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見春也
因為差不多都結束了假期的原因,好不容易放緩一點的城市又恢復到忙碌的生活節奏中,就連醫院也不例外。
寬敞的大堂內聲音嘈雜,人流量比起上午雖然已經減少了很多,但結賬窗口前依舊排著長長的隊伍。
兩個小護士剛交完班,還沒來得及進入工作狀態就注意到坐在休息區角落裡小小的身影,四隻眼睛詭異地同時亮起。
「小朋友,你一個人在這兒幹什麼啊?」
語氣做作,很像某種試圖拐帶無知幼童的怪阿姨。
男孩,不,應該說青天目溪源從失神的狀態中抽離,他目光平靜掃了眼笑容甜美的護士小姐,漆黑不見底的瞳仁中彷彿一池平靜的湖面被風掀起漣漪,似乎在沉思,又很快搖了搖頭,從始至終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安靜的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
可惜沉默的態度卻沒能澆滅護士小姐的熱情,她心臟怦怦跳地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滿腦子都是啊啊啊好可愛好可愛,眼睛好大,睫毛好長,皮膚好白,頭髮好軟,身上好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人類幼崽,好想拐回家!
「有問題可以跟姐姐說。」
她蹲在地上,心裡暗罵不知道哪個不靠譜的家長,怎麼可以把孩子往這兒一丟就不管了呢?
雖說旁邊就有保安和工作人員,但也太心大了吧,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正腹誹著,前方隊伍中一道略有些圓潤的身影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哦,不只是她,幾乎所有人都向那邊投去了怪異的打量。
只因為男人誇張的動作、擠眉弄眼的表情以及那隻拿著繳費單在半空中肆意揮舞的手臂。
很明顯就是小孩的家人,而且一直有注意這邊。
「好吧,乖乖的不要亂跑哦!」
她有些失望,又覺得慶幸。
青天目溪源手掌撐著椅子邊緣,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只晃悠著一雙小短腿,眼神放空地注視著腳尖時不時摩擦過地面留下的痕迹。
他只是疑惑,為什麼會是自己?
雖然對上輩子的生活有著許多的不滿,但他從不執著於再活一次。
按理說,眼前徹底黑下去的時候,一切就該結束了的。
他還記得那漫無邊際的下墜感,哪知道再一睜眼竟然就從醫院的病床上醒了過來。
然後毫無準備地對上這具因為長時間昏睡而變得異常虛弱的身體,以及原身父母那驚喜到差點暈厥過去的神情。
青天目溪源是茫然的,這段時間裡,他嘗試過翻舊報紙,去找以前的新聞頁面,結果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了詭異。
這就是普通人的世界,沒有咒靈,沒有高層,沒有術士,什麼都沒有。
他感覺到了深深的割裂感,也無法對現在的生活產生認同,無論周圍陌生的環境,還是突然變成了小孩子這件事。
甚至經常會想,自己真的還生活在原來那個世界嗎,或者說,他真的還活著嗎?
「春也等的著急了吧?」
雖然已經拜託了保安幫忙看顧,但是月見翔眼神從始至終也沒敢離開自家兒子,生怕從哪裡冒出個心懷不軌的怪蜀黍,直到結束了漫長的排隊等待,他才終於提著兩袋葯,滿頭大汗地從人堆里擠了回來。
青天目溪源抿著唇,搖頭,面對這個名為他父親的男人,即是無話可說,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只能沉默。
「吶,正子馬上就下班了,等會兒我們一起去買食材,晚上吃大餐好不好?」
見兒子還是不怎麼說話,從醒
來后就性格大變對周遭環境充滿了抵觸的模樣,月見翔喪氣了一會兒,很快又跟打了雞血一樣。
他只當是那場變故給兒子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創傷,從沒想過其實朝夕相處的人底子里已經換了一個靈魂。
……
「汪汪汪!」
後車門剛一被打開,一隻黑白相間的邊牧犬便立刻哈著舌頭跳了下來,又蹦又跳圍著身高不足一米的人類幼崽打著轉,身後尾巴甩得飛起,過於劇烈的動作甚至導致長長的牽引繩被拖拽著在門框上抽出一個小印子。
