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媽媽
在顧隱的視線里,那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黑色油紙傘,製作粗陋卻有一種莫名的美感。
可他心裡卻有一種近乎實質的預感,那就是只要觸碰到它,那他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那是遠超普通人的靈視帶給他的預感,進入陽寧鎮之前顧隱就已經將靈視增強戒指戴到了手上,隨時觀察著周圍的一切,顯然這份謹慎很快就起了效果。
「不用了,我包里有傘。」顧隱拍了拍旅行包的一側語氣輕鬆,表面不見絲毫慌亂地說道。
「那就好。」老闆聽到顧隱的話,趕忙將黑傘又放回了櫃檯后,頗有點不舍的感覺。
「你別看現在外面還是大太陽,但過一會就要下雨咧,俺們這就這點不好,經常下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又急又凶可得做好準備。」
又和老闆閑談了兩句,答應了等朋友到達要帶他過來吃涼麵的請求后,顧隱很自然地結束了話題,離開了這個叫陽寧味道的小店。
穿過擁擠的人群,又走出好遠後顧隱才停下來,借著打量集市上的商品的機會,又觀察了小店好一會,確定沒問題后才重新調整狀態繼續在集市上閑逛起來。
剛才那種感覺是被污染的預感嗎?如果觸碰到那把傘,我就會被污染?
給我黑傘的老闆又是什麼角色?已經被污染的人?
老闆的表情似乎沒有太強的惡意,給我傘的意願也沒有那麼強烈,時機也不刻意,難道老闆只是個普通人,那把傘又是怎麼來的?
如果沒有太多線索的話,有機會得再去一次那個店,看看能不能從老闆身上獲取到更多信息。
顧隱像是一個普通遊客走走停停,時不時地抓起這個把玩,拿起那個詢價,不見絲毫異樣,心裡卻思緒翻湧,閃過許多念頭。
他覺得陽寧鎮不像常瀾他們想的那樣安全,喧囂的鬧市下似乎藏著無數條毒蛇窺視著一切。
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就是可以讓人最接近城市真相的地方,一家屬於賞金獵人的酒館,每一個城市都有一個這樣的酒館,那裡聚集著活躍在這個城市的邊緣與地下的人物。
他們如同陰溝里的老鼠,在看不見的陰影里打量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竊取著每一個人的秘密。
情報、女人、違禁品,只要有錢在那裡什麼都可以買得到,有的時候還可以遇見一些具有奇怪能力的物品。
每一個城市都要允許它們的存在,在這世道里,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能夠一直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前幾年顧隱曾來過這個地方,無需打聽,他跟隨著記憶向城市深處走去。
並沒有走太久,大概從麵館里出來不到十分鐘,一片濃厚的烏雲飄過,遮住了太陽,兩邊攤販並沒有絲毫猶豫,默契的伸手從攤位後面的木架中拽出一個方形遮雨棚遮住了不大的攤位。
這一套動作全程不到30秒,看得顧隱有些愣神,等回過神來從背包里拿傘已經來不及了。
大雨滂沱落下,一把黑色的雨傘舉到了顧隱頭頂,與顧隱一同向最近的攤位走了幾步,讓他沒有沾到絲毫雨水。
「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沒等顧隱道謝,雨傘的主人率先開口問道。
「謝謝,要不我的行李就全被淋濕了,這是我第二次來,不過第一次是冬天。」
顧隱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遠離了那把黑傘與它的主人,雖然這把傘並不是之前那種油紙傘,只是一把市面上常見的普通雨傘,
但這把黑傘依舊讓他很不舒服。
我不會患上黑傘恐懼症了吧,他心裡呢喃一句。
隨著距離拉開,顧隱看到了雨傘主人的樣貌,一個五官單看一般,放在一起卻讓人感覺十分舒適的女生,苗條的身材配上淡黃色長裙米白色帽子,像一個鄰家女生。
她帶著禮貌卻有距離感的笑容看著顧隱,沒有多餘的打量,聲音很輕繼續問道:「雨很快就會停,但還會再下,你有傘嗎?」
「有。」顧隱伸手從包里拿出了常瀾之前給他準備好的雨傘,朝女生揮了揮。
「那祝你在這裡玩得愉快,我還有朋友在等我,先走了。」女生沒有過多停留,確認顧隱有傘后沒有過多停留,朝雨中走去。
似乎只是一次隨意善舉而已,顧隱望著漸行漸遠的纖細人影,心裡念頭涌動。
年齡不大還是學生或者剛畢業沒多久,對路況不熟悉對周圍的商品有比較強的好奇心,不是本地人,作為遊客來這裡的次數也不多,卻很了解,朋友是本地人?
