛結束的瘟疫,客觀上講雖與自己相距甚遠,但過於遙遠的距離也讓消息為此附加上了名為恐慌的魔力。
「你似乎不是這附近街道的人,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想想按照步行距離來算的話,確實是一段不近的路程。但若是想想這裡和自己的住所不過相隔六個街區,在卡瑟爾的話,似乎也並不是那麼遙遠。
「經人介紹,我住在鬱金香街四十四號,一間小小的獨棟房屋。」
同時也靠著另一棟房屋維持生活,加德納·多諾萬是一位房東,一份在常見不過的職業。
依靠出租房屋來生活,那往往意味著若有一天要是失去了房客,你便會轉眼間成為一位擁有房產的無業游民,聽起來比起街頭流氓要順耳一些。
加德納現在正面臨著這一艱巨的問題,自己在許久前曾擁有兩家租客。其中彼得斯一家十個月前興沖沖的搬進了奧蘭,就是那個與卡瑟爾相距甚遠的地方。
臨行前彼得斯先生還再三向自己描繪了他一家的光輝前景,大談彼得斯家族的崛起方針,並感謝了自己一直以來慷慨的租金,他五歲大的女兒留給自己的小稻草人現在還留在加德納家中。
大約一年半前,奧蘭爆發了瘟疫。
意料之外的拜訪總是會讓主人顯得有些焦頭爛額,而在這份令人討厭的名單上位列前茅的,莫過於瘟疫這位客人,好在現在這一切在幾個月前都結束了。
同樣受此影響的還有魯道夫夫婦一家,這是加德納的另一家租客。
彼得斯先生在尋得通往輝煌的的道路后,同樣熱情的邀請了魯道夫先生。經過一番盤算后,後者搭上了前往奧蘭的順風車。
再後來,便是兩個月前的禁令解除的通告,至此,魯道夫夫人也告別了加德納踏上了追尋愛情的旅途。事實上,從四個月前開始,加德納便免去了她的租金。-
錢包開始見底的加德納如今不得不利用好與人接觸的機會為自己招攬租客,或許他可以憑藉大學的學歷文憑去做一名家庭教師。可在卡瑟爾,又有誰會需要一名默默無聞的家庭教師呢,市長先生嗎?
告別了老傑夫,口袋裡的錢幣已經變成了零星的幾片藥片和流浪兒的一頓午餐。如果沒有位大方的馬車夫願意載自己一程的話,加德納多半是要靠這雙腿踏上回家的行程。正如之前和老傑夫的交談中提到的,一段不算近的路程。
……
鬱金香街,位於卡瑟爾南區眾多街道中的普通一員,多虧了卡瑟爾優秀的城區道路規劃,馬車是這裡唯一能運行的交通工具。如果行人能夠耐下心沿著嘈雜的人聲向著南面走去,在幾乎要離開卡瑟爾的地方,你能尋到幾抹金黃的色彩。
獨屬於鬱金香的鮮艷,鬱金香街上唯一擁有鬱金香的地方,栽種於加德納·多諾萬先生之手。可惜的是除了已經告別的康威·魯道夫夫人,這裡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真正欣賞它的人了。
也許是未患肺病的消息激勵了加德納,夜幕完全籠罩這片區域之前他便趕回了小館。看來用不了一周,只需半天他就已經戰勝了疾病。
這裡已經足夠隔離街上的喧囂,遠離躁亂,靜謐女神張開自己那清冷的懷抱宣示了這小小領地的最終歸屬。
曾經為了能擺脫這類困擾,加德納考慮過養條聽話的老狗或不那麼吵鬧的小貓來為小館增添一份生氣,但很快,在燈火下變得更為璀璨的花朵就又一次打消了他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