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囚徒
藍星,海岱國,陶城。
狹窄的房間里,她坐在一張陳舊木椅上,仔細打量著對面的男人。
率先吸引她的是男人那張布滿密密麻麻傷痕的臉,儘管早已看過男人的資料,但她仍忍不住在心裡感慨一句對方的瘋狂。
男人輕靠椅背,十分自然地將帶有沉重黑色鐵質枷鎖的雙手搭在兩人中間的木桌上。
布滿菌斑坑洞的木椅木桌與他身上骯髒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囚服相處得格外融洽。
男人同樣打量著她,用那雙藏在碎發下沒有眉毛與睫毛的眼睛,暗淡渾濁卻讓人不敢直視的眸子肆無忌憚地來迴轉動,已經發白開裂的嘴角不自覺地勾勒出一個似有似無的弧度。
陰險,狡詐,卻又十分瘋狂,她無端地想起了這幾個詞。
不過,她就是要找這樣的人。
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聲音溫和卻不失威嚴:
「顧隱,25歲,賞金小隊狐尾的倖存者,血色陶城事件的謀划者,一個……瘋狂的囚犯。」
男人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仍舊不斷打量著她,除了他右手食指中指時不時地輕抬像痙攣一般敲打在桌面上之外,便沒有任何動作。
女人並沒有因為顧隱的態度而出現不滿,笑容依舊繼續開口:
「我叫常瀾,想請你幫個忙。」
「沒興趣。」這是顧隱第一次開口,他的聲音低沉冰冷沒有任何情緒透出,卻十分有磁性讓人還想聽下去,這與他醜陋可怖容易嚇壞小孩子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是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以讓你從這裡出去的機會。」常瀾沒有接他的話,語速緩慢地說著,她聲音中的那種威嚴感消失語氣變得更加柔和,像是一隻正在引人墮落的魔鬼。
顧隱手指不再彈動,他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女人,純黑色的眸子彷彿能穿透人的身體窺視對方內心。
「成了。」常瀾心裡暗道一聲,這並沒有讓她感到意外,她的籌碼有很多,多到可以打動每一個囚犯,而顧隱想要的東西她太清楚了。
她笑意依舊,只是不再開口,她要等對方先說話。
讓人窒息的沉默在審訊室中瀰漫開來。
良久之後,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有一個額外條件。」
常瀾鋒利充滿英氣的眉頭上挑了一下搶先開口:
「幫你找到他們?」
「不。」顧隱輕聲開口,否定了常瀾的猜測,繼續說道:「事情完成後,我想知道你們當時怎麼抓住我的。」
「沒有問題。」常瀾沒有猶豫很痛快地應了下來,這個條件在她的預期之內。
一個月前的陶城,如同一片渾濁的湖水,顧隱既是攪渾湖水的手,又是藏在淤泥深處微不可察的蜉蝣。
而顧隱的暴露,就像是有一個人徑直走進湖水之中,透過濁水透過淤泥,隨意探手便將他捏了起來。
所以他會對這個問題充滿疑惑,同樣在常瀾的預料之內,畢竟他再怎麼狡詐,也只是個普通人。
「這是你接下來參與事件的資料,等你看完我們就出發,有什麼問題可以在路上問我。」
說話間,常瀾從木椅旁的白色袋子中取出一份文件遞給了顧隱,然後她提著文件袋緩慢起身,後退到厚實的金屬門邊,右手輕輕拉開金屬門向右側邁出一步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她的目光始終沒有從顧隱的身上移開過。
「事件……也就是說正在發生或已經發生了……」
顧隱沒有管她,
只是低頭看向手裡的文件,嘴裡反覆咀嚼著剛才常瀾說的那個詞。
文件由七八張A4紙組成,第一頁應該封面,純白的紙上印著3個黑色大字:「露雨村」
看著這三個字顧隱思維發散,念頭不斷閃動:「沒有聽過的名字,不在陶城附近,屬於其他城市。」
思索間他已經翻開了第一頁,白色的紙上印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時不時還有一些不明意義的特殊標註。
「露雨村,位於城鎮【已塗抹】西南方的深山中,它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山村,露雨村的建造時間不明,初步推測可追溯於大災變前。
露雨村村民數量眾多,他們遠離城鎮過著相對落後卻自給自足的生活,只有在購買生活必備品時,才會進入附近的城鎮【已塗抹】,以下簡稱A鎮。
截止到2303年6月1日,該項目已污染超過200人,造成167人失蹤,該項目對外界產生影響的方式與範圍不明,異變時間不明,危險等級無法確認。」
「今天是6月21日,最近沒再有人失蹤?還是一個月更新一次?」顧隱心裡嘀咕了一句,繼續閱讀起文件。
「第一次觀測到該項目是在【已塗抹】年【已塗抹】月【已塗抹】日。
山南調查組收到消息稱幾位學生在外出旅遊時突然失聯,已經超過10個小時。
通過信息提供者的消息以及相應的排查,山南調查員很快鎖定失聯學生的位置,並於三日後在A鎮的一家民宿內找到學生【已塗抹】,以下簡稱為01號。
被發現時01號正獨自一人躲藏在衣櫃中,表現出對周圍一切事物的劇烈恐懼,甚至在衣櫃被打開時做出了攻擊調查員的行為。
在確認01號身體無任何異常,並進行情緒的安撫后,山南調查員針對01號進行了初步的訊問,部分談話內容如下:
調查員:你為什麼躲進柜子里。
01號:我很害怕。
調查員:害怕什麼?