青天目溪源差點被它過於熱情的動作推倒,幸好及時伸出手摟住了狗狗的脖子,表情雖然沒怎麼變,眼神卻慢慢柔和了下去。
月見翔當時就酸了,感覺人不如狗。
不得不說小孩身體養起來真的快,青天目溪源剛從醫院醒來那會兒差點沒瘦脫相,這才半個月不到臉上的嬰兒肥就長了出來。
他自己其實沒多大感覺,出於某種消極的心態,也或者是刻意不想留意周邊的事物,總之一直以來都過得很虛浮。
月見翔卻看的清清楚楚,對於兒子的變化,他既心疼又愧疚,要不是四個月前自己粗心跑開,也不至於在意外來臨的時候沒能及時趕過去,事發后他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刀,更加無法面對妻子崩潰痛哭的表情。
好在,兒子還是醒了。
雖然忘了很多事,性格也變得有些內向,但沒關係,只要人好好的就比什麼都好。
「去去去,外面多冷呢?」
嫌棄地扯著狗子的項圈就給它拎了回去,青天目溪源見狀也動作艱難地爬上車,他在盡量避開一些親密的接觸。
「咳,爸爸有點事,就離開三分鐘,呆在車上不要亂跑哈。」
甩上門,剛剛還一本正經的男人這會兒卻突然探著脖子往四周張望了幾眼,然後趴在外面小聲地交代著,一副偷偷摸摸做賊心虛的樣子。
青天目溪源聞言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歪過腦袋。
月見翔直接被這一幕給萌的不行,他控制不住地在兒子腦袋上揉了揉,又順手把車窗給鎖上。
果然,這世界上就沒有人能拒絕一個長得漂亮又乖乖巧巧的人類幼崽。
「……」
等到周圍徹底安靜下去后,青天目溪源垂下眼睛摸了摸狗狗脖子上的毛,語調幽幽。
「你說,到底月見春也是一場夢,還是青天目溪源是一場夢?」
身體每一處傳來的感官都那麼真實,真實到讓人恍惚,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越懷疑,越不確定。
邊牧當然沒有聰明到能夠和主人對話的程度,它只是吐著舌頭興奮地蹭來蹭去,以此來傳遞自己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
嘆了口氣,眼神晦澀。
這絕不是該出現在一個小孩臉上的表情,不過因為原身長得實在太精緻了,漂亮的彷彿一個被精雕細琢出來的洋娃娃,走在大街上隨便就能引得一群女人母性泛濫的那種,所以再怎麼不和諧,也會讓人自動把它歸為乖巧懂事。
隨著車門「咔嚓」一聲被拉開,月見翔眯著眼睛精神抖擻地上了駕駛座。
「你抽煙去了嗎?」
幾乎瞬間就聞到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煙草氣息,青天目溪源語氣篤定。
月見翔:心虛!
「小孩子別瞎說,爸爸不是那樣的人。」
是嗎?
青天目溪源對此不置可否,但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非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正在這時,副駕駛座的車門又被拉開,一個年輕的女人哆哆嗦嗦爬了上來。
她不太想打斷父子二人間難得獨處的機會,但外面實在太冷了,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感覺自己快被凍
成狗。
「乖寶下午好!」
上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頭跟自己寶貝兒子打招呼,卻沒想到瞬間對上丈夫躲閃的眼神,她有些狐疑。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哈,看錯了吧,沒有在說話啊!」
這謊撒的,不能算高明,只能說是毫無水平可言。
月見正子聞言立馬拉下臉瞪了他一眼,再回過頭時又換了副溫柔輕哄的語氣。
「乖寶,爸爸剛才都和你說了什麼啊?」
敢帶壞兒子他就死定了!
青天目溪源能感覺到這對夫妻面對「他」時謹慎不安的態度,有些遺憾,又對上後視鏡中男人苦著臉雙手合十的模樣,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算是幫著打掩護。
「可以不要叫那個名字了嗎?」
果不其然,女人聞言表情立刻由懷疑變得可憐巴巴。
「為什麼啊,這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的,難道乖寶其實是不喜歡媽媽嗎?」
說著乾脆雙手捧心,貌似快要承受不住打擊的樣子。
「……」
噗!!
