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咖啡?」
伊澤好奇地盯著面前的褐色液體。
波本瞥了他一眼:「沒有喝過嗎?」
他討厭這個人。比看不慣萊伊更甚。
諸伏景光最近的狀態不是很好,但氣質一下子沉澱下來,原本飄忽不定的不安消散,倒是比之前更能適應組織的環境。太善良的傢伙會在這裡吃虧,太過強硬的人會被挫去滿身傲骨。他們唯有蟄伏。
按理說,他應該感謝鬼毒,可他升不起一丁點感謝的情緒。
面前的人,沒準是發現了他們的身份才來故意試探。
此前,由威士忌組成的群體從來沒有接納過任何人。
現在鬼毒卻強行闖了進來。
他的名字取自日本神話中出現的神酒,酒吞童子死在甘美的酒液下,作為源賴光的祭品,徹底揚了他的威名。降谷零本能地起了警惕。
鬼毒確實是一盞醇酒,無愧於神酒之名。光是站在那裡,悲憫的神性就能詭異地出現於這個比mafia還要殘暴兇狠的殺手上。
在降谷零的注視下,他淺淺地喝了一口咖啡,眼中浮現困惑:「真的會有人喜歡這個嗎?」
舌尖的苦味迅速蔓延,他吐著舌頭,試圖拯救逐漸麻痹的味蕾。
「只要有人厭惡,就一定有人喜歡。」
鬼毒不可置否。他對咖啡敬謝不敏,他討厭所有一切帶苦味的食物。吃的東西就該是甜的,能夠讓人感受美好和活著的樂趣,才配食入口中,成為身體的養分,沉澱於血脈,與使用者融為一體。
咖啡完全不符合他的信條,他一點也搞不懂為何有人會對這樣純苦的液體如此熱衷。
鬼毒趴在吧台上,將方糖一顆顆兌入咖啡杯,沉下去的方糖將咖啡漫出,滴在他的衣角。鬼毒一點也不在意,直到糖含量超過咖啡的苦味才停手,滿足地將那一杯糖水全部灌入腹中。
他將臟掉的外套脫下,扔到一邊,轉身套上蘇格蘭掛在衣架處的西裝,吹了聲口哨:「琴酒說等下你要和我一起出門哦,別忘記了。」
降谷零:「?」
怪不得他說這個傢伙為什麼偏偏今天要來找他,原來是琴酒交代的任務要幫忙傳遞。降谷零打開手機一看,郵箱里靜悄悄的,他反倒要懷疑鬼毒是不是故意耍他了。
沒有辦法,他只能跟上去。
鬼毒的腿很修長,只是一會兒就走出去老遠,降谷零跟上,「什麼任務。」
「殲滅一個試驗點。」鬼毒吹了聲口哨,逗弄著停在路牌上的肥胖鴿子。
「什麼時候。」
「現在啊。」他依舊是什麼也不上心的模樣,「反正今天恰好路過這邊,我就和琴酒說我來傳消息。反正你也沒事吧。所以沒問題。」
沒問題個鬼!哪裡都是問題!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做事這麼沒有章法的人!
降谷零緩了緩,冷靜問道:「原因呢。」
「彭格列要求的。」鬼毒眯了眯眼睛,「好像跟人體實驗有關。大家族不方便干涉這麼骯髒的東西,挑選了烏鴉去處理後事。」
降谷零皺眉,神情有些陰鬱,他按了下后腰掛著的木倉支,「知道了。」
「那就出發吧,波本。」鬼毒的手插在兜里。
諸伏景光和他差不多高,西裝掛在他的肩膀剛剛好的長度,他沒有扣上外套,內襯的白色襯衫上帶著明顯的血漬。
降谷零移開了視線。
他對鬼毒剛才去做了什麼不敢興趣。
昏暗的車廂,他和鬼毒兩人擦拭著手裡的木倉支。鬼毒的神色堪稱溫柔,那把Anaconda被擦得閃閃發亮,底部一點紅亮得像是蛇尾用來引誘天敵注意的旗幟,他帶著手套,脖子處也掛著圍巾,儘管穿著一生黑色,卻像從家裡出門閑逛一樣懶散。
他天生沒什麼緊張感,就算面對琴酒也一樣,對於殺手來說,這大概是個很可貴的優點。
但降谷零不是殺手,他厭惡鬼毒的淡然。這樣的處變不驚沒準沾染了上百人乃至上千人的血,他只覺得這種淡然是充滿血腥味的骯髒。
他應該要平復自己的私人情緒。降谷零暗暗對自己說道。
他們現在是一路貨色。別再張揚自己該死的正義感和道德感了。
鬼毒停下手裡的動作,將用於養護的工具扔到一邊,好奇發問:「你很討厭我嗎?為什麼啊,我也沒有惹到你吧。」
他的表情堪稱無害。
降谷零也明白這點。鬼毒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無論是作為搭檔,還是作為殺手。
「我沒有。」他只能這樣說。
「好吧。」青年聳聳肩,帶著一絲厭倦的困頓,彷彿早就料到降谷零的回答。
鬼毒輕輕地說:「可是,我不喜歡撒謊的人。」
他靠在駕駛盤上,手指輕扣,猛得一踩油門,黑色的雪佛蘭怒吼著衝出,來回巡視的警衛迅速注意到這輛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紛紛掏出了手裡的木倉,對準他們射擊。
瘋子!
