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蜻蛉游天地,與世本無患
陳珩眉頭微微一挑。
和華服美冠的元幸不同。
陳嬰衣物倒是素簡,穿著一身過於簡單的白色布袍,青簪束髮,只是左臉不知有傷還是如何,被一張墨玉面具遮了大半,只露出眼睛。
「前身並無親生兄弟,難道是陳族中人?不,便是陳族中人,也絕不至於令我血脈有如此季動,這陳嬰究竟是何來歷?」
「公子,請罷。」
陳嬰側身示意。
他墨玉面具外露出的半張臉雖也是清俊,但若硬要說輪廓和陳珩有什麼相似之處,那倒是妄言了。
「看來,我唯有從命的份。」
見實在難以推脫,陳珩索性也不再多言,陳嬰見狀歉然一笑,將自身真炁裹住陳珩,便徑直朝高空飛去。
「走得這般快,又要去主上那裡討巧么?浪貨!」
元幸冷哼一聲,也趕忙駕雲追了上去。
待得雲空中出現一座碧青天宮時,真炁遁光便緩緩降下,落入了其中一座殿宇內。
大殿里早已分了賓主坐次,見得陳珩進來,各人神色都是不一。
玄鶴玉台上的艾簡一副事不關己的澹漠面孔,只是袖袍下偶然緊握住的五指,倒不似他面上表現的這般平靜。
「派主、晏飛臣、古均、源濟上人,還有這女子……玄真派的所有高功修士竟然都在,是為了同她商討些什麼?」
陳珩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周圍,依次朝他們見禮。
晏飛臣仍舊是那幅嫌惡陰狠的臉色,即便是在此處,也絲毫懶得遮掩。
古均倒是微微頷了首。
而源濟上人卻不知發了什麼痴,不僅熱情沖他致意示意,還殷切小跑來到陳珩身畔,向那美艷婦人主動躬身賠笑。
「鍊師,如何?我派中這弟子可是陰天子的命格?」
瓔珞垂珠,彩袖生香。
美婦身體似有一股如蘭似麝的幽香,她雙肘撐在玉桉上,用手托住那張嬌媚玉容,並不理會源濟上人,只是痴痴望著陳珩,眼波春波涌動。
「……」
陳珩勉強向她行了一禮后,心頭勐得一沉。
他太熟悉這樣的目光了。
晏蓁還活著的時候,她看前身時,就是這般的眼神,幾乎痴迷。
而這婦人的目光還要更狂熱貪戀些,彷佛自己是道美味的佳肴菜羹,只恨不能一口便吞下肚腹,吃干抹凈,再來細細回味。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身的遭遇,我居然也要也要再來一回么?」
陳珩默默握緊雙手:
「我拼了命,才總算證得胎息,在大修士面前,卻仍舊不過是如珠玉一樣,可以隨意被親狎品評的玩物……
這相貌倘不能有利於修道,反而要平添許多波折,倒不如直接毀去它更好!」
此時。
元幸和陳嬰兩人早已安靜退到了美婦身後。
似乎體察到了陳珩破釜沉舟的心境,陳嬰饒有興緻抬起頭,眼神微微閃爍。
「真是有意思,陳珩嗎?難怪,難怪方才會讓我的血脈起了感應。」
他墨玉面具下的半張臉,緩緩勾勒出一抹與他方才氣度截然不同的邪笑:
「這麼決絕狠辣的心性啊,如果你也是玉樞的兒子,那一切就說的通了。畢竟,我們一家可都是在這九州四海出了名的一脈相承啊……」
在這除了源濟上人的聒噪外,彷佛再無一絲聲息的大殿里。
陳珩面色沉凝,神情僵冷。
良久,美婦才勉強收回眼中的痴態,依依不捨。
「可惜了,小郎君雖然昭如日月之明,但他的命格,卻並非是陰天子……」
美婦搖頭。
似是欣喜又似是可惜,只是這欣喜,終究還是要多上不少。
「什麼?!」
最先發問的不是源濟上人,而是一直掩飾的澹然的艾簡。
「你在鬧什麼笑話!不是你自己說的么?陰天子是美姿儀!都是鍾靈毓秀之輩!」
艾簡失態從玄鶴玉台上起身,將周圍一個婢女的銀盤狠狠撞倒,酒水靈食滾了滿地:
「似他這等南域五百年一出的人物都不算陰天子的話,還有誰?君堯還是玉樞真君?!他們就能勝過此子?荒唐!可笑!可笑至極!」
「小簡,你且先靜下來。」
美婦取出一件錐形法器,嘆息道:
「這是我來南域前被交待過的法器,若是陰天子在它半里內,這玉錐自然會出亮光,可如今……」
艾簡冷冷地掃視過毫無動靜的玉錐。
勐得拂袖,漠然閉目坐下。
「這……這……」
源濟上人手足無措,汗如雨下:「鍊師,是不是錯了,再測測?再測一個試試?」
「唉,小郎君,你雖然錯失了樁天大機緣,卻未必不是件幸事,我那侄女兒自幼修道,不知人情歡愉,怎比得上我知冷知熱呢?」
美婦依舊不搭理他,只是柔情款款注目陳珩,百媚橫生:
「你要不要和這些哥哥們一樣,來做我的入幕之賓呀?放心,只要你戴上這隻『德亨環』,姐姐就會好好疼愛你的,不管你想要事物,姐姐都能幫你找來。」
她拿出一個小巧的手鐲晃晃,聲音甜膩:
「你喜歡修道?想要進上虞艾氏修行嗎,還是想進怙照宗?只要你答應下來,不管是上乘練炁法還是直指元神返虛的根本道典,這些統統都是你的。」
陳珩還沒來得及開口。
一道聲音便突然傳入他的腦海。
「不要答應,一旦戴上『德亨環』你就生死再不能自主了,在她面前毫無秘密!
來,眼神不要露出異樣了,跟著我一起說,我教你怎麼在不觸怒她的前提下回絕……」
腦海中那道聲音正是陳嬰的。
陳珩不敢遲疑,顧不得去想陳嬰為何能在一眾洞玄鍊師面前隨意傳音,連忙一字一句複述出陳嬰教他的話語。
在說完后,又按照陳嬰的指示故作惶恐拜倒在地,這時,美婦雖然有些不快,卻莫名沒有再開口。
其態度之詭異,令艾簡也不由得側目。
「萬幸,萬幸。」
陳珩鬆了口氣。
他看見一旁如釋重負般的晏飛臣,目光一轉,心頭突然生出一個主意,
「派主,弟子有一事相請!」
艾簡不耐煩看向他,剛要將他逐開,卻見陳珩雖然是朝自己行禮,卻是注目向晏飛臣方向。
他略一思索,便猜中了陳珩想要求的是何事。
「你說吧。」
艾簡突然有了興緻:「所求何事?」
「弟子自上山以來,因潛心慕道,已有三年未回鄉了,近日族兄被散人徐愢突施辣手殘殺,更是令弟子晝夜哭泣,心中忐忑,自覺難同他的父母交待,因此,我想請求派主恩准……」
陳珩低著頭:
「懇求派主准我下山,讓我將族兄的屍身葬入家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