01號:不知道。
觀察員紀錄:01號拚命地搖頭,情緒再次出現了不穩定的情況。
調查員:你不用擔心,你在這裡很安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到你,但你需要把你害怕的東西告訴我們,我們才能更好地保護你。
01號:我真的不知道。
調查員:那我們換一個問題,你們一共有幾個人。
01號:五個。
調查員:其他人去哪裡了?
01號:我不知道。
觀察員紀錄:01號再次出現明顯的恐慌,並伴有抱住頭嘗試躲在桌子下的行為,幾分鐘后01號情緒在稀釋過的鎮定氣體下緩和。
01號:他們忽然消失了,在昨天的…下午,對,應該是下午。
調查員:消失了?
觀察員紀錄:01號並沒有回答調查員的疑問。
01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變得很奇怪,我不知道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總之,等我真正意識到一切時,為時已晚,先生您能明白嗎。
觀察員紀錄:01號說話邏輯變得清晰,語氣與之前完全不同。
調查員:我不太明白,你能具體說一說他們奇怪的地方嗎?
01號:有很多,最開始【已塗抹】的飯量變得特別大,吃了超過平常好幾倍的菜,我雖然感覺特別奇怪,但看其他人沒有太多反應,下意識地把這件事歸為了飯菜太好吃。
然後【已塗抹】的胃口變得越來越大,變得像一隻飢腸轆轆的野獸,無時無刻吃著東西,有時因為吃得太急促而將自己的手咬破也渾然不覺,其他人卻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依舊聊著一些普通的話題。
我不知道怎麼了,我很害怕,我不敢直接說出口,我不斷地暗示他們,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話。
在【已塗抹】吃完所有東西,開始咬向自己時,我終於忍不住沖他們大喊:「你們瘋了嗎!他在咬他自己你們看不到嗎!」
可他們,可他們卻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在嘎嘣嘎嘣的脆響中,我聽到他們語氣平淡地問我:「這有什麼問題嗎?」
調查員:這確實很奇怪,還有其他地方嗎?
觀察員紀錄:01號似乎變得十分飢餓,咬向了自己手指,而【已塗抹】調查員似乎沒有注意到這明顯的一幕。
01號: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他們也變的非常奇怪,只要我沒有面朝他們,他們就會盯著我,對,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種感覺是那麼的清晰,讓我寒毛卓豎。
可每當我用餘光瞥見回頭時,他們又會看向別的地方,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問他們為什麼要看著我,他們說「是你想太多出現幻覺了」。
調查員:有沒有一種可能真的是你想太多,其實什麼都沒發生?
