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不要上那條賊船
風聲愈發強烈呼嘯。
林貴嬪跪在滂沱大雨中,如一簌掛在枝杈頭的枯葉,搖搖欲墜,她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一片濕膩,不知是冷汗還是雨水。
蘇淺往前走了幾步,裙擺浸在雨坑中,盪出點點波紋,她讓人在林貴嬪的頭頂上撐起一把油紙傘,擋住傾軋的雨勢。
林貴嬪垂著頭,神色頹然,說話間聲音變得嘶啞難聽。
「皇后既已達成目的,何必還惺惺作態?先是除掉我,斬我姐姐一臂,藉此機會拿到實權,步步計劃天衣無縫,以前倒是我小瞧你了,你個小門小戶的土包子,竟也有這樣的心機算計。」
聞言,蘇淺視線稍稍下移,停留在林貴嬪慘白的臉龐上,眼神平靜無波。
「你怨恨錯了人,之前本宮自身難保,處境如履薄冰,又怎能騰出功夫,算計得了你和林貴妃?」
蘇淺伸手撫向林貴嬪的臉頰,冰涼的指尖在她肌膚上遊走,手指微微用力一勾強迫她抬起頭,眼眸對視間,蘇淺的語氣輕忽,飄散在雨霧中。
「不過本宮依然很同情你,豆蔻年華和情郎分開,被迫進宮成為替姐姐爭寵的工具,用你的時候毫不客氣,等你失去利用價值后,就放縱皇上處置你,不聞不問。」
林貴嬪聞言有些慌了神,下意識握住蘇淺在她臉上的手,眸子間的光驚疑不定。
「你可真傻啊。」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皇上恩准你出宮,是林家和皇上斡旋的結果?你的親人不僅沒有幫你說一句話,甚至還上奏稟明,讓皇上處死你,以正宮闈。」
蘇淺的話戳破了林貴嬪心中的最後那抹幻想,她的心狠狠揪成一團,哪怕拚命咬緊牙關,淚水還是一下子湧進眼眶中,混著雨珠鋪滿了臉頰。
「我不信,你別想挑撥離間。」林貴嬪雙眼通紅,更咽著開口,雙手緊緊攥起,脊背筆直的背影滿是倔強。
蘇淺並不在意,聲音亦如之前溫柔,「信與不信,你心裡最是清楚。」
「林氏,皇上命你即刻出宮,可別耽誤了時辰,若再惹得龍顏震怒,就難出得了這宮門。」
林貴嬪仿若未聞,視線只看著連綿不絕的雨絲變得朦朧,恍惚間,猜到自己的結局,她語調凄涼透著濃濃的傷情。
「我就算能出這宮門,也是戴罪之身,為家族蒙羞,誰能容我?」
蘇淺默然無言。
林貴嬪慘然一笑,「算了,人活一世,總得自私一回。」
姐姐曾在皇後來之前找過她,姐姐彷彿變了一個人,眼神是那樣的冰冷駭人,說出的話冷血無情,姐姐命她死在宮裡,免得連累家族。
她之前太過順從,以至於讓她死,都如此的理所應當,而這最後一回,她不想聽任何的話,想為自己做回主。
林貴嬪揉了揉發僵到快沒有知覺的雙腿,由著嬤嬤攙扶著,緩緩站起身。
蘇淺輕輕嘆口氣,吩咐道:「來人,送林氏出宮。」
林貴嬪纖弱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
雨落紛雜,沖刷不盡朱紅宮牆上的污穢塵埃。
蘇淺坐著軟轎往宮裡走去,心情複雜的她一直在閉目養神,行至半路時,轎子卻毫無徵兆的停了下來。
蘇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有一道高傲又利落的女音傳來。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蘇淺眉心微微一跳,後宮是誰如此有閑情雅緻,在大雨滂沱中漫步,還這般恰巧的與她偶遇。
小德子將轎簾掀起,她透過重重雨幕,這才看清來人是誰。
是一張陌生的面孔,蘇淺似乎從未見過,但卻極為美麗,縱然天色陰霾,也遮蓋不住她周身的那抹艷麗幻影。
她一襲煙色長衫,鬢髮間的珍珠流蘇,顯出宮妃身份,開口間又自稱臣妾,想來是大暴君後宮中的一員。
小德子看出皇后眼中的困惑,躬著身在一旁,低聲道:「這位是麗妃,從入宮以來深居淺出,平時不怎麼在後宮中走動,皇後娘娘可能不怎麼有印象。」
麗妃?
蘇淺好像記得,這個角色在書中是股清流,同樣是割裂般的存在,任憑後宮爾虞我詐,朝堂紛爭,她雖經歷其中,卻置身事外。
她出身武家,曾化為男兒身征戰沙場,也曾立下赫赫戰功,可為了皇權制衡,最後不得已脫了戎裝入宮。
「皇後娘娘直勾勾盯著臣妾,可是從臣妾臉上看出什麼了?」柳袖如落落大方的與皇后對視,眼神難掩探尋之色。
蘇淺自知失態,莞爾一笑后,承認道:「麗妃容貌驚為天人,本宮竟一時看入迷了,還望麗妃不要介意。」
柳袖如笑容微微一滯,感到驚訝,她還是頭一回被女人誇長相,真是有意思。
她接過她身後宮女手中的竹傘,揮揮手讓宮人先退下。
蘇淺見麗妃似有話單獨與她說,便招手示意,「雨大風寒,麗妃衣裳單薄,不如進軟轎里避雨,一同隨本宮回鳳儀宮,喝盞熱茶暖暖身可好?」
柳袖如搖搖頭,略微嫌棄的開口,「鳳儀宮裡皇上或許會在,臣妾可不想看到他。」
蘇淺驚嘆麗妃果然是個清流般的人物,身後有家族撐腰,喜怒能形於色,可以由著性子來。
她揮手示意小德子帶著宮人們退後。
見四下再無旁人之後,柳袖如避過水坑踱步上前,直截了當道:「臣妾聽了您和林氏說的所有話。」
原本她閑得發慌,想去看場熱鬧,別人對臨軒宮避之不及,她倒是願意喜聞樂見一番,不料一場戲看下來,稍微對皇后這個人有所改觀。
說來皇后是個可憐人,背後無權無勢,被狗皇帝架上不屬於她身份的高位……
「臣妾只說一遍,不要上那條賊船,否則萬劫不復。」
她難得發回善心,不過也就到此了。
柳袖如說完,迎著皇后詫異的目光,明艷一笑,轉頭撐著竹傘快步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