顧隱想起了01號,根據常瀾後來給他的情報顯示,01號失蹤事件的幾個學生中,同樣也有一個來自陽寧鎮的學生。
他低頭又看了看時間,下午2點半,距離酒館真正熱鬧起來最少還有4個小時。
「時間還來得及。」他呢喃一句,將傘套摘下啪的一聲,雨傘被他撐開,同樣是把黑色雨傘。
他改變了原本的計劃,撐傘走入雨中,遠遠跟在女生背後,他感覺在女生這會有額外的展開,畢竟一個穿著靚麗打扮時尚的女生卻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怎麼想都很奇怪。
女生並沒有意識到已經有人跟在了自己身後,依舊穿梭雨中,她的步伐不急不慢,卻未曾駐足,似乎早就有了目的地。
穿過幾個路口后,在吵鬧稍稍褪去的一條街上,女生進入了一家門店不大十分有格調的咖啡館中,顧隱沒有選擇跟進去,而是走入了咖啡館對面的一個甜品店,選了一個離玻璃比較遠的位置一邊吃巧克力冰淇淋一邊觀察著咖啡館里的情況。
「運氣不錯。」顧隱挖起一勺冰激凌塞入嘴中,微苦的巧克力與香濃的牛奶味填滿他的味蕾,讓他十分滿足,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這些東西了。
咖啡館內,女生坐到了靠近玻璃的位置,這讓顧隱可以一直觀察她在咖啡館里的狀態,而顧隱自身坐得離玻璃較遠,不會被女生看到。
女生沒有騙他,她去的位置上原本就座著兩位女生,似乎正是她之前所說正在等她的朋友,此時三人正在愉快地交流著什麼。
顧隱雖然可以讀唇語,但是距離太遠,除非他拿出背包里的望遠鏡,要不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對方在交流什麼,不過大概率是女生之間的閑聊,他對窺探別人的隱私沒有興趣。
幾分鐘后,冰激凌見底,幾個女生卻依舊興緻不減,似乎話題永遠聊不完。
正在顧隱饒有興緻猜測三人的來歷時,一個身著白色職業裝大概十七八歲的男孩出現在顧隱的視角內,他站在離女生較遠的地方,與咖啡館的員工交談著什麼,神情有些嚴肅。
顧隱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這個男孩是剛才給他上巧克力冰激凌的服務員,他跑到咖啡館里去幹什麼。
難道因為我一直打量她們,導致店員覺得我是個跟蹤狂吧,過去揭發我了?
這時之前與男孩交談的那個咖啡館店員已經走過去與女生交談起來,並悄然用手指指了指顧隱的方向,這一切都被後者盡收眼底,他向後躲了躲,避過了他們的視線。
趁他們攀談之際,顧隱背起包,離開了自己的位置走向洗手間。
一分鐘后,一個容貌帥氣稜角分明留著背頭,身穿一件淺色T恤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臉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顯得十分硬朗有男人味。
見沒人注意到自己,他走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將自己手裡提著的外套蓋在包上,拿起一份菜單裝模做樣的查看起來。
他選的位置離自己剛才的位置並不算遠,這樣更方便觀察接下來的發展,顧隱沒有直接離開,也不打算靜觀其變,而是換了一個身份,觀察接下來的發展。
此時咖啡館內交談的四人已經失去了蹤跡。
他剛坐下沒一會,剛才那名出現在咖啡店的男孩就已經獨自返回了店內,來到顧隱這邊繞了幾圈確定他已經不在了后才再次離去,期間他的目光多次掃過換了面具后的顧隱,但目光始終未在他身上停留。
「可能是虛驚一場吧。」洗手間里,男孩輕聲嘆了一句,脫下褲子準備解決一下私人問題。
他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導致他一直十分緊張,併產生了濃烈的尿意。
忽然,他的身體僵住,尿意全無,一隻手從側面伸過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
「不要回頭。」一個沙啞冷漠的聲音傳來,打消了男孩扭頭的想法。
那個聲音冰冷森寒,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喝醉時打罵他的場景,他腿變得有些癱軟。
「不要企圖用你摸過那玩意的手來打我,這隻會起到一個效果,那就是你溺死在這個小便池裡。」
見男孩沒有反抗的意圖,那隻掐著他的手力度減小了許多,讓男孩可以喘過氣來,而這時他才真正感受到那隻手,那是一隻粗糙堅硬的手,僅僅是輕扼著他的喉嚨就讓他感覺到一陣刺痛。
「現在回答我的問題,拒絕的話就會死,說謊也會死,知道了嗎?」
男孩輕輕點頭表示已經知道。
「你去對面咖啡館做了什麼?」
「是你!」男孩詫異出聲。
隨著這句話開口,男孩感覺那隻捏住自己喉嚨的手猛地發力,彷彿想要將他的喉嚨捏碎。
「答錯了,再錯一次,就會死。」那個聲音傳來。
「我看見有人一直在盯著她們看,以為是跟蹤狂跑過去給她們報信。」這次男孩回答得很痛快。
「你和她們是什麼關係。」
「她,有一個女生是我之前的同學,這些都是被她邀請來旅遊的朋友。」
「那她們現在去了哪裡?」聲音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