觀察員紀錄:【已塗抹】調查員表現出了對01號的質疑,這容易引起本身精神就出現問題的01號情緒的波動,這不符合【已塗抹】的調查守則。
01號:我也懷疑過我自己,直到前天深夜我忽然在睡夢中驚醒,發現他們全都圍在我的床邊,站得筆直而僵硬,他們死死地盯著我的臉,一動不動。
觀察員紀錄:按照01號之前的表現,在描述這段話內容時,01號應該會出現明顯的恐懼與慌亂情緒,但此時01號卻十分平靜,像是在講一個與自己不相關的故事。
調查員:然後發生了什麼。
01號:我問他們在這裡幹什麼,他們沒有回答我,只是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不敢睡,蒙住頭縮在被子里,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才過去幾分鐘,我聽見外面傳來了很奇怪的聲音。
聲音尖細卻嘶啞,就像是一群野獸不斷地努力地模仿著人類的語言,在竊竊私語。
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那些聲音的恐怖與怪異,它們彷彿可以勾起我靈魂深處的恐懼一般,讓我止不住地顫抖。
然後我聽到那些聲音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清楚地感受到它們走到了門外,穿過了屋門,走到了床前,最後湊到了我的臉前,與我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相隔。
我死死地閉上眼,我發誓哪怕死我也不要看見它們的樣子,它們模樣肯定超出了人類的想象與認知,只要看到它們我就會直接崩潰。
就在我以為它們會掀開被子時,那些聲音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然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那種死寂讓人更加難以忍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終於忍不住掀開被子,發現它們已經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我害怕地躲進了衣櫃里直到你們找到我。
哦,對了,先生,在那些如同鬼怪囈語般的聲音里我記住了一個詞,您想知道嗎?
調查員:告訴我,快告訴我!
觀察員紀錄:【已塗抹】調查員再次問出了不該問的問題,審訊室內陷入了黑暗中,在純粹的黑暗裡傳來了比起人類更像是野獸的聲音,如同之前01號描述的聲音一般。
01號:露,雨,村。」
金屬門外是一間比審訊室大一點的房間,房間中央擺著一張長桌,長桌中央是一個身穿囚服的虛影,似乎是通過什麼方式將審訊室內的情景投射了出來。
長桌四周則圍坐著十幾個打扮各異的人,有人身穿一件白色大褂不斷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正在演算著什麼東西。
有人穿著與常瀾相同的黑色風衣黑色長褲,左側胸口處同樣印有一個困在囚籠中嘴被針線縫住的人臉。
有人身穿迷彩服端正地坐在角落,緊緊地盯著顧隱的動作,即便常瀾之前出來也沒有干擾他的觀察。
「我們找他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嗎?」金屬門重重地合上后,一個有些底氣不足的娃娃音傳來:「他沒有了解任何情況,連做什麼都沒問,直接一口答應下來,這也太……」
開口的是靠近金屬門穿淡黃色外套白色T恤的女生,她好看的眼睛里透露出隱隱擔憂,她一直反對讓顧隱加入任務,而顧隱剛才的表現更讓她覺得對方難以把控。
「他為什麼沒有詢問你應該很清楚,他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至於為什麼選他,不需要我再說強調了吧?」常瀾語氣變得有些冷漠,她沒有對女生的疑問做過多的解釋。
「不用擔心這麼多,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之前血色陶城計劃天衣無縫,不還是被我們抓住了。」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理著寸頭叼著根棒棒糖的年輕男人輕靠椅背寬慰了一句。
「可是……」
「現在沒有討論這個的必要,既然D307已經同意,那我們就繼續執行計劃。」一個沉穩嚴肅的聲音打斷了女生的話。
開口的是一位坐在桌子一端讓人不甚在意的中年男人,他穿白大褂,微微謝頂眉毛稀疏,鬍子拉碴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讓他本就有些消瘦的臉顯得有些憔悴。
可當他開口時氣勢隨之一變,極有壓迫感的目光掃過眾人,一時間會議室內無人再敢開口。
「給D307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常瀾你去拿吧,希望他能給我們帶來一些值得慶幸的變化。」他輕嘆了一口,望向女生,語氣有所緩和地解釋了一句:
「露雨村內的情況讓我們捉摸不透,但它的危險程度與複雜性要遠超我們的想象,瘋掉的D242與D263都證明普通死刑犯沒有辦法完成這個任務。」
常瀾應了一聲,走出了會議室,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她充滿英氣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有疲憊,有無奈,更多的是憐憫與愧疚。
她忍不住想起文件第一頁最後那句話:
「經確認,除01號外A鎮【已塗抹】民宿內所有人於幾天前失蹤。」
這是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