降谷零將狙擊槍扛在肩膀上,儘力在抖動的視野中瞄準沖著他們射擊的人。
「你他媽瘋了嗎!?」
流彈擦著他的腦袋飛過,扎在了坐椅的海綿上。
鬼毒咬下手榴彈的拉環,輕鬆往後一送,子彈在他的側臉上留下猙獰的傷痕,他的瞳孔中帶著劇烈的興奮,「你現在才知道嗎?」
降谷零帶著滿腹怒火繼續開木倉。
雪佛蘭的外殼早已破破爛爛,從這裡逃出去的概率幾乎為零,生存的概率也小於百分之三十。身邊歡快吹口哨的瘋子將一場必勝局變成了他們的葬禮。
好得很。
降谷零怒極反笑。
他不甘心死在這裡。
他冷著一張臉,將剩下的子彈送出。
實驗場的警備並不算森嚴,難以想象這樣的大人物也會選擇這樣偏僻的城郊作為重要地試驗點。
手臂中了一彈,險些扎進肌腱,降谷零咬住襯衫,將受傷的部位包紮好,艱難扣住扳機。身邊的人更是慘烈,他幾乎沒有任何防禦舉措,腦袋上扎了碎裂的玻璃還兀自笑得開心。
雪佛蘭已經沒有辦法使用了,它被拋在了試驗點的偏僻處,他們悄悄貓在角落,當警衛靠近時,鬼毒抽出綁在大腿處的匕首,一刀斃命。
他們換上警衛的衣服,一路撞進實驗室。
在推開實驗室門的一剎那,降谷零明白了什麼是人間地獄。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們冷血地評論著幾乎被解剖成兩半的屍體,孩子的眼睛已經失去高光。
更多的是擠在角落中神情麻木的孩子們,他們大多身體畸形,盡憑外貌幾乎無法認定他們是人類。
當他和鬼毒帶著滿身硝煙闖進來時,他發誓,他在他們的眼中只看到了解脫。
幾聲槍響,白色的衣服被鮮血浸潤。黑色的靴子從他們身上毫不留情碾過。
染血的手套從地上撿起了一張紙,鬼毒撐著下巴慢慢讀:「接受實驗后,最多也只有兩年生命,並且伴有各種併發症。」
他對著孩子們眨眨眼睛:「看起來你們馬上就要死了,來吃點糖嗎?」
他攤開手心,糖果被包裹在鮮紅的糖衣之中,一個大膽的男孩抓走一把,分給了剩下的孩子。
「你是死神嗎?」男孩嘴裡塞著糖。
鬼毒短暫思考了一下:「怎麼會呢,我可是好心的天使。」
他的西裝下擺滴著血,卻露出一個柔軟的笑:「我也有個妹妹哦。」
他的語氣帶著洋洋得意,「她很乖,特別可愛。」
「如果她還在世的話,肯定也這麼高了。」他說道,「所以,我喜歡乖孩子,作為獎勵,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男孩猶豫地看著身後的同伴,堅定地說:「我想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鬼毒的眼中緩緩浮現亂舞的蛇紋:「可以。」
背對著光源,此刻他看起來比死神更加可怕。暗影中,他豎起了手指。
【噓——】
降谷零已經搜索過一番,將重要文件全都塞進了自己的風衣,冷淡地看著脫力躺在病床上的鬼毒,「站不起來就死在這裡吧。」
「你的報復心真可怕。」他伸出手,借著降谷零的力站了起來。
這些孩子……降谷零語氣凝重地叮囑他們躲好,在鬼毒笑眯眯的打趣聲中甩了他一個眼刀。
降谷零將自己的手機留在現場,裡面刪除了所有的重要信息,只留下國際救援中心的電話,還有幾個剛被廢棄的安全屋,短時間內能夠派上用場。外面的人快被他和鬼毒屠盡一半,逃脫難度降到了最低。
警報聲再次傳來,降谷零扛著幾乎失去所有行動能力的鬼毒撤退。
等到腳步聲變輕,他冷著臉將肩膀上的人扔到了地上。
鬼毒快笑得喘不上氣了,他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看著越來越響的哭喊,露出燦爛的笑容。
「boom!」他比了個引燃的手勢,身後果然燃起了烈烈大火,幾乎染紅了整個天幕。
一拳毫不留情挨上他的臉頰,降谷零幾乎失態地怒吼:「那裡還有無辜的孩子!」
臉上是火辣辣的腫痛,他偏過頭:「無辜。」
「哈哈哈,波本,你還是太天真了。哪裡會有無辜的孩子呢。」鬼毒掰著手指頭數起來:「最正常的孩子也至少有三隻眼睛,唔,我認為尾巴很可愛,但是——」
他挑起眼梢,「你真的認為人類會覺得他們無辜嗎?」
「他們是怪物。」
「我只是送怪物去了該去的地方。」
「而且。」他的話裡帶著濃濃的好奇,「你為什麼會覺得一個殺手會有同理心呢?」
青年的紅瞳彷彿盛了一捧永遠都無法熄滅的大火,燃燒的是罪惡、沉淪的靈魂。
降谷零鬆開了他。
「瘋狗。」他厭惡地說。
鬼毒輕笑兩聲。
他抬起手臂,將木倉口對準降谷零,Anaconda轉動。
輕扣扳機。
是一發空木倉。
他微笑著,甚至彬彬有禮地:「Youwillbedoggedtodeath,mydarling.」