「她們去了哪裡?」那隻手又捏緊了一些。
「開門啊!誰把門堵了,我要進去上廁所!」門外一個聲音傳來。
「我真的不知道。」男孩裝作沒有聽到外面的呼喊繼續說道。
「馬躍,18歲左右,在校學生,在這裡做兼職,這裡不包食宿,你是本地人,陽寧鎮姓馬的人可不多,不出2天,我就可以找到你家。
你當一次英雄沒關係,但要替自己的家人想想,他們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可不是讓你逞英雄連累到他們的。」
那隻手的主人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每一句出口都讓男孩更加絕望,他不在乎他那個酒鬼父親,但,他想起了那個自己傷痕纍纍,卻依舊笑著抱住他講童話的女人,那個看到他考上一所好大學到處磕頭借錢的女人。
他握了握拳頭又鬆開,語氣裡帶著複雜的情緒開口道:
「她們往北走了,去哪我不知道,可能逛幾圈就會去吃晚飯了,但我知道她們住在陽楓民宿。」
「前幾個月有人失蹤的那個民宿?」
「對。」
「現在誰是老闆?」
「原老闆的親姐姐,他們失蹤后沒過幾個星期他姐姐就過來接手了。」
「堵門得王八蛋,我告訴你,等老子把門打開,非得弄死你!」砸門聲越來越大,並伴隨著怒吼聲。
「家族產業?」
「不,原老闆一手創辦的,但他妻子和孩子在他死後沒有爭過他姐。」
「嗯,露雨村最近有什麼新的變化?」
「之前失蹤案后好多人來了這裡,把這翻了個底朝天,弄得大家人心惶惶,露雨村的人好像很害怕,中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陽寧鎮,也就這幾周才再來。」
「你覺得露雨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很多人都在問過這個問題,但本地人都知道,露雨村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子,只不過與城市接觸少而已。」
「我該怎麼去露雨村?」
「你們還有別的廁所嗎?沒有了?你們為什麼不多修幾個!」
「坐班車去就可以,每天早晚各一班車,票價很便宜,半銅幣可以購買往返的車票。」
「嗯。」顧隱本想就此打住,但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開口問道:「黑色的傘在這裡代表著什麼?」
「黑色的傘?」男孩疑惑地問了一句,似乎不知道顧隱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什麼也不代表。」想了片刻后他才有些小聲地說道,似乎害怕顧隱再次威脅他的家人。
「很好,我的問題問完了,理論上來講我應該殺了你,但我覺得你很不錯,所以我需要你對我做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男孩顫抖著問道。
「求求你了,開門吧,我真的憋不住了。」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小。
「一周內不要將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任何人,一周之後隨你的心情。」
「好,好的。」
「如果你在一周內告訴了別人,記得我可以找到你。」
「先生你放心一定不會的。」
「另外。」顧隱鬆開扼住他脖子的手從兜里掏出一枚金幣,放在男孩胸前的兜里。
「你之前做的事值得誇讚,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我很讚賞你見義勇為的行為。」他繼續說道,這枚金幣相當於男孩在這兼職四個月的薪水,作為他給男孩的報酬、心靈撫恤金、守密費以及對這件事的鼓勵。
「好,好,謝謝您。」男孩有點茫然,對方的行為讓他有些捉摸不透,而且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面額這麼大的錢。
「對我最好的感謝,就是忘了我。」顧隱的聲音越來越遠,忽然他的步伐停住,繼續說道:
「你已經18歲了,身強體壯,有能力保護你媽媽了,不必一直讓她吃苦,也不要等到你有了好的工作再拯救她,有些時間是追不回來的。」
說完,顧隱拉開抵住廁所的掃帚,開門側身躲過衝進廁所的壯漢離開了甜品店。
男孩依舊站在原地,似乎被顧隱的話觸動,他嘴唇翕動似乎在不斷念叨著什麼:
壯漢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怪異舉動,他此時如同即將決堤的大壩,人還沒走到褲子已經脫了一半。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男孩旁邊,往前拱了拱屁股,罵罵咧咧的說道:
「你倆關著門在這裡面幹什麼呢,不給老子一個解釋,我一會讓你店長開除你。」
「媽媽。」
「什麼?」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男孩的語速越來越快,語氣逐漸僵硬。
一遍遍低語中,他向左緩慢扭頭,幅度越來越大,似乎那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