其實背地裡差點沒忍住笑出聲,覺得兒子那副苦惱的模樣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月見翔握著方向盤,嘴角也忍不住的勾了起來。
他並不是一個多麼有野心的人,這輩子守著妻子和兒子,就什麼都不求了。
……
「啪!」
正牽著繩子安安靜靜等候開門,突然就聽到從身後出來瓷器摔碎的聲音,青天目溪源歪過腦袋,看向家對面緊閉著的房門。
啵樂也被嚇得原地蹦躂了兩下,但又很快安靜下來,估計是沒感受到威脅。
「人渣……」
月見正子一手推開門,回過頭時眉心不自覺蹙了起來。
她聲音壓的很輕,明顯不想讓年幼的兒子過早接觸那些糟糕的事。
可惜青天目溪源心比明鏡,即便沒有刻意打聽,也差不多知道了對面是剛搬過來的一對父子,大的整日酗酒,喝醉了就回來亂打亂砸,小的經常夜不歸宿,聽說老是在外面和人打架,標準的不良少年。
這世界上甜是各種各樣的,苦也是各種各樣的。
……
「你知道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嗎?」
從這具身體里醒來的第十六個夜晚,青天目溪源不知道多少次的被噩夢驚醒。
熟悉的面孔如同電影畫面般一幀一幀在腦海中回放,又隨著思維的清醒而逐漸模糊,如此不真實,就好像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境。
除了那聲詢問。
突然想到臨死前還沒來得及聽清夏油傑的回答,後知後覺的,心中開始升騰起無盡的遺憾。
只有死亡才能做到無牽無掛,而活著卻要面對那個似乎永遠錯過的事實。
……
「嗡嗡嗡~」
電話鈴聲反反覆復地響起,過了約莫十來分鐘,一道小小的身影揉著眼睛從卧室里走了出來。
客廳靜悄悄的看不到人,只有一張便利貼放在茶几上,青天目溪源表情不怎麼好看,嘴唇緊抿著拿過,又一言不發地取下手機。
「怎麼回事,這麼久沒有動靜,你要急死我啊……」
電話被接通的瞬間那頭就立馬傳來明顯壓抑著怒氣的咆哮,青天目溪源從凳子上跳下,一手展開便利貼,隨意地看了眼,稚嫩天真的小臉上幾乎找不到什麼情緒起伏。
「他去上班了,手機落在家裡。」
簡單一句話概述完事情的前因後果,聲音冷靜的不行,直接給對面人
的怒火都澆滅了,那邊明顯愣了愣,直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有些猶豫的開口:
「小朋友,那個……可不可以把手機給你爸爸,叔叔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哦!」
正常這時候月見翔是應該在家裡的,不過今天早上店裡似乎有員工受傷,他接到消息就急匆匆出了門,只來得及留下早餐和便利貼。
「稍等一下。」
店面就在離租房不遠的街對面,來回十分鐘不到。
青天目溪源往身上披了件毛衣,又換好鞋子,然後不緊不慢地出了門。
今天的風有些大,吹得他一頭黑髮亂糟糟的。
年輕的女服務生接過手機時沒忍住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然後咳了咳,在小傢伙冷漠的眼神注視下還沒忘記表揚:
「春也真棒!」
青天目溪源:……
「這就是店長的兒子嗎,好漂亮!」
「是啊!」
對於自己早就見過店長兒子這件事,女服務生表現得十分得意,揚著下巴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春也可是小小年紀就有一大幫追求者的,吶,前段時間還有人為他打架呢……」
早上客流量並不多,可青天目溪源還是感覺有幾道目光瞬間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似乎想看看傳說中的「紅顏禍水」長什麼樣。
「我回去了。」
頭疼地告辭,不想留在這裡繼續給人圍觀。
「回去之後別再亂跑,記得把門鎖好哦……」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股冷空氣迎面從領口灌入,刺激的他打了個哆嗦。
神奈川的天氣總是變化多端,前一秒還晴空萬里眨眼間就烏雲密布了起來。
他揣著手在原地等到綠燈亮起,隨即抬步走上空曠的斑馬線,然而沒過幾秒鐘,對面綠燈又快速切換成紅燈,即便這時只有零星幾輛車路過,他依舊茫然地停在路中間。
「轟~」
天邊炸起驚雷,青天目溪源仰頭,就見不遠處巨大的廣告牌被吹得搖搖晃晃的,隨時會掉落的樣子,路邊緊接著傳來行人的驚呼。
一股大風刮來,普通人還算能忍受的力量對於他來說就徹底不行了。
那雙在自然光線下顯得更加明亮清澈的眼眸微不可查的閃過慌亂,下意識伸手想要做些什麼,然而嬌小的身體卻突然失去了控制,被風吹得狠狠摔倒在地。
變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讓人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左手慣性的撐著地面,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受掌心火辣辣的疼痛,便聽到從肩膀處傳來咔嚓輕微的一聲響。
那張本就白皙的小臉瞬間慘白如紙,額頭隱隱可見有冷汗滲出。
「!!」
對面當時正好有一輛自行車迎面駛來,速度很快,距離也很近,眼看下一秒就要撞上,好在最後關頭車主一個側壓,在地上滑行了幾米才堪堪停下。
「嘶,你這個混蛋!」
大白天的被碰瓷,少年怒氣沖沖地挽起袖子,爬起來就要算賬,然而未盡的話語卻在見到蜷縮在車前那道無比嬌小的身影時戛然而止。
小孩?
僅僅一個照面的功夫,所有怒火便被澆滅,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不好的猜測開始往外冒。
「你沒事吧?」
焦急地衝上前查看,就見小傢伙臉色蒼白,眉心難過地蹙起,劉海遮擋了大部分表情,卻依稀能看見長長的睫毛正不安的顫動著,一下一下撓在人心裡似的,像一隻不小心闖入人類世界后受傷的小奶貓。
「什麼情況?」
這時候旁邊又有一輛私家車停了下來,好心的司機也跟過來試圖搭把手。
青天目溪源疼的視野
一片空白,根本都做不了回應,直到感覺身體被人撈了起來,又被放上柔軟的後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